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傳道”衝動

  第二部分

  “內部記分卡”


  5 “傳道”衝動


  內布拉斯加 1869—1928年


  約翰·巴菲特是一名紡織工,這位新大陸上巴菲特家族中第一個為人們所知的人,據說是法國胡格諾教徒的後裔。他在17世紀為了躲避宗教迫害而逃到美國亨廷頓,在長島以種植業為生。


  除了知道巴菲特家族最早的先輩是農場主之外,其他的我們幾乎一無所知。不過顯然,沃倫·巴菲特的說教衝動部分緣於家族遺傳。對此早期的一個例證是,約翰·巴菲特的一個兒子記得他們向北橫跨長島海峽,落腳在康涅狄格海岸邊,他在那裏翻山越嶺,去向不信教的人傳道。不過,這一說法——流浪者、罪犯以及格林尼治的異教徒在聽到他的布道後進行懺悔——很受質疑,因為曆史的記載是,閃電把他給擊死了。


  幾代人之後,澤布隆·巴菲特在家譜上留下了一筆,因為他留下了對巴菲特家族的另一特性——對自己的親人極其吝嗇的首筆記錄。當時,澤布隆的孫子西德尼·巴菲特因為厭惡那侮辱性的低工資而離開農場。


  身材瘦高的少年西德尼·巴菲特向西來到內布拉斯加的奧馬哈,和外公喬治·霍曼一起經營車馬出租所。那是1867年,奧馬哈還是一個遍地小木屋的居住地。自從在“淘金熱”時期成為西行淘金者行程中的配給供應中心之後,奧馬哈一直向開拓者們提供銷路穩定的商品和服務——賭博、妓女和酒。但是隨著內戰的結束,奧馬哈徹底改頭換麵。州際鐵路首次將這些剛剛重組的州縣連接起來。亞伯拉罕·林肯親自頒布法令,宣布奧馬哈將成為鐵路樞紐。聯合太平洋公司的到來讓這個小鎮充滿了高效快速的商業精神和憂患意識。雖然如此,但奧馬哈仍然保留著作為“所多瑪偽善之城”以及眾所周知的“無賴紮堆地”的名聲。


  離開車馬出租所之後,西德尼在這個沒有鋪路的地方開了鎮上第一家百貨商店。在這個受人尊敬的普通行業裏,他出售水果、蔬菜和體育用品,比如25美分的鬆雞、10美分的長耳大野兔,晚上11點才結束營業。他的祖父澤布隆·巴菲特擔心他的前景,於是寫滿建議和教誨的信件紛至遝來,信裏說的所有生意經——除了一個重大例外——一直被其後世子孫銘記於心。


  做生意的時候,力求守時。你會發現某些人很難相處,那就盡可能少和這種人做生意……維護好你的信用,這勝過攢錢……如果你想繼續做生意,就要懂得見好就收,有一定的利潤就要知足。不要輕率行事,不要急躁倉促,這樣無法大富大貴……我希望你在生活中能以良好的心態看待生存與死亡。 注釋標題 Zebulon Buffett,letter to Sidney Buffett,December 21,1869.

  在一個飛速發展的地方,通過這樣的經營賺取適中的利潤,西德尼逐漸將這個商店做得非常成功。他娶了伊夫琳·凱徹姆,生了6個孩子,其中有幾個夭折了。兩個兒子歐內斯特和弗蘭克活了下來。


  據說,“沒有哪個名字比歐內斯特·巴菲特更好”。歐內斯特·巴菲特生於1877年,一直讀到八年級,在1893年大恐慌時期,他到父親的店裏站櫃台。相比他那個商人模樣的弟弟,歐內斯特要古怪得多,個子高大,小腹突出,是這個清教徒家庭的異教徒,喜歡偶爾喝上兩杯。


  一天,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子到商店來找工作。她的名字叫亨麗埃塔·杜瓦爾,為了逃避難以相處的繼母而來到奧馬哈。弗蘭克和歐內斯特都對她動了心。長相更英俊的歐內斯特贏得了亨麗埃塔的芳心,兩人於1898年結婚,婚後第一年生了第一個孩子克拉倫斯,之後又生了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兩兄弟不歡而散後不久,歐內斯特和父親西德尼合夥經營,最終還是離開,另開了一家店。弗蘭克隻身一人度過了人生的大部分時光,在之後的25年時間裏,在亨麗埃塔活著的時候,他和歐內斯特兩人之間從不說話。


  歐內斯特開始成為奧馬哈的強勢人物。在他的新商店裏,雇員“工作時間長,工資低,要服從命令,腦子得靈光”。歐內斯特總是穿著整潔的西裝,在他那張擺在夾層的桌子上辦公。他總是表情嚴肅地監督員工別偷懶,寫信給供應商,要求他們“爽快地把芹菜運過來”。他對女性顧客很有吸引力,對顧客有清晰的判斷,並用隨身的黑色小筆記本記下那些惹火了他的人——民主黨人和不支付賬單的人。歐內斯特確信世界需要他的看法,他前往全美各地參加會議,與那些和他有同樣想法的商人一起哀歎美國可憐的現狀。“自我懷疑可不是他的做法,他總是說出一些令人驚歎的觀點,而且認為你會承認他是最了解情況的人。”沃倫·巴菲特說。


  在一封給兒子和兒媳的信中,歐內斯特建議他們總得在手裏備點兒現金,他將巴菲特家族描述成了中產階級的化身:


  我可能提到過,巴菲特家從沒人留下過一大筆資產,但也沒人什麽都不留下。他們從未花光他們賺到的所有錢,總是留下一部分。如今,這讓所有的一切發展得相當順利。 注釋標題 Ernest Buffett letter to Fred and Katherine Buffett,undated,‘ten years after you were married,’ circa June 1939.

  “花的比賺的少”實際上可能是巴菲特家的座右銘,再加上這句話的必然結論,“不借債”。


  同樣作為法國胡格諾後裔的亨麗埃塔和丈夫一樣,生活節儉、意誌堅定,還是禁酒主義者。作為虔誠的基督門徒會教徒,她同樣也響應傳道的號召。當歐內斯特守著商店的時候,她會套好家裏的那輛帶流蘇的馬車,把孩子們叫到一塊兒,駕車到鄉村,去給農戶分發宣傳小冊子。她的熱情並沒有點燃巴菲特家族的傳道傾向,事實上,某些描述認為,在巴菲特家族所有“傳道”成員中,亨麗埃塔是最熱誠的一個。


  巴菲特家的人都是零售店店主,但不是那種商人或者職業人士,他們隻是很早就定居在奧馬哈,且非常在意自己的地盤。亨麗埃塔希望她的4個子女能成為家裏的第一批大學生。為了支付學費,她削減家庭預算。據說,即使按照沃倫·巴菲特的標準,亨麗埃塔製定的預算也隻能滿足家庭生活必需品的開銷。所有男孩子都得在家裏的商店裏幹活兒。克拉倫斯從地質學專業畢業之後,在油品貿易行業開始了自己的工作。二兒子喬治是個化學博士,後來落腳在美國東海岸。老三到老五,霍華德、弗雷德和艾麗斯都畢業於內布拉斯加大學。弗雷德挑起了家裏百貨店的擔子,艾麗斯則成了一名家政老師。


  老三霍華德就是沃倫·巴菲特的父親,生於1903年。在20世紀20年代初讀高中的時候,他因為受到排斥而對這幾年存有很不愉快的回憶。奧馬哈由少數幾個家族掌握著,他們擁有牲畜飼養場、銀行、百貨商店,繼承祖輩從釀酒廠賺得的財富——這些酒廠因《禁酒法》現在已被關閉。“我的衣服很多都是兩個哥哥穿過的,”霍華德說,“我當報童,還是雜貨店老板的兒子,因此,高中的兄弟會看我不順眼。”他很敏銳地感受到,其他人因為與生俱來的地位和特權而對他很冷落。


  在內布拉斯加大學,霍華德主修新聞學,並參與校報《內布拉斯加日報》的工作。有權有勢的家庭都對政治著迷,霍華德通過校報把這些家庭的一言一行和他們對政治的愛好結合起來。之後不久,他就遇到了利拉·斯塔爾,這個姑娘對報紙和政治階層的自我意識也同樣有興趣。


  利拉的父親約翰·斯塔爾是德裔美國人的後代,矮矮胖胖、說話得體。他是好幾家學校的學生管理員,曾身著野牛皮大氅,坐在馬車裏行走於內布拉斯加州的庫名縣。斯塔爾的家族史上說,他非常愛妻子斯特拉,斯特拉給他生了三個女兒(伊迪絲、利拉和伯妮絲)和一個兒子馬裏昂。斯特拉是英國人的後裔,她不喜歡生活在內布拉斯加州的西點鎮,鎮上都是德裔的美國主婦,在這裏,她從未感到輕鬆自在。據說,她彈管風琴來聊以自慰。1909年,斯特拉精神崩潰。這被認為很有可能是家族病史再現的不祥征兆,因為斯特拉的媽媽蘇珊·巴伯據稱“神經不正常”,進過內布拉斯加精神病醫院,而且於1899年死在那裏。根據家族的記載,斯特拉曾拿著壁爐撥火棍追打伊迪絲。這件事之後,約翰·斯塔爾就不再外出遊曆,而是留在家照顧孩子。斯特拉待在黑屋子裏的時間越來越長,她坐在裏麵,纏繞、卷曲著頭發,情緒顯得非常低落和抑鬱。這種封閉偶爾會間斷,隨之而來的是對她丈夫和女兒們的粗暴言行。斯塔爾意識到他不能把孩子們留給他們的母親照看,然後他買了一家叫《庫名縣民主報》的公司,這樣他就可以在家做事掙錢了。實際上,利拉從5歲起,就和姊妹們幫著養家,幫父親送報。她通過排版學會了拚寫。“我讀四年級的時候,”她說,“我們不得不從學校回家並排好版,之後才出去玩。”到11歲的時候,她就能使用排字印刷機了。她在周四晚上得把報紙印出來,因此還患上了頭痛病,每個周五,她都無法去學校。一家人以此為生,住在老鼠亂竄的房子裏,全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於馬裏昂的未來,這個聰明的男孩子想通過讀書成為一名律師。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斯塔爾的家境每況愈下,越發艱難。在這個德裔美國人居住的鎮上,《庫名縣民主報》傾向反德,因此,有一半的訂閱者都放棄了這份報紙,轉而閱讀《西點共和黨報》——對斯塔爾而言,這是經濟災難。斯塔爾本人是民主黨政壇天才威廉·詹寧斯·布賴恩的狂熱支持者。在世紀之交,布賴恩已經成為他那個時代最重要的政客之一,差一點兒就成了美國總統。在全盛時代,布賴恩代表著一種“民粹主義”,他在最著名的演講中闡述了這一點:

  有兩種政治立場。有一些人認為,如果你通過立法令富裕階層崛起,那他們的繁榮會向他們之下的階層滲透。而民主黨的思想是,如果你通過立法令大眾階層興旺,那他們的繁榮會向上開枝散葉,滲透到他們之上的階層。 注釋標題 Bryan"s ‘Cross of Gold’ speech,delivered on July 9,1896,has been called the most famous political speech in American history. Bryan is best remembered for opposing the gold standard and for getting involved in the Scopes case,oday.

  斯塔爾一家將自己視為大眾階層的一員,這是其他階層所依仗的一個階層。但他們的生活處境始終不見改善。到1918年,利拉16歲的妹妹伯妮絲——被認為是姊妹中最不聰明的一個,智商測試隻有139——明顯開始放棄生活。她確信自己會患上精神病,就跟她的外祖母和母親一樣,最終會死在精神病院裏麵。在這段時間,利拉的學校教育受到混亂的家庭生活的影響。為了幫助父親,她把上大學的時間延緩了兩年。在內布拉斯加大學林肯分校上了一個學期之後,她又回家待了一年,再次幫助家裏擺脫困境。利拉精力充沛,被認為是家中最聰明的女孩,後來她從完全不同的角度描述了這段時光,她認為自己的家庭非常完美,說她離校的三年時間是在掙學費。


  在1923年去林肯分校時,她帶著一顆眾所周知的“勃勃雄心”,發誓要覓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她徑直到校報處,想找一份工作。利拉身材嬌小,一頭柔軟的短發,說話節奏很快,像春天裏的知更鳥;她的迷人笑容柔和了銳利的眼神。霍華德·巴菲特進入《內布拉斯加日報》的時候是一名體育新聞記者,之後成了編輯,他立馬就招收了利拉。


  霍華德一頭黑發,長相英俊,一副教授派頭。他是所有學生中被聖潔會“挑中”的13人之一——聖潔會是校園名人們組成的社團,仿效哈佛和耶魯的名譽社團而設立。聖潔會以羅馬的13位教皇英諾森一世到十三世的名字命名,宣稱自己是反對邪惡的鬥士。他們同樣也發起舞會和同學會。麵對著這樣一位校園名人,利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嗯,我並不知道她在《內布拉斯加日報》的工作是否努力,”霍華德後來說,“但是她肯定對我很上心。這事我從未後悔過——也沒有在這件事上犯任何錯——這是我做得最漂亮的事。”不過,利拉是個很有數學頭腦的好學生,據說,當她宣布退學結婚的計劃時,她的微積分教授很沮喪,啪的一聲撂下了書本。


  畢業在即的霍華德找父親商量職業的選擇。他對錢並不真正感興趣,但是在歐內斯特的堅持下,放棄了高腦力、低收入的新聞行業以及讀法學院的想法,而去銷售保險。


  新婚夫婦移居到奧馬哈,住進了有4個房間的白色小平房,歐內斯特在房子裏放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結婚禮物。利拉花了366美元,把房子重新裝修一番。她說,所購買的物品“都是批發價”。從那天開始,她運用她的精力、雄心和數學天賦——在所有這些方麵,她都超過她的丈夫——用於振興霍華德的事業。


  1928年初,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多麗絲·埃莉諾出生了。那一年的晚些時候,利拉的妹妹伯妮絲精神崩潰,無法繼續從事教師工作。但利拉似乎遠離了這些壓迫她母親和妹妹的精神方麵的問題。她擁有旋風一般的能量,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好幾個小時(雖然她是在反複講述同一個冗長乏味的故事)。霍華德把她叫作“颶風”。


  隨著霍華德·巴菲特一家進入年輕夫妻的生活狀態,利拉讓霍華德加入她自己的“第一基督教會”,並在他成為執事的時候,驕傲地在她的日記簿裏記下了這件事。霍華德依然熱衷於政治,並開始顯露出家族所具有的布道衝動。但是,當他和歐內斯特把晚餐變成了對政治無休止的討論會時,霍華德的弟弟感到非常無聊,寧願躺在地板上睡大覺。


  不過,利拉已經轉向了丈夫的政治立場,如今已是一名熱情的共和黨人。巴菲特一家都支持卡爾文·柯立芝——他宣稱“美國人民的第一行業是商業”,並和柯立芝一樣讚成進行最低限度管理的“小”政府。柯立芝降低了稅率,並承認了美國的印第安人具有和白人同等的身份。但是,對大部分的事,他閉口不言。1928年,他的副總統赫伯特·胡佛被選舉為他的繼任者,立誓會繼續商業繁榮的政策。股票市場在柯立芝時代已經繁榮,而巴菲特家族認為,胡佛能讓繁榮持續。


  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各方麵的條件就很優越。我的家庭環境很好,因為家裏人談論的都是趣事;我的父母很有才智,我在好學校上學。我認為,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這非常重要。我沒有從父母那裏繼承財產,我真的不想要。但是我在恰當的時間出生在一個好地方,我抽中了“卵巢彩票”。


  沃倫後來如是說。


  沃倫·巴菲特總是將他的成功歸因於好運。不過,當回憶他的家庭時,他還是談到了屬於自我的部分現實生活。沒有多少人會同意他的看法,即他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當他談論關於在養育孩子過程中父母擁有“內部記分卡”的重要性時,他總是會以父親的“內部記分卡”作為例證,但他從未提及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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