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藤殺”
趙南星“哄”好諦聽之後走出廚房,無意中撞見拐角處謝明望一臉嚴肅的在和絡央說些什麽。
既然距離已經近到趙南星已經可以觀察到謝明望“神情嚴肅”,那麽聽不到對方說什麽的概率其實已經很低。之所以聽不到,是因為被趙南星撞見的時候,他們正好結束了那一場談話。談話內容暫時不去計較,但是也足可以判斷談話內容並不愉快。
因為撞見趙南星撞的突然,大概是沒料到他那麽快的哄好諦聽,麵對著趙南星位置,謝明望臉上的怒意還尚未來得及收回去。
既然收不回去,那就不收,謝明望看了趙南星一眼,眼中殘留的怒意看得趙南星莫名其妙。一個憤怒,一個莫名其妙,明顯無法做到完美溝通。於是謝明望選擇拂袖而去。
……
謝明望走後,絡央才轉身麵對趙南星,她臉上的表情控製的要比謝明望好些,許是因為絡央有足夠的時間控製,也不必把控製的過程暴露在趙南星麵前。
於是趙南星隻好把莫名其妙的表情提供給絡央,問道:“你們怎麽了?吵架?”
絡央平靜道:“我和師叔,幾時候不吵架,你再如此震驚和莫名其妙才夠。”
趙南星看她表情無恙,這才笑道:“這麽說,你們果然在吵架?”
絡央坦然道:“是啊。”
趙南星說:“吵的什麽,我不能知道?”
若是絡央說“是”,那麽這個問題就要兩說,一說的意思是這個事情和他無關,純粹的人間界弟子之間的矛盾,那麽趙南星就別管閑事,也拂袖跑路就成;還有個說法就是,他們吵架的內容和他有關,但是又不想讓他牽扯進來,或者一方想要牽扯一方並不想要牽扯等等.……若是這個,趙南星希望不想牽扯的那方吵贏吧。
“沒有吵什麽,”絡央回答的就很像是雁展顏看得那些俗套的故事情節的欲蓋彌彰,“隻是一些雞毛蒜皮。”
謝明望不會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動怒,再者說,謝明望也沒有什麽雞毛蒜皮的事情和絡央爭執。他曾經說過,他的山大王才是他的雞零狗碎,雞毛蒜皮。除了他的山大王之外,誰也和他談不到紅塵瑣碎。
既然如此搪塞,那就是不想說唄。
那就不說。
趙南星問她:“吃飯嗎?”
“.……”絡央有些意外於趙南星好奇心的淺薄,很是在意的打量了他一眼,在他察覺不適之前移開了目光,說:“吃。”
於是去吃飯。
那算是一場酷刑,對於那藤蔓來說。
今日蓬萊館的飯菜極其豐富。蓬萊館的廚子和趙南星帶來的廚子仿佛有意較量一般,各個都使除了渾身解數。你做菌菇雞湯,我就燉個藥膳茶鴨;你做銀耳羹我就熬個桃膠雪燕;你做個藕夾我就做個糯米藕;你做魚凍我就做個魚膠.……
眾人數日奔波,身心俱疲,麵對美食也不太提得起精神,提起筷子也不知道是有幾分是為了給自己家廚子長臉才勉強裝出一副笑臉的,唯獨諦聽,報複性扒飯.……
雁展顏和雲深大概是現場唯二摸不著頭腦的,他們左看右看,再看看麵前那個軟的如同一灘水一般的……玩意兒?
這什麽玩意?
雁展顏說道:“這東西,還會動?”
雲深淡定道:“聽說這東西還搶了諦聽的飯。”
雁展顏:“.……哈?”
雁展顏震驚,用筷子指著藤蔓,被雲深給敲了回去,悻悻道:“這不是個綠蘿嗎?”
雲深繼續淡定道:“長得像而已。”
雁展顏橫看豎看,還是像綠蘿:“那就是綠蘿的親戚。”
雲深依然淡定:“你再仔細瞅瞅。”
雁展顏仔細瞅瞅:“還是綠蘿啊。就是葉子上毛茸茸的。”
雲深:“.……”
雲深不是被問住了,他正好喝了一口雞湯,那雞湯上飄著一層油,把熱氣包裹的死死,他看不到熱氣,以為不燙,喝了一大口,雞油下滾燙的熱湯差點把他舌頭給燙熟了。
身後的亭雲急忙道:“哎呀哎呀,小公子不是這樣吃的呀!那是用來燙魚生的呀!”
雲深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亭雲又是一番手忙腳亂。廚子取來了一小塊冰,做了一碗冷淘叫雲深慢慢喝。
那一盤魚生就便宜了雁展顏一人。
一盤魚生,取魚肉身上最為鮮嫩的部位,選在魚肉最為鮮活的時候下刀,據說手藝精湛的廚子,片下魚生之後將魚丟回去水中,魚還能夠繼續在水中遊動……可見廚子速度之快手藝之精湛。
起初雁展顏聽聞魚生如此做法,覺得殘忍,如此對待一條可愛的魚,簡直泯滅人性,盡管廚子再三解釋魚並沒有痛覺等等……依然無濟於事。
但是最後,還是魚生的美味令他下箸。
魚生美味,別讓他看到那過程就成。好的廚子,能夠從一條魚的身上,片下來十八片薄如蟬翼的魚生。並不是不能片下來更多。而是天熱,加上魚肉在出水之後會迅速喪失鮮活,所以十八片是一個廚藝精湛的廚子能夠做到的最絕妙的技能。
魚生出來之後,放在事先冰鎮過得白色盤子裏,白色盤子下麵再鋪上碎冰,猛一看幾乎看不到盤子裏有什麽東西。
雁展顏吃的開心,兩筷子之後,再去夾,居然空了。
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夾錯了,畢竟魚生薄而透明,盤子也是白的。結果他湊近仔細看,愣是看不到一片魚生的痕跡。
雁展顏前後左右的來回找,同時算賬:“這盤子按理來說有十八片魚生,我夾了兩筷子,是四片,你一口沒吃,按理來說,應該還有十四片,怎麽如今消失了?這魚生是冰片做的?”
雲深也跟著使勁看,甚至上手抹了一把,確定沒有。
轉頭問亭雲:“亭雲,你看到了嗎?”
亭雲剛剛忙著照顧雲深,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那個盤子。此刻忽然被問,腦子都懵了,一會兒是雲深,一會兒是雞湯,一會兒現在又是魚生,幾乎要整個全宴來了。亭雲眨眼,茫然道:“啊?”
看來是啊不出來什麽。
這邊的動靜逐漸被趙南星察覺,趙南星一直秉承食不言的標準,他吃飯也慢,細嚼慢咽的,看著吃的多,實際上進嘴的沒多少。
他靜靜聽著雲深和雁展顏那邊的鬧騰,直到對麵的絡央問他:“是那東西幹的吧?”
趙南星點頭,喝了一口冷淘,破天荒開口:“那東西原本垂頭喪氣,如今又支棱起來了。”
絡央也看到了現在神氣活現的藤蔓,有些困惑:“這是什麽道理?魚生而已,又不是仙丹。”
趙南星說:“那下麵能有什麽好東西?那個植物就好像個小孩子,吃到了好吃的,必然會高興的。”
說道這裏,趙南星歎氣:“我是希望,下麵縱然沒有好東西吃,也得有東西吃。”
絡央知道他說的是至今下落不明的孟百川和顧悅行等人。
絡央道:“你覺得那山下麵沒有吃的嗎?”
趙南星搖頭,低頭舀手中碗裏的湯,一直等到碗裏的湯變的溫涼也沒有入口。
他搖頭,堅定道:“看著東西的架勢,像是沒好吃的,不像是沒有吃的。”
絡央道:“那倒是還好些。”
趙南星卻說:“並不好。”
他看著絡央疑問的目光,無聲的歎氣,道:“若是有吃的,而且是一百年了,都有吃的,那表示什麽呢?那表示至少來說,那裏在百年間已經形成了一套鎖鏈,可以自成一方世界。這很可怕。它是並非這天下的世界。”
絡央先是想不通,之後頓悟,繼而沉默。
俗話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一句話其實說到底,天和人都還是天下之間的事情,天地都離不開王土,人和也離不開人臣。
但是相比普天之下的君主都不願意看到這不屬於他們管轄之下的天外天和人外人。
這如今出現了一處地下的世界,這叫什麽,地下有地?人下有人?
這確實令人恐懼的。
一般人或許會把這種當做是一種稀奇,可是那是一般人的想法。人間界的神官不行,朝廷的君侯也不行。
於是,趙南星和絡央不約而同的歎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旁邊的雁展顏也已經破案。
雁展顏怒斥,對著亭雲告狀:“它它它!就是它偷吃的!我剛剛看到,親眼看到那東西偷偷舔盤子!”
亭雲:“.……”
找亭雲告狀也沒用啊,這是個.……是個藤,又不能毒打一頓,也不能罰俸祿,更加沒法升堂之類的。除了認虧,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雁展顏差點氣死。
頓時了解了諦聽的憤怒,和諦聽成了同盟。
隻有雲深皺眉:“這東西好生古怪,像個.……像通了人性一般。”
或者說是通了性,因為偷東西,若無其事,舔盤子,和嘴饞好東西的一係列的表現,不光是人會,狗也會,貓也會。哪怕是聰明一點的牛馬羊都會。
所以不能簡單地說是通了人性,而是通了性子。
一旁的謝明望很讚成雲深的擔憂,說道:“這種東西最好不要見到天日,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的手裏,這可是凶器。”
雲深露出不解神色,但是謝明望的說法一部分算是解開了他剛剛茫然的困惑:“怎麽說呢?”
謝明望說:“你知道蛇吧?你知道蛇怎麽獵殺獵物嗎?”
結果雲深搖頭,說:“我隻見過蛇偷吃鳥蛋,我以為蛇是隻吃鳥蛋的。”
謝明望:“.……”
這個時候雁展顏舉手搶答:“我知道我知道!絞殺!蛇會死死纏住獵物,把獵物纏繞死掉,然後吃掉!”
謝明望點頭,十分滿意,然後說道:“這藤蔓也是一樣,可以絞殺。”
雲深說:“從來沒有人訓練蛇去絞殺人的,隻會放出毒蛇去把人給咬死,可見蛇是不容易被馴化的。”
雲深還說:“既然藤蔓和蛇差不多,那麽我覺得藤蔓也不容易被馴化。”
謝明望看了看那個鬼鬼祟祟還想要偷東西的藤蔓,說:“你不覺得它很像狗麽?”
狗也是在主人吃飯的時候繞著飯桌打轉,一般聽話的會等著主人丟下一些殘羹剩飯來,而特別嘴饞的,會忍不住,趁著主人家不注意,偷一嘴。
而這眼前的這個藤蔓,就像是那後者嘴饞的狗。
謝明望說:“有的衙門,還有王公府爵中,有養專門狩獵和追蹤逃兵的獵狗。是不是?”
王公府爵代表的謝明望和雲深不約而同的點頭。
謝明望說:“一般獵犬馴化,挑選有兩種,一種呢是血統,比如說這狗一直都是養來看家護院或者一直充當獵犬的,那麽就會一直馴化來看家護養;另外一種,就是那狗聰明,又貪吃。”
“貪吃?”
“你當狗是什麽?大公無私嗎?獵犬如此賣力,說白了就是賺一口飯吃,並不是所謂的狗的忠誠之類的,如果說隻是忠心耿耿,那麽就好好看家在家門口睡覺就行了。何必要辛苦經過馴化,成為能夠追蹤的獵犬呢?”
謝明望說:“所以是為了貪吃?”
“比別的狗要貪吃些,就會受不了食物的誘惑而賣力訓練。它知道,訓練的辛苦能夠換來更多的食物。而這個時候要是狗並不貪吃,隻為了混個飯飽,那麽訓練就會不成功。這個東西也是一樣。”
這個東西說的就是藤蔓。
但凡它稍微不貪吃一些,但凡不那麽戲精一些,想必也不會引發重視,也不會因此有可能會落到有心人的眼中成為可利用的東西。
自然了,也不會因為這些種種的可能,而麵臨要被銷毀的結果。
……
謝明望有些於心不忍:“可是它好可愛呀。”
很貪吃,會偷吃東西,還會哭哭啼啼,會若無其事,還會把蘋果團成一個球。這個藤蔓被處理的時候一定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處理,它會以為,自己就是吃了幾片魚生,或者偷了一個雞腿。
然後就被處理了。
雲深說:“可是它也可能會很可怕呀。”
雲深一本正經勸說謝明望說:“它不忠心,它隻會忠誠於自己的口腹之欲。這天下能夠找到好東西的可不止我們。那麽就等於,它有可能會絞殺掉我們,也有可能會絞殺別人。這種無法為我們全盤所用的,怎麽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