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開山”
屋外才剛剛破曉,屋內卻早已經亮如白晝,所以即便是一聲聲的聞聽雞鳴,也絲毫影響不了屋內顧悅行的情緒。他正對著那個眼前火焰熄滅之後卻依然閃閃發光的金塊瞧個不停。
他一直再三的感慨:“天哪天哪.……”
如此“天哪”了個好幾回,他終於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你說,這金子,是不是一點也瞧不出來是人的腿骨變成的?”
趙南星:“.……”
諦聽:“.……”
雖然無語,但是也是確實如此的。原本看著鬼氣森森的腿骨金在燒盡了所有的腐骨之後,變成了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且價值連城的金塊。這模樣,若是在深山老林中被一個不知情的獵戶撿到,是萬萬不可能把這塊金子往什麽人骨或者其他的骨頭上麵想的,百分百會欣喜若狂,然後放在嘴裏咬上一咬,還會滿心歡喜,覺得上天要麽是憐愛於他要麽就是瞎了眼。
而且這樣的金子,難道金號中融煉之後,鑄成金元寶、金塊、甚至金飾.……那就可以完完全全的融入金市了。
顧悅行道:“.……竟然真的可以令骸骨成金.……怪不得那連月城城下成為地獄一般.……”
趙南星同時心想:“那也怪不得,紅花館可以肆無忌憚的去把人抓做當鵝一般的來殺。”
他道:“這還緊緊隻是一根腿骨。”
確實,這是一根腿骨,在連月城中,可是除卻頭骨之外,全部成了黑灰。
等下,黑灰?
顧悅行忽然此刻反應過來,扭頭過去死死盯著那黃金之下的灰塵,果然,那灰燼呈現出來一種極其細的、極輕的,如同流沙一樣的黑色灰塵。
那灰塵有些已經流淌到了桌麵邊緣,稍微一個輕輕的震動,就如同當時連月城塌陷那樣,如水一般傾斜了下去。
那一場小小的畫麵給了顧悅行心中極大的震撼,明明現在還沒有掌握到任何的證據,但是他卻覺得,不管是這些日子謝明望的猜忌,咬牙切齒的仇恨,還是趙南星的訴說以及那之前的種種.……都沒有這一樁現實來的有利。
所以說,那連月城的滿城人命,還有紅花館……甚至包括謝明望的咬牙切齒……都是有理由的?
他麵前的黃金還在滾燙,炙熱,顧悅行距離很近,可是臉上卻血色盡失,手腳都是涼的。
顧悅行有些理解,又有些無法理解,他喃喃自語,回頭衝著趙南星道:“所有.……這算是什麽?人為財死?或者說,人為了財,要人死?”
見趙南星不語,顧悅行也不打算真的要在趙南星這邊得到什麽,他又木然的扭過頭去,繼續看著那塊黃金。
他聽見身後趙南星的聲音響起,道:“諦聽。”
諦聽聲音也響起:“是的。”
趙南星問他說:“你在何處的坑中發現這個骸骨?”
諦聽道:“距離土層.……不足五寸?足夠埋我,不夠埋他。”
他說的他大概就是顧悅行。顧悅行沒理他,但是也大概能夠猜得出來和想得出來。
顧悅行沒轉頭,卻還是在說話:“如此的淺層,不對。”
顧悅行對諦聽說:“你沒下過連月城底下,那連月城地下,距離地麵,差不多一口井的深度。而且……”
顧悅行想了想怎麽個而且接下去:“而且……當時我們發現的時候,那黃金已經被悉數取了個幹淨,隻剩下被燒完的腐骨而已。”
趙南星說:“我師叔講過,當時,並不知道那是燒過的腐骨,隻當時,以為說是被腐蝕的。”
顧悅行道:“確實是被腐蝕的倒是不錯的。但是,……這種灰燼,輕如煙,流如水,到底是用什麽方法,把腐骨燒盡,然後帶走黃金的呢?”
諦聽道:“重。”
顧悅行沒聽懂:“什麽?”
趙南星聽懂了:“諦聽的意思是黃金很重。原本腐骨還是腐骨的時候是還可以支撐那些化金的人骨的.……但是一旦燒過,那些灰燼就不再有足夠的支撐可以讓黃金在原地,甚至可以說,若是火力強大凶猛,那麽金子會融——不知道你見沒見過溶洞,很多溶洞裏常見濕潤,會有水流從石壁中滲透出來,然後滴落,所以有的人走在漆黑的溶洞的時候,會被忽然滴落的水滴嚇一跳。而融化的金子要比流水重的多,就會自然而然的如同水滴一般,滴落下來。這樣一來,在地下放火燒腐骨的時候,人根本不需要進去,他們可以大大方方的,在火勢完全熄滅之後進地下洞穴,然後從地上撿起或者掉落,或者滴落的黃金。”
最後黃金被盡皆撿走,然後留下來一片場景就是顧悅行謝明望和絡央所見的場景了。而那些頭骨.……想必就是因為中毒之後,令頭骨格外堅硬才能留下的骷髏牆。
若是如此,那……
顧悅行一下子跳起來:“那廟宇!那廟宇在山上!”
廟宇在山上,是不是可以想到,這整座城中山,也是一個巨大高聳的“連月城”?而諦聽拿回來的這個腿骨金,豈不是代表這一片的黃金已經成了?既然黃金已成,那麽接下來就是要取的時候了……
“這是要開山?”
屋內剛剛火勢熄滅,並且沒有對屋內造成任何影響。但是並不代表這火勢隻有這一邊,而那邊放火的人,也不會如趙南星那邊那樣,隻放這麽一把小小的火。
很快,顧悅行就發現,這屋外的天,亮的太快了。甚至在雞鳴之後,沒兩句話的功夫,就已經接近了晌午。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來自於屋外的尖叫和高呼:“山火!山火!起山火了!”
第一句的時候顧悅行沒聽清楚,第二句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耳朵出了什麽問題比如老繭太多之類但是等到第三句起的時候,他終於連滾帶爬的爬起來一把推開了窗戶,那外頭熱亮如晌午的情況果然不是錯覺,而是天上衝天的紅光!蓬萊館,或者說趙南星的這間院落其實並非是地勢最好的地段,遠遠不如絡央的蓬萊閣的位置好,但是就連這個地段都能看到那天上的火光,這代表什麽?這完全就是代表這個火光站的很高!
這個青果城地段最高的地方當然就是那個廟宇所在的山頂!
顧悅行一下子跳了起來:“開山!這就是他們的開山!”
他探身出去看,沒看到趙南星瞬間蒼白的臉色。
開山取金,結果竟然還是要放火!
卍夫人那批人,簡直是喪心病狂!那山是城中山,別說起火會造成什麽後果,一旦在撲滅山火之前起任何風勢,都會引起整個城的無法挽回的劫難。
顧悅行破口大罵:“喪心病狂!簡直是喪心病狂!”
他打開窗戶,看著那遠處衝天的火光破口大罵,可是他不太會罵人,罵來罵去覺得最難聽的也就是所謂的喪心病狂,不是人啊,還有什麽豬狗不如之類的話。
而且這些話他目前為止,還沒有對女的說過。
倒是另外一邊一個聲音罵的痛快急了:“什麽喪心病狂?簡直是毫無人性,草菅人命,豬狗不如,禽獸所為,令人發誓,千刀萬剮,罪不容誅.……”
罵的顧悅行情不自禁想要鼓掌。
舉起的兩個巴掌還沒拍到一起,就被他看到:“哎?這不是謝明望謝醫師麽?夢醒啦?恭喜恭喜!”
眼前那個依靠著窗邊牆壁一邊罵個不停的果然是謝明望,看來他十分順利的從醉生夢死中脫身而出。看他神態毫無喪氣之色,想必這一場入夢收獲不小。顧悅行道:“謝兄謝兄,”他也不顧這輩分錯亂的事情,“你可知道我們發現了什麽?諦聽回來了,帶來了腿骨金。原來那紅花館中的金水,果然可以令人死後掩埋多年,屍骨化金。”
謝明望道:“這算是什麽?你都見了眼前景象了。可知道那曾寥寥多麽滅絕人性?”
顧悅行情不自禁點頭,盡管他並沒有任何的證據鐵證如山的表明曾寥寥就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卍夫人。可是他此時此刻,實在是沒嘴反駁謝明望:“你說得對,那個卍夫人可以為了黃金覆滅一座城池.……還可以隨意把人毒死掩埋,現在看來隨意在一個城中放一把山火.……也不是做不出來的事情哈.……”
正在此刻說著,忽然諦聽道:“知府來了。真的是知府?”
他的聲音變成了一個少女的強調,帶著掩飾不住的詫異和驚嚇,然後那少女音道:“要見神官.……您是如何……哎呀。”
那少女音似乎十分懊惱自己說漏了嘴,隻好道:“.……那.……大人稍後,我去請示神官大人。”
……
緊接著,諦聽又換了一個疲憊不已的強調道:“.……有勞姑娘……姑娘……我一點都不口渴,也一點也不想要討一杯涼茶.……”
***
蓬萊館的弟子傾巢而出,都去配合官府救火。但是山火實在是不好清理,令當地地方官員頭疼不已。
眼下是夏季,其實並非是山火多發的時候,所以官府中甚至沒有準備好完全的應對山火的策略。那山火洶洶,幾乎把那個山頭燒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堆,可想而知,那廟宇中的所有,包括僧侶,進香的香客,甚至那個當時幫助諦聽引開追捕的小傀儡,應該全部化作了飛灰。
當地知府一張圓臉被山火烤的發燙,流下滾滾的汗珠。
他不顧形象不停地擦汗:“如今正是熱夏,山上溪水充沛,草木多汁,如何會起這般火勢?而且明明山中廟宇有井訓台,為何也不見聞報?”
井訓台是青果城以及其他幾個報過天慌的所在地的特有的上報地,等同於“烽火台”。位於山頂廟宇的中央,旁邊就是財神爺,那井訓台為了不在廟宇中違和,還做成了蓮花狀,一個安在了財神爺趙公明殿旁,一個在靈骨塔旁邊,都是十分明顯的井訓的地方。隻要那裏起了狼煙,下凡的瞭望亭就會看到,直接越級上報知府,讓知府直接裁奪省去了中間傳遞時候浪費的時間。
但是這一次,山火居然還是街上做買賣的百姓發現的!
那百姓挑著擔子趕城中的集市去賣菜,發覺今天天亮的早,一抬頭就看到山火凶猛,嚇得兩擔子的菜都不要了,連滾帶爬的跑去告之了差役,差役這才飛毛腿一般的跑去把知府從床上給拍了下來。
知府汗流浹背,當場差點尿了褲子。其實他已經不在乎了,因為此番一趟下去,根本瞞不住,他的前途就如同這麵前的山,洶洶烈焰之後,一片灰燼。
他已經從暗報中得知:人間界的神官前幾日入了城,就在這蓬萊館中住著。此番一係列,一定不可能逃過神官的眼睛。
這若是人間界的神官知道了……那豈不是……據說人間界中的弟子,很多都是出身於京都貴家,各個都是名門弟子。這位新晉神官,雖然身份神秘,來曆不知,但是能夠成為人間界弟子之首,這已經是十分貴重的身份了。
等一下,神官?
聽說神官濟世救人,慈悲為懷,仁心仁術……慈悲為懷?那就.……那就什麽,到底是什麽,知府的腦子是沒想出來的。
但是他至少還是明白一點,那就是,神官應該很菩薩心腸。
他聽聞過當年人間界的家主曾寥寥,就是個慈悲麵善的女子,坊間百姓,皆供奉她為觀音。據說她麵相慈悲,眼神溫柔,是濟世救人普度眾生的觀音,而眼下這位神官,正是這位觀音娘娘的弟子。
……
觀音娘娘的弟子姍姍來遲,接待知府的是一位風度翩翩斯文俊秀的年輕人,他一身白衣,眉目如畫,腰間佩著禁步和香包,身上散發出來一股清苦的香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生如此,還是個子高,這個年輕人身上自帶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矜貴,他用那一雙散發著如冷月一般光華的眸子看他,平易近人道:“知府大人一定口喝了,請用茶。”
知府口幹舌燥,嗓子裏熱的要冒煙,如同現在還在綿延燒個不停的山火。但是這個從剛剛開始就沒有打算自報家門的年輕人送來的,確實一杯熱茶,那茶水上,還浮著一片聞著清涼的綠葉。
他苦著臉,想:“看來,觀音的弟子是不是良善不知道,但是眼前這個觀音弟子的同門,確實良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