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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甲子令”

……  知府此來是有事相求,所以即便是心中有萬般對於自己被輕慢的不滿,臉上也是掛著一臉示好的笑。為官之人,最是擅長變臉,一個低頭飲茶的功夫,再抬首,就是一張寬和的笑臉。


  當然這個笑十分的麵前,還苦,笑起來很是難看,比哭還要慘。不過他這個狀態其實才是對的。


  一城知府,遇到這種“人禍”,連倒黴兩個字都說不出口。畢竟若是天災,那還有的推諉,可是這是人禍,對於朝廷來說,任何人禍都有可能提前預警和防備,至少可以減輕到最低。這是屬於當權者的能力問題,比如眼下這個山頭,或許換一個知府,那有可能火勢隻會燒到半個山頭;若是換個別的知府,或許隻會燒掉一棵樹……若是換了別的知府……或許這個事故根本不可能發生……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這個知府沒用,換掉好了。
……

  以上都是這位縣令的自行腦補,越是停不住如此的想法,越是冷汗直冒,一口熱茶才下肚,就立刻化成冷汗從後背透了出來。


  期間他的狀態一直被眼前那位十分無理又十分好看的年輕人看在眼裏。


  年輕人忽然在他喝第二口熱茶的時候開口道:“這位大人?是本地的知府?”


  他這般問,其實有一種變相問責的意思。因為不管門第相差還是有事傳喚等,隻要是大戶人家為禮家族,隻要想要登門拜訪,提前都應該差遣下人投遞拜帖,拜帖也十分講究,越是富貴的人家拜帖的裝帛就越發的華貴,有的人家甚至會用手絲絹,有的書香門第,會用上貼著金箔的宣紙,上親手寫上將於雲雲時間,攜帶家眷或者獨自前往等.……讓主人家有個準備,尤其是初次登門的。


  甚至可以說,除了醉漢瘋狗,幾乎沒有誰會初次登門不告而來的。


  結果眼下,這位知府就當了這樣一次瘋狗。


  知府道:“本官姓陳,陳叁元。為元年甲子令第二十九名。三年前任調於此。”


  元年為一任新帝登基之後頭年為元年,而甲子令就是當年新帝登基之後破例開考的一次科舉。說是破例,原因是因為一般來說科考是三年一考,為朝廷選拔有用的人才,但是當時趙京墨登基的頭一年,科舉剛剛才過了一輪,或者嚴格來說,距離上一次科舉考,才過去了不到四個月。甚至有的趕考落榜的舉子都還沒來得及離開京都呢。科舉考試是民間的大事,登基之前常年在民間廝混的趙京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就是因為他知道,所以他登基之後第一件做的大事,或者說,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要破格,開一次科舉!

  此番“聖旨”下來,滿堂嘩然。


  各種的曲折就不必說了,群臣上奏,就差血書陳述為何不可破例等等的緣故,趙京墨就一概不問不看。而且甚至對於太傅所說的出題需謹慎,若是潦草出題必然會影響國之棟梁的素質等等,趙京墨也是不鹹不淡一句:“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的出不就好了?別當我不知道,你們每次出題,時間也就一個月。”


  ——一句話差點把古稀之年的太傅給送走。


  總而言之,趙京墨唯一妥協的地方就在於,這一次考試,不叫科舉,那就換一個名字,叫甲子令。


  於是朝廷重開科考甲子令的消息一出,京都的熱鬧程度,不亞於當時的朝堂的瘋亂。


  有趣的是,甲子令最後因為那位最後沒有被送走的老太傅的苦口婆心,以至於終於令趙京墨鬆口,隻錄取甲子令前二十九名。


  這甲子令前三甲也算是憋屈,一來沒有什麽簪花遊街,二來也無什麽宰相千金投簪相看.……雖然同樣屬於金榜題名,互道恭喜,但是心中總覺得不是什麽滋味。


  或許趙京墨心中滋味也不是很好。於是不顧群臣反對,“任性”地重用了那二十九位中榜的學子。


  趙南星當時並沒有將這一切放在心上,也沒有插手這事,對於新帝登基之後的“任性妄為”,這個被先皇指定的監國者顯得十分的“袖手旁觀”,他一開始繞著那些群臣走,到之後,幹脆閉門謝客,好家夥,直接連稱病都不稱一下了。主要是趙南星覺得“稱病”這個借口實在是太……丟臉了。


  這個借口對旁人或者有效,可是作為曾經是人間界大弟子的他來說,這個借口又還不如沒有。


  那既然如此,趙南星就幹脆直接的閉門謝客了。


  不過他當時沒放在心上,不代表對此事一無所知。


  於是他在聽到甲子令第二十九的時候,就立刻有了印象:“所以.……你就是當今陛下親自調任的考生?”


  這個陳叁,原名陳三,一二三的三。學問其實一般,文章寫得也單薄,但是他有一手十分漂亮的字,從小沒有收到過正經教育的趙京墨十分羨慕,於是陳三就成了第二十九名甲子令的考生。之後,改名成了陳叁。沒想到,一個墊底的,都能成為青果城的知府?那頭榜三甲得成什麽樣子?

  一般來說,在不管是群臣還是百姓的眼裏,為官最好的就是留京任職。這樣的話全家老小都可以遷至京城,這就算是正正經經的“京城人家”了。成為京官之後,迎娶的娘子,結交的好友,走動的往來比如也不是小門小戶,這樣巡回一番,不必三代,也可為“朱門”。順利完成從竹門到朱門的過度。


  但是奇怪的就是,當年,甲子令出的二十九個考生,沒有一個留在京城的。全部都被趙京墨以“曆練”為借口,發送到了外城。


  原來,這位在青果。


  也算是著實倒黴了一些。


  眼看三年任期快滿了,結果出了這一樁人禍,看來提拔是無望了。指望他能夠查明真相隻怕也是夠為難的。


  趙南星不動聲色道:“原來是陳知府,失敬失敬,”隻怕是後麵要變成陳縣令了未有可知,“不知陳縣,知府尋來蓬萊館,為何事?”


  陳知府略微皺眉,原因大概是因為趙南星並不願意自報家門,算是無理。


  不過陳叁瘋狗行為在先,所以也實在是沒有什麽臉麵覺得說趙南星行為失禮。何況在陳叁的眼裏,他還是人間界的弟子,人間界的弟子,本著神秘的身份做擋箭牌,如何行事也不為過,何況這也就是所謂的不通情理,還可以啦,不然的話,有可能更瘋一點的弟子,會一看到陳知府的手背,就感慨這真是一條好筋脈,真合適下針。
……

  陳知府道:“實不相瞞,想必這位……”


  “我姓陌。”


  “.……啊,這位陌公子,想必這位陌公子也聽說了山火之事.……”


  “當然,如今不是還在燒著麽,知府好定力。”


  陳知府不是沒聽出來趙南星語氣裏的挖苦,冷汗又冒了出來:“.……是本官無能,故而來求助於神官大人.……”


  趙南星道:“你如何求助呢?求助什麽呢?這是山火,是人禍,並非天災,即便是天災,人間界的神官也是血肉之軀,並非真正神靈降世,她可不會降雨,也不會求神。”


  這番話令陳知府臉色蒼白,他手抖的竟然是再也握不住手裏的茶杯,他顫抖著把茶盞放回去了桌麵,遲疑了一會,依然道:“我……我還是想要見一見神官大人的。”


  他見趙南星依然是用那副不讚同的表情看他,半張著嘴巴愣了一會,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一般,如夢初醒一般問道:“是不是……是不是神官大人不想見我?”


  他未等趙南星說話,喃喃道:“一定是了.……否則這麽久了,神官大人依然不曾出來.……我是急事啊.……是要事啊……本官……本官求見神官大人啊!”


  趙南星眉頭終於皺了起來,已經不耐煩了,說道:“你不去組織差役滅火,不去開辟避水帶,也不去趁著現在山火勢頭尚未跟隨風向蔓延到山下之前,盡力挽救萬一……山火雖然凶猛,可是卻可以控製,那是城中山,城中山體積有限,雖然名為山脈,可是就和一個大些的土坡差不多,現在可以調集城中的差役和百姓,沿著那山的主體,挖出一條縱橫有距的溝渠出來,再引山泉或者溪流的水入坑中,若是還有時間,也可以直接引水澆透尚未波及的樹木,或者提前砍伐.……這些都是必須要想到做到的,可是如今,你在做什麽?”


  趙南星從未有過的厲色,不光是嚇到了麵前的陳知府,還嚇得後來過來的顧悅行一個踉蹌。


  一個踉蹌之下差點像是飛過來的顧悅行險險在趙南星這裏站住腳:“從未見過你如此凶,好是嚇人——被這位氣的?這是誰?青果城知府?”


  趙南星冷著臉點頭。


  這一番冷臉,不知道為什麽,嚇得陳知府差點不由自主的要跪下。


  顧悅行覺得好笑,但是他好歹是個平民百姓,於是施禮道:“這位大人好!在下江湖人士,江湖顧悅行。不知道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陳知府過了一會才撿起來自己的舌頭:“本官,陳叁。”


  “陳叁?”


  這個諧音令顧悅行皺眉,他總是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個奇醜無比的陳三百。不過眼前的陳知府怎麽看怎麽也和那個陳三百對不上,這個陳知府年紀很輕,麵相生的很柔軟,不胖,臉倒是圓的,像個白麵的包子。


  而那個陳三百,生的別提多醜,既像個長歪的芋頭,又像是一個生出來就沒毛的潑猴。


  顧悅行道:“我呢,來傳達神官大人的話。神官大人說,猜到了知府大人此行的目的,不過實在是愛莫能助,這裏有一些藥粉,可以請人看準風向,在風中揚了,落於尚未被火舌舔到的木材上,可以隔絕火勢增加。如今人間界能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陳知府大喜,連忙道謝,跌跌撞撞的跑了,跑到一半返回,忽然一把抓住了趙南星的手,不顧趙南星滿臉尚未反應過來的錯愕,一疊聲道:“公子!陌公子你說得對!你的法子令本官茅塞頓開!本官即便是日後丟官罷職!也會拚盡全力,讓眼前人禍天災減少至萬一!”


  說完,便匆匆飛快跑遠,留下一臉本能反應來不及挑戰的趙南星。


  顧悅行忍了好一會,等到陳知府走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他真是要被笑死了:“我的天,若是這位陳大人知道你的身份,一想到他還這樣握著你的手!隻怕要嚇得用自己的手甩自己嘴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南星眼神複雜的看著他,十分的沉默。他麵上沒有什麽諸如無奈、你笑夠了沒有、這不好笑等等應該有的情緒,反而逐漸凝重起來。


  凝重到最後,他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凝重到要嚇到顧悅行一個踉蹌的表情。


  搞得顧悅行的笑逐漸開始笑不出來,但是他氣勢太猛,一時間很難停下,到最後的幾聲笑逐漸幹巴,成了十分尷尬冷場的“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嗬……”


  屋子裏隻有他們兩人,趙南星問他:“你聞到什麽沒有?”


  聞到什麽?

  顧悅行奇怪,使勁的嗅了嗅,奇怪道:“什麽都沒有啊.……隻有茶香。”


  “這就是奇怪之處,”趙南星冷笑道:“我給那位知府倒的,是隻有茶顏色的白水。它看起來像茶,但是其實隻是有茶味道的白水,而且涼了之後味道就全然消失了。此刻,怎麽又會有茶香?”


  顧悅行再次認真聞了一下,確定是茶香,成品還不錯的紅茶。


  “可是我確實聞到了茶香啊……而且你是不是也聞到了,所以才問我?”


  “不錯,”趙南星道,“可是這世上,不一定隻有茶水才有茶香,就好像有些花香的東西,你聞著像是胭脂,其實確實斷腸散,有的東西,你看著像糖聞著也甜,卻是百步穿腸粉。”


  顧悅行臉都嚇得要綠了:“那這是什麽?氣味會有毒嗎?”


  “哦,聞著倒是無毒的。對活人也沒什麽壞處。”趙南星道,“不過它是消骨粉,隻要沾上它,隻要是骨頭有關的,不管是象牙也好,人骨也罷,哪怕是象牙雕刻的簪子,犀牛角的杯子,全部都會化為粉末。當然了,它還有個用處,就是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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