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一方世界”
顧悅行如此直白,令絡央臉上不禁的浮起了一層紅暈。她動了一動,試圖想要下來,但是趙南星雙手牢牢的固住她,絲毫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
麵對顧悅行的白眼,趙南星道:“她還不能下來。”
顧悅行道:“那倒是什麽時候能下來?”
趙南星說:“稍後。”
他說完,雙臂似乎動作了一番,但是太快了,顧悅行還沒反應過來,不過他看得清楚,絡央剛剛因為羞澀有點紅潤的臉,一瞬間又白了下去。
趙南星這才將絡央放下,隻不過這個時候放下絡央,倒顯得有些沒人情味了。因為絡央現在臉色蒼白,額頭上冒冷汗,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悅行皺眉:“你受傷了?”
絡央沒回答,代為回答的是趙南星,趙南星道:“她摔錯了筋骨,已經正回來了。”
顧悅行吃驚,道:“所以.……你剛剛,給她正了骨?”
趙南星淡淡道:“正骨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小事。”
顧悅行的表情像極了牙疼:“是是是,對你們醫者來說,正骨當然是小事.……”
隻不過不夠憐香惜玉是大事。
顧悅行簡直對於趙南星的操作覺得不可思議,即便是再如何的不懂事,也沒到這個程度吧,江湖上的莽撞大漢都做不出來。不過一想到那醉逍遙還是醉蓬萊的東西在趙南星身上發揮作用,顧悅行的思緒就不自覺的想到那謝明望一直辱罵的曾寥寥.……
在這個充滿血腥氣,旁邊還有個想要咬人的冒霜夫人的前提下,顧悅行在此刻十分不合時宜的開起了小差,但是吧,他身邊的這三個人間界出身的,其實都不具備可以公正回答問題的立場。
一個是被逐出師門的,一個是親傳弟子,另外一個.……你說偏見吧,人還反駁不了,或者,謝明望根本不會反駁,反而會理直氣壯的說,沒錯啊,我就是有偏見,咋地?
還能咋地,顧悅行心想,誰又能咋地呢。
……
趙南星不夠憐香惜玉,那也就顧悅行親力親為了。
他扶著絡央坐下,道:“如今,這位冒霜夫人神官大人就不用擔心了,我和陌兄會好好的處理,我會盡責為陌兄打下手的。”
他笑眯眯,自作主張替趙南星把活給攬了下來。
趙南星道:“你要如何盡責呢?這毒性看似解了,可是天性激發,如今冒霜夫人的天性壓製了本性,你現在喚她名字,她可能都無法回應你.……”
顧悅行道:“這事情就在眼前,我當然知道,所以才需要你來啊——絡央姑娘如今受傷,可做不得這重活,謝明望也陷入醉生夢死不可自拔……如今這番能夠主事的,除了你,還有誰?”
他忽然想到這裏是蓬萊館,是人間界在坊間的聯絡點,顧悅行道:“絡央姑娘,這蓬萊館,如今還有其他的厲害的弟子嗎?”
他指了指趙南星:“這位,畢竟尷尬,若非必要,就別勞動他了。”
顧悅行說這話,看似是擠兌人,其實也是真的擠兌人。畢竟他前腳才做主給趙南星接了這趟活,後腳就要開始擠兌他。
不管說的過去還是說不過去,反正顧悅行是開心的。
臉色依然不是太好的絡央想了想,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
哦,那就沒辦法了。
顧悅行一臉為難的看向了趙南星,眼神透漏出可憐巴巴,一副“你看啊我替你爭取過可是真的沒人了呀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好歹是前任弟子啊不是嗎仁心仁術不能丟!”
……
趙南星無奈,並且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他問絡央:“可知道,那冒霜夫人體內的毒性如何?”
“.……說來唏噓,”絡央道,“其實原本那第一層毒性並不會如此的厲害的,那毒性起初洶洶,在天性尚未完全蘇醒的時候猛然壓製,令冒霜夫人體內的血性來不及反應就被壓製,但是其實隨著時間推移,毒性會漸漸被分散——你也知道,人會出汗,會流淚,會……總而言之,會以各種方式,吃進去東西,再排出來東西,而那毒性,原本入的就是血液,隨著日久,就會跟隨水分一起排出體外。”
“那毒性,其實不用到十年,也就漸漸的淡了.……”趙南星接話道,“但是中間,有人……”
絡央點頭:“第二次中毒,便加深了那毒性的穩固,等於說……舉個例子——一棵樹種在一盆土裏,那土的養分要盡了,樹眼看著要死了,這個時候忽然有人給這一盆土加了新的養分。令這棵樹的壽命又增加了……”
顧悅行此刻道:“那……這盆花是毒藥?”
他伸手製止住了冒霜的一記抓鉤。雖然麵上不動聲色,可是心裏還是出了一層冷汗,沒想到冒霜的血性如此恐怖,今日可以衝破穴道的封鎖。
他於是又給點上了,這一次點穴的手法更加複雜,即便是衝破,也要花點時間和力氣。
趙南星道:“不對,花的香氣才是毒藥。”
顧悅行問:“第二層的毒,知道是什麽了嗎?”
絡央道:“和紅花館的‘鵝’所中的毒類似。隻不過,那毒的劑量小心了些。後來紅花館下毒就粗暴很多,直接致人死地了。”
又是紅花館?或者說,居然真的是紅花館?所以,這連月城——紅花館——冒霜夫人,這條線居然能連在一起?
顧悅行覺得,這整件事情,整個過程,都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把人往這亂七八糟的事情裏麵推。但是因為這無形的力量一下子推了一幫人,以至於顧悅行現在分不清楚這雙手要具體推誰入這個火坑。
顧悅行道:“這麽說來,這一切的幕後主謀都是那個卍夫人?這不就好辦了嗎?這冒霜夫人一定見過卍夫人,隻要問她,那卍夫人就算是沒法一下找到,也好歹被我們抓到蛛絲馬跡了吧?”
“並沒有這麽容易……”趙南星的表情陰晴不定,“我總覺得.……這事應該會扯得更遠一些。”
顧悅行問:“什麽是更遠一些?”
他想到:“難道在連月城之前,還有別的金礦?”
趙南星搖搖頭,若有所思。
總不能把所有的金礦之類都歸結到卍夫人的頭上,這若是將來被人知道,那些金礦金山,竟然是人的屍骨所化.……那.……想必也有大把的人不嫌棄的。
人就是這樣,錢,大概是這世上唯一掉進糞坑都不改初衷的東西了。真的洗洗還能要。
末了,顧悅行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抬起頭對趙南星說:“鬼蜘蛛!”
顧悅行說:“鬼蜘蛛在連月城出現過,在槐安城也出現過,既然這兩筆賬都可能都能記在那個卍夫人頭上,那麽有沒有可能,卍夫人其實就是那個洛陽羅氏?”
絡央對於這個羅氏也有所耳聞,當然耳聞,之前顧悅行就說過關於鬼蜘蛛的事情,但是那個時候故事裏,羅氏還擔任的是一個為胞弟報仇而散盡家財的奇女子。而在當天,顧悅行就發現原來鬼蜘蛛的頭領竟然就是當時被“滅門”的陳三百。而羅氏的金山是付給了殺掉鬼蜘蛛的人,既知,這殺人者和被殺人都是同一人,那麽羅氏的行為就等於是羊毛還給了羊。
因為當時羅氏兩座金山是義舉,家人又發生如此慘烈的事情,所以羅家人都不好說什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羅氏把兩座金山光明正大的交付出去。之後多年時間,鬼蜘蛛果真消聲滅跡.……
現在想來,若是羅氏是卍夫人,那麽這些年,她應該在打連月城的主意,在連月城耗盡之後,又開始了紅花館……這樣想來,實在是可怕的很.……
想到這裏,顧悅行道:“若是當真是那個羅氏,那我們應該去找到羅家人,羅家人現在應該在洛陽。”
他想得周全:“若是羅家人不願意回顧舊事,也不怕,我們上頭有人啊。”
上頭的人,當然說的就是趙南星。
但是被點名的趙南星卻一臉的心事重重。
這種沉悶的情緒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顧悅行的心情,顧悅行忍不住道:“陌兄,有什麽話,別憋在心裏啊。你要是不說出來,我們也沒辦法去解決冒霜夫人的問題。”
趙南星搖了搖頭,無奈道:“冒霜夫人的問題……不好辦。解鈴還須係鈴人,隻怕是有人一早就預料到冒霜夫人會被解毒,所以,預判了現在的情況。”
現在的情況?
現在什麽情況?
顧悅行看了看冒霜,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現在的情況是,冒霜夫人此前被壓製的血性一下子蓬勃激發,大概,一下子衝傻了腦子,她現在雖然生如常人,可是行為舉止和腦子思緒,都和猛獸無異。
想要從冒霜夫人的口中得知卍夫人的一切情況,都枉然了。
顧悅行有些懊惱:“這若是.……這若是.……這若是一開始就問就好了.……”
趙南星知道顧悅行懊惱的點,他依然搖搖頭:“冒霜夫人的毒,除非解開,否則根本不會知道那是和紅花館相同的毒素……所以這根本無解,不解毒不拔毒,就永遠不知道這毒性的來源,拔了毒,冒霜夫人也就問不出來任何一二了。”
這下下毒之人心思細膩之強,用毒的手段也是高明到令人咂舌,她甚至預判到了所有的預判。若是小鈴鐺的毒當真也來源於那個卍夫人之手,那麽就等於,冒霜夫人從發病、到被絡央救下,再決定拔毒.……這一係列的操作步驟都在她的掌握中。
卍夫人這個舉動,可以說是等於要把冒霜夫人給舍棄掉。
可是,顧悅行還是不明白:“舍棄冒霜夫人?卍夫人給冒霜下毒,是為了她將來百年之後骸骨化作黃金,給小柿子和小鈴鐺她們下毒也是如此,這如今都堅持了那麽多年了,忽然一下就舍棄了?”
趙南星搖了搖頭,他似乎開始頭疼,扶住了額頭。
絡央倒是能夠分析出來一兩點:“冒霜夫人雖然中了毒,可是她同時被那毒性做的鋼筋鐵骨,她守著那些姑娘,等於守著一個礦山一樣,不讓人挖礦,也不讓人窺竊,我若是卍夫人,也要想辦法除了她,也算是舍小博大。”
顧悅行道:“如今那卍夫人抓了小柿子,冒霜夫人又這樣,不知道是否還能護得住那些姑娘。”
顧悅行忽然想到了什麽,道:“不過.……就算是冒霜夫人如今這樣,可是我們還可以知道冒霜夫人的模樣吧?”
顧悅行道:“醉生夢死啊……如果進了夢境,看盡冒霜夫人一生,那麽,就可以跟著冒霜夫人,見到那下毒之人了不是嗎?”
“不行。”說話的是趙南星,他沉聲道,表情是出乎意料的嚴肅,“醉生夢死用來凶險,尤其是下藥之人越是強悍,那凶險程度就越高,如今冒霜夫人的理性蕩然無存,到時候在夢中很大幾率會率性而為,若是不管不顧,拖了造夢人入了沉夢,誰來負責?”
趙南星道:“而且不是所有人間界的弟子都可以使用醉生夢死,隻有雲字輩的人才可以。”
顧悅行奇怪道:“什麽是雲字輩?”
絡央回答:“雲字輩並不是輩分,而是可以得到‘雲絹’的弟子——人間界有一種蠶絲,織出來的布白如雪,輕如雲,故而為雲。而隻有極少數的弟子,可以得到雲絹做出來的防身衣,例如我的雲卷。”
那雲卷顧悅行見過,就是絡央的外裳,用人間界的天蠶吐的雲絲而成,水火不如,刀槍不懼,有雲紗的美名。而在外,這一襲白紗卷起為雲,遮天為牆,雲起雲落,一夕之間。
“這麽說,謝明望也有?”
絡央點頭,同時說道:“醉生夢死,需要用到雲絹。”
若是顧悅行看到過謝明望布夢,就會明白為何謝明望會被稱為織夢者,雲絹擴大,在空中形成如蠶繭或者蛋殼那樣的弧度,把醉生夢死的人一同包含進去,自稱一方世界。
這才叫織夢者。織就一方世界的夢境,和外在世界全然無關,那一方天地,任我造就。可是這種小小世界,造來容易,傾覆也是片刻之間。就好像孩子堆的沙堡,看著漂亮,其實毫無根基,輕輕一堆便就塌方。
而這種塌方,織夢者可不是和堆沙堡的小兒一同立場了。
織夢者,是沙堡中的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