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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人無心會如何”

  若是別人,或許在意的是,怎麽會惡心了?是因為沒有眷侶嗎?或者是“我們清清白白的,你怎麽盡做一些瞎扯的夢!”


  而趙南星卻問他的問題是:“誰是人誰是鬼呢?”


  顧悅行被問的一愣,又聽到趙南星道:“你夢到我和絡央以人鬼形式相遇,那誰是人,誰是鬼了?”


  這個問題,問的顧悅行有些措手不及,反應過來之後,他又覺得,這事不好回答。因為在第一個夢中,絡央確實是個女鬼,趙南星是個和他認識的趙南星完全不一樣的多情人。但是到了第二個夢,趙南星被掏了心肝。


  比幹挖心,問一賣菜婦人:“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又如何呢?”


  賣菜婦人道:“人無心當然就是死了!”


  沒了心肝的人,哪裏能活著。可是夢中被挖了心肝的趙南星,並沒有表現出來願意做鬼的樣子,他就是死了,幹幹脆脆的,放那樣一個肉身在那裏,任憑那個假的趙南星沾沾自喜,他沒有什麽怨恨,也沒有死後的憤憤不平,就如同一個了無牽掛的人那樣,直接跑去了九泉。就好像他迫不及待的要去死。


  鬼不在人間,也還算是鬼吧?


  顧悅行思考到這裏,用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趙南星一會,忽然拍桌:“我要喝酒!”


  趙南星苦笑:“這又不是酒樓,哪裏有什麽酒?”


  顧悅行朝他神秘一笑,伸手從床底下一撈,還真的給他撈出來一小壇子的酒來。顧悅行道:“這青果城雖然看著普通,但是好東西卻實在是不少的。我這兩日得閑出去逛逛,發現了不少好東西,其中就有這個。”


  顧悅行說:“聽說這個小東西還是七年前埋下的,掌櫃的釀了一堆,本來三年就可以出窖了,但是三年之後掌櫃的忘了,所以呢,就有了這七年的好酒。酒嘛,總是越陳越香的!”


  顧悅行一臉滿足。


  趙南星看了看那個酒壇,覺得有點眼熟,但是也沒說什麽。


  小小酒壇看著很古舊,應該不是從大酒壇中撈到小壇的,而是直接用這種小酒壇封泥之後埋入地下。所以還能從壇子的紋路上看到新鮮的黃泥。顧悅行輕鬆鬆以指尖真氣挑開泥封,比尋常拍碎封泥要好得多,封泥完整分開,桌麵上幹幹淨淨,一粒土塵都沒有見到。


  啟開,頓時一股濃鬱的青梅酒香就撲鼻而來。不光有白酒的烈性,還有明顯的青梅的清冽氣味。


  顧悅行湊近壇口嗅了嗅:“掌櫃的說當年確實釀了一批的花果酒,但是因為時間太長,很多酒壇子都混到了一起,紅紙也早就模糊不清了,所以都是按運氣買的。沒想到居然是青梅酒。”


  顧悅行有點失望:“青梅酒,多是女兒家喜歡的。”


  趙南星笑眯眯說:“掌櫃的不是說本來打算三年出窖麽?那三年的果酒確實是要賣給女子飲用的,因為花果酒適飲可養顏,可是那七年的就太烈了,不合適女子的口感。所以才賣給你。”


  這麽一說,顧悅行果然高興起來。連杯子都不講究了,立刻倒了一杯在茶杯裏,試著喝了一口。幸虧是試喝,沒有倒進去一大口,但是就算是這一口小,也酸的顧悅行齜牙咧嘴。


  趙南星依然笑眯眯的,聽到顧悅行道:“趙兄,看你這樣,是不是早就知道!”


  趙南星忍笑,溫聲道:“抱歉抱歉,我忘記了,之前我來過這裏,忘了告訴顧兄,這裏的青梅酒確實是偏酸的,三年的酒是淡酸,到了七年,可不是就快成醋酒了麽……”


  顧悅行呸呸呸吐口水,依然無法改變口腔中一片酸意的事實。


  趙南星道:“按理來說,這個酒應該是和冰片糖一塊賣的啊……”


  說到這裏顧悅行想起來了:“確實如此,但是那個冰片糖貴的離譜——居然比這壇青梅酒還要貴!我就沒有上當。”


  趙南星忍笑,解釋道:“你應該買的,這種酒,就是故意釀的很酸,然後,搭配糖吃。那個糖很貴,不是因為糖貴,而是……它薄如蟬翼,入口便黏在了口腔上顎或者舌頭上。這個時候,送入一口青梅酒,那微酸的青梅酒就會劃過糖片,中和酸味,變成一種似甜非酸一種滋味。但是那種可以黏在口腔或者舌頭上的糖片對於厚薄程度要求極其嚴苛,因為糖塊畢竟不同於別的,堅硬又脆弱,非刀工精湛的師父不可操刀。所以.……貴的不是糖,而是功夫和損耗。”


  顧悅行覺得自己一開口就好像要往外吐酸水,牙都要倒了,他捂著下巴道:“民間為何會有這樣的吃法?”


  趙南星說:“民間會刮起的風氣,自然是從貴人那裏學來的.……至於貴人麽.……當然是從皇宮中學來的。或許你記得,或許你不記得,有一年,有個城池鬧了天慌,導致花開的不好,所以第二年,上供的蜂蜜就少了很多,物依稀為貴,所以那一年的蜂蜜價格很高,連累了糖和甜食都貴了很多。”


  顧悅行喝了一口茶,覺得茶都酸了不少:“然後了?”


  趙南星摸了摸鼻子:“然後嘛……”


  可是那個時候,京都宮廷的妃子們十分喜歡蜜餞,尤其是喜歡一種用蜂蜜和青梅泡的果子,而且宮城中每年仲夏和中秋都習慣釀青梅酒和桂花酒的傳統。宮中的妃嬪喜歡吃甜食,必然會帶動民間的百姓同樣效仿,往年蜂蜜供應充足還好,但是今年糖料和蜂蜜都十分緊缺的情況下,依然延續往年的用度比如會造成影響。而宋帝並不願意讓這種事情發生,但是他又不願意直接表態,恐令後宮和朝臣猜忌。於是就在吃飯和批閱奏折的時候,故意減少夾甜食的次數,也多喝茶代替蜜酒。久而久之,宮中就有了陛下不喜甜食的風聲。


  有了這個風聲,後宮中出現蜜餞和甜酒的次數果然就少了很多。百姓中也沒有興起吃蜜餞的風氣。而那一年的青梅酒,都酸了不少。


  到了第二年,頭年的青梅酒釀好,十六歲的皇子趙南星朝母後要了一小壺酒,拉著小小的朝花公主一起,像模像樣的坐在宮人布置好的青梅樹下,一邊喝酒一邊賞青梅。遠處林外還有樂人在輕歌,青梅樹隔絕了炙熱的陽光,實在是一個妙字可以當頭。


  這是南燕的小公主第一次喝酒,南燕盛產桃花酒和蓮花蜜,她九歲就離開了南燕的皇宮,之後雖然每年南燕都送來帝後的書信和很多很多的禮物,其中就包括桃花酒和蓮花蜜,但是她太小了,就連蜂蜜乳母都不許她多吃。如今她十四歲了,大宋的皇子,她的未婚夫親自給她倒了一小杯的青梅酒,那琥珀色的酒液在雕刻成蓮葉形狀的玉杯中,盈盈波動,青梅香氣清爽,酒香淡雅,小公主懷著忐忑又期待又好奇的心情,喝了一大口!


  然後立刻被酸的皺起了臉,小皇子包括周圍的宮人手忙腳亂的哄她,又是喂水又是塞甜果子,最後還是趙南星用一塊糖片才哄好了小公主。


  結果那塊糖塊被切得太薄,還來不及完全化掉就黏在了小公主的舌頭上,小公主剛剛被酸的皺眉,現在又被甜的瞪眼睛,最後,小公主自己想了辦法,直接端起剩下的青梅酒,一飲而盡,但是沒有咽下,而是含在了嘴裏。等到青梅酒融化了嘴裏的糖,才咽下,咂咂嘴,對趙南星笑彎了一雙桃花眼,說:“好好喝呀。”


  宮裏都是愛吃甜食的娘娘,自然和小公主一樣不愛酸的。於是小公主這種誤打誤撞的方法就在宮裏流行起來。自然就風靡到了民間。之後,民間更加是直接故意釀出一些不同酸度的青梅酒。而糖塊因為需要刀工出色的師傅而變得價貴起來。


  宋帝萬萬沒想到,最後,“京中糖貴”這個事情,居然是一種連鎖反應。


  ***

  顧悅行搖頭:“皇家之人真可怕,一言一行都被成千上萬人盯著,就是一次被酸到了牙,結果最後還能搞到京中糖貴。”


  可不止,這個風氣一直延續好幾年,直到趙南星十八歲到了青果城微服私訪,還看到有大的酒樓中有青梅酒和冰片糖的。而看著壇酒的時間,想必當時,那些掌櫃,一邊售賣青梅酒,一邊又開始繼續釀酒。


  而當年的趙南星,買了一壺青梅酒,腦子想的,確實如何除掉當時的那個青果城知府。


  趙南星歎息:“物是人非啦!”


  趙南星的笑意像桌上酒紋一樣淡去了,唯一還存在的就是空氣中冷冽的酒香。


  顧悅行幾乎已經確定了絡央就是那個當年的朝華公主。百姓中人人都在傳聞朝華公主當年已經在宋國宮城中自刎殉國,而且此後京都再也沒有傳出來過關於這個小公主的任何傳聞。就連她的公主殿的宮人都一並消失了。所以當時南燕的百姓都以為這是宋帝的斬草除根。


  沒想到,她卻到了人間界,再此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了人間界的神官。


  思慮到這裏的顧悅行,忽然打了個冷戰,他意識到:趙南星告訴他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要了命了……趙南星在清醒之後,不知不覺,給他傳遞了太多十分可怕的東西。包括他的身份,絡央的身份,當年的往事,包括先帝都不再願意提及的過往等等……

  為什麽?為什麽要告訴他?他可是個江湖人啊!

  顧悅行生硬地咽了一口口水,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尖叫,表示自己是什麽都沒聽到不知道,麵前這杯也不是什麽青梅酒,而是忘憂茶,一口入喉,記憶全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誰知,顧悅行還沒有說些什麽,對麵的趙南星就忽然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顧悅行沒想到趙南星會對他出手,一時不查,竟然真的叫他扣住了。顧悅行看了看自己被扣住命門的手腕,勉強扯出來一個笑意:“趙……趙兄,何必了,我是武林中人,命門早就轉移了。你一個大男人,現在對我拉拉扯扯,多不雅觀?”


  趙南星沒有放手,而是同樣回了一個不勉強的淡笑來:“我又不是要你的命,要你一條腕子,也是夠的。”


  顧悅行此刻同時,感覺到了手腕上有了一股涼意,仿佛是一條細細的小蛇,無聲無息的攀岩上了他的手腕,顧悅行臉色一變,低頭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已經纏繞了一圈銀絲。


  “這是……”


  趙南星道:“鬼蜘蛛的東西,那次在連月城,還是謝師叔撿到的。”


  鬼蜘蛛蛛絲的威力,他在連月城已經不止一次的見識到了,趙南星對他使用了鬼蜘蛛的蛛絲,基本就是在告訴他:他不是在開玩笑。


  既然不是開玩笑,那顧悅行就不笑了。


  他立刻拉下臉,緊盯著趙南星,沉聲道:“王爺,這是何意?”


  不叫趙兄,也不是趙大人,而是王爺了,這江湖人,翻臉都快的。


  “別生氣啊顧盟主,我隻是表明個態度,因為我不了解江湖,所以.……我確實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告訴你,我接下來說的話都不是開玩笑。”


  顧悅行依然拉著臉:“王爺直接說就可以了。”


  趙南星搖頭:“我和顧盟主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又不是不知道,顧盟主最愛裝傻.……而且最擅長轉移話題。回頭一個不小心又離題萬裏——你看,你我這一場談話的開始,不是在討論諦聽麽?”


  顧悅行咬牙切齒:“是你願意說的.……”


  趙南星又說:“我們說完諦聽之後,我問你,這裏是哪裏,似乎不是驛館?.……你應該回答我,這裏是蓬萊館。專門供人間界神官落腳的地方。但是你和我講了一堆,又引出了青果城的前塵往事最後,才來一句.……‘哦,,我差點忘了。’——嘖,我若是和你說正經事,你非要和我聊別的東西聊到天南海北不可。”


  顧悅行一時之間無話可說咬牙切齒:“那麽.……敢問王爺,有什麽正經事,要和我這樣來說?”


  “這個麽……”


  趙南星還沒有來得及說出隻言片語,就聽到窗外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同時,一聲驚恐的尖叫聲響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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