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跑”
顧悅行並沒去問小孟將軍,因為小孟將軍無權決定孟百川是否該死,而且站在權衡的天平上,不管還是作為朝廷中人,還是作為孟百川的得力幹將,小孟將軍都會站在孟百川這邊。
站在另外一頭的顧悅行可以說是孤勇者,孤是真的孤,勇之前是否真的勇他不知道,但是現在,若是不勇,也是走不下去的。
他萬幸趙南星還是個講道理的朝廷掌權者,否則,以趙南星的心眼,他能夠被弄死一萬次。
因為之前謝明望背地裏和他說過,作為掌權者,其實趙南星並不聰明,至少在曆代走到他這個位置的人中,他真的不屬於聰明的一個。
甚至來說實在是太笨了。
“卍夫人曾寥寥想要利用你來製造江湖和朝廷矛盾,聰明人的做法是直接把你給鏟除掉,雖然你是個江湖盟主,可是這江湖就意味著風波不平,既然風波不平,可以淹死小魚小蝦,弄死個大魚,江湖上又不是沒有例外。”
謝明望說地傲慢,同時已經下意識的把那個幕後敵對者的帽子直接丟給了曾寥寥。
顧悅行閉著嘴,聽著謝明望輕描淡寫的說些若是趙南星聰明的話應該會做的聰明事。聽到顧悅行後背涼寒冷。
“卍夫人選中你,難道隻是因為你是武林盟主?我覺得不盡然,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你的祖上和宋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不過這一類的,是江湖人,同時祖上曾經和宋城中權貴有過仇怨的,並不少見,多得是。這就好像朝中也有和江湖有仇怨的……大家都是人,說是江湖廟堂分的清楚,可是這天下海天一線都尋不到盡頭,還想分清楚人際關係?”
“但是卍夫人既然選了你,那麽就除掉你,除掉你,再選擇一個有能力又有足夠的妥帖背景製造矛盾的就需要時間了——這就和行軍打仗一樣,輸贏看得其實並不是什麽各自有什麽大將,而是看對方有多少廢物,再看看自己,得多少上天垂青。”
顧悅行這時候抬頭,說:“所以這就是運氣?”
謝明望也不否認,也不承認,而是道:“運氣比重很大。其實人這一生,回顧一下,多多少少都是占這運氣的。就好像我,我運氣一般,不好不壞,沒什麽天賦,但是因為我家中有人脈,而我呢,沒有什麽經商的腦子,也混不成科舉——我家祖上行商,士農工商嘛,所以對於商人出身的子弟要苛刻些,不是不能參加科舉,而是非要出類拔萃者不可。那些選出來出類拔萃的弟子中就肯定沒有我。所以就送了我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了人間界學醫,將來多少不愁給自己養老,那會運氣好,選中了。”
顧悅行猶豫了一下,決定不去思考謝明望這些話中的真假成分,低聲說:“可是你的醫術並不算是泛泛。”
謝明望仰頭大笑:“這也是我的運氣,我出乎意料,針灸學的很好,”他放慢語速,緩緩道,“我人間界的師父和我說,學醫這事,在精不在多,就讓我專心的學針石之術,所以你看我好像醫術不錯,其實我也就這一門,算是出類拔萃。”
謝明望好像最後開了個笑話,但是顧悅行笑不出來。
那個時候他笑不出來,如今,他更加是笑不出來了。
……
小孟將軍依然在前麵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這四周森林地上生的草葉都十分的肥厚,原本並沒有仔細看,如今才發現這地上並沒有什麽雜草,雖然都是綠油油一片的茂密,但是仔細一看,其實確實藤蔓,非常壯實的根莖緊緊貼著地麵,甚至連那些靠近地麵的葉子都生了白色的根須,那些根須直直朝下,有的已經鑽進土中,有的還暴露在空氣裏,觸手一抹,根須上有一絲濕潤。顧悅行不是很確定,這些藤蔓如此的演變到底是在爭奪水分還是營養。但是所謂陽光雨露,缺一不可,從他們是從暗流中來到這裏看來,這裏應該不缺水源,那麽就應該缺少陽光,腐爛的葉子在陰暗的地方隻能夠腐爛,並不能夠在陽光下變成養分滋潤土地。所以小孟將軍深一腳淺一腳,是因為深的地方是很多爛泥,淺一腳的地方是較為少許的爛泥。
顧悅行還發現,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中,有很多的植被已經從單純的植物變成了具有攻擊性的植物,例如那些在書中一貫都是柔弱的藤蔓綠蘿,他在這裏看到的綠蘿,甚至在葉子上生出了細密的小刺,帶著鉤子,想小時候玩啥時候摘下的蒼耳的刺,顧悅行之所以會發現,是因為他的手指拂過一片綠葉,卻被割傷了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止不住的流出來,血低落到葉子上,那綠色的葉子甚至在他的麵前有了一絲的顫抖,那葉子好像通了人性一樣,迫不及待的合攏了葉片,把那一滴血包裹起來,十分慎重的樣子。
後來過了很久,他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經過了很多很多的綠蘿,他的手指的那一道傷口,依然止不住的流血。血流的不多,細細的血線,但是止不住。那血絲一絲一縷,劃過綠色藤蘿,沾染在衣擺的布料上,沾著血跡的衣袖略過綠蘿,都帶起了一陣被忽視的挽留。
等到小孟將軍發現周圍的綠蘿特別多,甚至多到過分的時候,他扭頭過去,已經隻能夠看到半個顧悅行了。說是半個,是因為顧悅行中間半截身體都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綠蘿緊緊的纏繞了起來,而一向應該警覺的顧悅行此刻卻目光呆滯,什麽都不知道,隻一味的身體前傾,腳還在不知覺的向前邁步。
小孟將軍最初以為是有人作祟,大喝一聲,那綠蘿似乎真的抖了一番,但是卻纏繞的顧悅行越發的緊張起來,而且在小孟將軍過來的動靜的時候,綠蘿居然也如同通了人性一般,開始想要試圖扯著顧悅行往後退。要不是顧悅行的慣性還在向前形成了一種牽絆,隻怕綠蘿真的就得逞了。
小孟將軍上前,一腳踩上了地上正在鬼鬼祟祟往後褪去的綠蘿枝條。果然這一招沒用錯,那綠蘿在他腳下一開始還想要試圖裝作一顆純粹的植物,最後看小孟將軍踩著不鬆腳,最終安耐不住開始試圖扭動抽離出來。地上是爛泥,是積水,那綠藤的枝蔓,扭動的像一條狡猾的蛇。
一般來說,小孟將軍在平時的時候甚至還有點心善,除非餓的不行,他在行軍打仗的時候看到蛇都不會輕易殺生。看到都裝作看不到。但是這一回,他死死踩著那腳下的“蛇”,隻因為那條蛇試圖帶走顧悅行。
小孟將軍冷哼一聲:“做夢。”
他說完之後,才看到顧悅行鮮血淋漓的手,他的手上並沒有明顯被劃破的傷口,但是卻滿是鮮血,綠色的藤蔓緊緊的纏擾,如同綠色的螞蟥,貪婪的吸吮著新鮮的血液。
小孟將軍俯身看了看,順著那顆藤蔓,最後看中一處,拔出靴子中的匕首,衝著那個最初的根莖就劈了一刀!
刀落刀出,小腿粗細的藤蔓居然流出了濃厚的黑色的液體,嗅來有明顯的樹葉的清苦,還有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血腥。
而同時,那個纏繞顧悅行的藤蔓開始更加劇烈的抖動起來,小孟將軍沒有猶豫,對準那冒血的地方,又是一刀。藤蔓受驚之下,立刻鬆開了顧悅行,開始如同蛇一樣的在空中扭動,小孟將軍趁機把顧悅行從那空隙中“掏”了出來。同時,一個就地翻滾,躲過了那藤蔓的一擊甩鞭。
他瞅準機會,縱身上前,用借著藤蔓自己的力氣,在蔓條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裂開的藤蔓的枝條隨著甩動,把裏麵的汁液甩到了別的植物上,一時間,嚐到了新鮮養分的植物全部動了。甚至匍匐在地的小孟將軍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手掌下大地的顫栗。
給他的感覺是什麽呢?
是那些植物,紛紛準備挪動根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獸一樣,紛紛開始朝著這個地方聚攏。這裏死了一個同類,並且很快就會成為它們的食物,先到先得,它們饑餓多時,已經迫不及待。
但是很明顯,在此地的“食物”不單單隻有那藤蔓一個,還有渾身是血的顧悅行。人類的血液能夠讓那個藤蔓躍躍欲試,那邊必然也會是別的植物的美餐。當務之急,是必須立刻把這個“美餐”帶到安全地方,以免變成這些饑腸轆轆的植物的殘渣。
好在顧悅行雖然混沌,但是手腳還是靈活的,隨著他的拖拽,走的磕磕絆絆,也不落腳步。小孟將軍用匕首割下一角衣袍,潦草的把顧悅行手指上的血跡擦拭幹淨,然後裹著一塊尋來的石頭,丟到了相反方向的遠方。
然後扯著渾渾噩噩的顧悅行迅速離開。
背後,是隱約越發明顯的地動,鼻尖是帶著血腥味道的苦氣。
小孟將軍不知道這裏的這種地動,會給外界帶來什麽影響,但是他隻能跑,不停地跑,跑的越遠越好。
***
顧悅行醒來的時候,他麵前有一堆篝火,不見小孟將軍,被扒的快要隻剩下裏衣,然後後背和手都被包紮的嚴嚴實實,他眨巴一下眼睛,和麵前那個舉著幾張大葉子不停地“煽風點火”的一棵植物“麵麵相覷”。
沒錯,麵前是一顆植物,通體綠色,很像是綠蘿,又像是竹子,但是,它頭頂上還開著一朵像牽牛花的小黃花朵……如果說這一切已經足夠的詭異,那麽這朵花用自己身上僅存的幾片葉子在篝火旁邊不停地扇風.……這個場景就讓顧悅行覺得,自己可能還沒有起來。
那小花朵的反應要比他快,看他醒了,居然朝著他點了一下頭頂的小黃花,仿佛是在對他點頭示意一般。顧悅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清醒還是愣住了,居然也跟著點了個頭,若不是他渾身沒力氣,嗓子冒煙說不出話,可能還會開口打個招呼,客套一句:“閣下是什麽花?”
顧悅行倒還是存在一些理智的。
他努力擺平心態,努力回憶自己意識最後的景象。
他記得自己當時越走越累,越走越和小孟將軍的距離拉扯的就越大,他想要開口,呼喚小孟將軍等一下,他好像開口了,可是小孟將軍沒停下,依然往前走,他也記得自己急了,可是腳步沉重根本追不上,於是他就叫的更大聲了,但是小孟將軍依然聽不到,依然埋頭隻顧著往前走。
他後來覺得這不行,腳下宛如拴著鐵鏈一樣,千金重。他低頭一看,腳下果然,千金重。但是不是因為腳下是鐵鏈,而是有東西,在牽絆他。
居然是綠色的藤蘿,他皺眉,腳下沉重讓他沒辦法直接踢開,隻能彎腰去想要伸手扯動,把那些牽絆住他的腳的藤蔓扯開,結果一低頭,一伸手,卻被自己麵前的鮮血嚇了一跳。
他竟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滿手都是鮮血的,他滿手都是血,而且毫無知覺,流個不停的鮮血從他的皮膚中不停地湧出,在指尖凝聚成一滴滴的血珠子,不停的一連串的滴落,而滴落的血跡,一滴都沒有落到地上,反而被那些藤蔓,一滴不落的接住了。
他竟然在當時,第一反應並不是覺得害怕,而是覺得神奇。
太神奇了,他驚呼。
然後眼睜睜看著他的食指滴落一滴溫熱的鮮血,滴落到一片葉子上,那葉子上原來生了細小的絨毛,真好好的把那一一滴血給接住,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葉子接住了血之後,竟然自動卷曲起來,卷成了一個小包袱,非常鄭重地把那一地血給好好的保護了起來。而與此同時,那葉子就好像帶著石頭的重量的荷葉一樣,在一片綠葉中沉默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新葉子,長開葉片,非常鄭重且期待的,再等待他的下一滴血。
“它們在等我的血,”顧悅行當時心想,“就好像那些等待母鳥歸來投食的雛鳥。”
他生出了一種憐愛之心,但是他忘記了,大自然中的雛鳥,是不會吃掉喂養自己長大的母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