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家之人 與家人在一起
第二十一章 有家之人
與家人在一起
勞倫·鮑威爾
根據喬布斯的戀愛史,做紅娘的這時候應該可以大概勾勒出適合喬布斯的女人了。聰明,而不自負;足夠剛強能承受跟他在一起的壓力,又足夠超脫能免於爭端;受過良好教育,獨立,又願意為他和家庭而做出改變;能適應現實,卻又帶著點兒超凡脫俗;足夠世故知道怎麽管理他,又有足夠的安全感不用總是管著他;當然最好還是個漂亮苗條的金發美女,平易近人,有幽默感,喜歡有機素食。1989年10月,喬布斯跟蒂娜·萊德斯分手後,剛好有這樣一個女人走進了他的生活。
更準確地說,是剛好有這樣一個女人走進了他的課堂。喬布斯同意在斯坦福商學院的“高屋建瓴”係列講座中講一場。那是個周四的晚上。勞倫·鮑威爾是商學院的新研究生,她班裏的一個同學拉她去聽這個講座。他們到晚了,所有的位子都滿了,所以他們坐在過道上。後來有人過來說他們不能坐在那兒,鮑威爾就帶著她的朋友徑直走到第一排,坐在了兩個預留座位上。喬布斯到場後,被引導到她旁邊的座位。“我向右側一看,一個美女坐在那兒,在我等著被介紹時我們就聊了起來。”喬布斯回憶道。他們調侃了幾句,勞倫開玩笑說她坐在那兒是因為她中了彩票,獎品是他帶她去吃晚飯。“他太可愛了。”她後來說。
演講結束後,喬布斯在講台邊跟學生們聊天。他看到鮑威爾離開,然後又回來了,站在人群外圍,後來又走了。他衝出去追她,商學院院長都沒能抓住他聊幾句話。他在停車場追上她說:“不好意思,不是說你贏了彩票,我應該請你吃飯嗎?”她大笑。“周六怎麽樣?”他問。她同意了,給他留了她的聯係方式。喬布斯要開車去伍德賽德那邊聖克魯茲山的托馬斯·福格蒂酒莊(Thomas Forgaty Winery),出席NeXT教育銷售團隊的晚宴。走到一半,他突然轉身回來了。“我想,哇,跟教育團隊相比,我更願意跟她一起吃飯,所以我跑回到她的車旁,問她今晚就一起吃飯怎麽樣。”她同意了。那是一個美麗的秋夜,他們走進帕洛奧圖的一家時髦的素食餐廳聖邁克爾巷(St. Michael"s Alley),結果在那待了4個小時。“從那以後我們就一直在一起了。”他說。
阿維·泰瓦尼安坐在酒莊的餐廳,與NeXT教育銷售團隊的其他人一起等著喬布斯。“史蒂夫有時候是不靠譜,但是我跟他通話的時候,就意識到的確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了。”他說。午夜之後,鮑威爾一到家,就給她最好的朋友、當時在伯克利讀書的凱瑟琳(凱特)·史密斯[Kathryn(Kat)Smith]打電話,在她的答錄機上留言說:“你不會相信我剛才碰上了什麽事!你不會相信我遇到誰了!”史密斯第二天早上回電話,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我們之前就知道史蒂夫,他是我們感興趣的人,因為我們是商科學生。”她回憶說。
安迪·赫茨菲爾德等人後來推測,鮑威爾是有意安排了跟喬布斯的相遇。“勞倫人很好,但是她可能會算計,我想她一開始就鎖定了他。”赫茨菲爾德說,“她的大學室友告訴我,勞倫收集有史蒂夫的雜誌封麵,發誓說她一定會遇到他。如果史蒂夫真的被算計了,可真夠諷刺的。”但是勞倫後來堅持說不是那麽回事,她去參加那個講座隻是因為她的朋友想去,而且她都有點兒搞不清要見的人是誰。“我知道演講人是史蒂夫·喬布斯,但我腦子裏想的是比爾·蓋茨,”她回憶說,“我把他們搞混了。那是1989年。喬布斯在NeXT工作,對我來說他還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熱情不高,但是我的朋友想去,於是我們就一起去了。”
“我一生中真正愛過的隻有兩個女人,蒂娜和勞倫。”喬布斯後來說,“我原來以為我愛瓊·貝茲,但我其實隻是很喜歡她。我愛的,隻有蒂娜和勞倫。”
勞倫·鮑威爾1963年出生在新澤西,很小就學會了自立。她父親是一名海軍陸戰隊的飛行員,是在聖安娜一次墜機事件中犧牲的英雄;他當時在引領一架受損的飛機著陸,兩機相撞後,他堅持飛行避開居民區,而沒有及時跳傘逃生。她母親再次結婚,結果那個男人糟透了。但她母親覺得自己不能放棄這段婚姻,因為她沒有經濟來源養活一大家子人。有10年的時間,勞倫和她的3個兄弟隻好忍受著家裏的緊張氣氛,循規蹈矩,自己解決問題。“我學會了一個很明確的道理:永遠要自立。”她說,“我為此而驕傲。我跟金錢的關係是,它是實現自立的一種工具,但它不是我這個人的一部分。”
從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後,她在高盛做固定收益交易策略師,接觸數目巨大的資金,為公司做自營交易。她的老板喬恩·科爾津(Jon Corzine)想說服她留在高盛,可她最終覺得這份工作沒有什麽意義。“你可以變得真正成功,”她說,“但你隻是在為資本的積聚做貢獻。”因此3年後,她辭職去了意大利佛羅倫薩,在那裏住了8個月,然後來到了斯坦福商學院。
他們在周四共進晚餐之後,她邀請喬布斯周六到自己在帕洛奧圖的公寓來。凱特·史密斯開車從伯克利趕來,裝作是她的室友,這樣就也能見到喬布斯了。她回憶說,他們的關係充滿激情。“他們又是接吻又是親熱,”史密斯說,“他為她著迷。他會打電話問我,‘你看怎麽樣,她喜歡我嗎?’我處在多麽奇特的位置啊,這個偶像級人物居然會這樣給我打電話。”
1989年末的新年前夜,他們三個人一起去伯克利,到名廚愛麗絲·沃特斯(Alice Waters)開設的餐廳潘尼斯之家就餐。同行的還有喬布斯的女兒莉薩,當時她11歲了。晚餐上發生的某件事引起了喬布斯和鮑威爾的爭吵。他們各自離去。鮑威爾留在凱特·史密斯的公寓過夜。第二天早上9點鍾,有人敲門,史密斯打開門,細雨中喬布斯站在那兒,手捧他采的一束野花。“我能進來見見勞倫嗎?”他說。她還在睡著,他走進臥室。幾個小時過去了,史密斯等在客廳裏,沒法兒進去拿衣服。最後,她隻好在睡衣外麵披了件外套,去畢茲咖啡店(Peet"s Coffee)買了些吃的。喬布斯直到午後才從臥室出來。“凱特,你能來一下嗎?”他問。他們都聚到臥室裏。“你知道,勞倫的爸爸已經去世了,勞倫的媽媽也不在這兒,既然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就來問你吧。”他說,“我想娶勞倫。你會祝福我們嗎?”
史密斯趴到床上認真地想了想。“你願意嗎?”她問鮑威爾。她點頭同意了。史密斯宣布:“好吧,你得到答案了。”
然而,這並不是一個肯定的回答。喬布斯有個特點,他會在一段時間對某件事近乎變態的專注,然後突然之間,又去關注其他事情。在工作上,他會在想做的時候專注於想做的事情,對其他事他就沒反應了,全然不管其他人多麽努力地想讓他參與進來。在他的個人生活中,也是如此。有時他和鮑威爾會在公開場合盡情表現他們之間的感情,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覺得尷尬,甚至包括凱特·史密斯和鮑威爾的媽媽。在伍德賽德那幢幾乎沒有任何家具的大宅裏,清晨,他會放年輕善良的食人族樂隊(Fine Young Cannibals)的《她讓我瘋狂》(She Drives Me Crazy)的音樂把鮑威爾叫醒。而其他時候,他又會對她視而不見。“史蒂夫會走兩個極端,有時高度專注,好像她是宇宙的中心,而有時又表現出冷漠的距離感,專注在工作上。”史密斯說,“他有能力像激光那麽專注,當他的光芒照耀在你身上,你會沐浴在他的關愛之中。而當他的光芒轉移到其他關注點時,你就會感覺非常非常的黑暗。這讓勞倫感到非常困惑。”
1990年的第一天,她接受了他的求婚,之後他有幾個月都沒再提這件事。最後,凱特·史密斯向他發難了。他們當時坐在帕洛奧圖的一處沙箱邊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喬布斯回答說,他需要確切地感覺到勞倫可以受得了他過的這種生活以及他這種人。9月份,她等夠了,搬走了。10月,他送給她一枚鑽石訂婚戒指,她又搬了回來。
12月,喬布斯帶鮑威爾去他最喜歡的度假地,夏威夷的康娜度假村。他第一次去那裏還是9年前,當時他在蘋果疲憊不堪,就讓助理給他找一個能讓他解脫的地方。第一眼看去,他並不喜歡那個地方——夏威夷大島的海灘上散落著幾棟茅草屋頂的小房子。那是個家庭式度假村,所有人集體就餐。但是沒過幾個小時,他就開始把那兒看成了天堂。那種簡單、空靈的美打動了他,以後他總是盡可能地來這裏。他尤其享受12月跟鮑威爾一起在那兒度過的時光。他們的愛情終於瓜熟蒂落。聖誕節前夜,他再一次、更正式地宣布,他想跟她結婚。很快,另一個因素促成了這個決定。在夏威夷時,鮑威爾懷孕了。“我們確切地知道那是在哪裏懷上的。”喬布斯後來大笑著說。
婚禮,1991年3月18日
鮑威爾的懷孕並沒有徹底解決這件事。喬布斯又開始為結婚這個念頭猶豫不決,雖然他在1990年的年初和年終都那麽戲劇性地求婚。鮑威爾憤怒地從他家搬回了自己的公寓。有一段時間,他也感到鬱悶,或者幹脆置之不理。然後,他又想,也許他還在愛著蒂娜·萊德斯;他給她送玫瑰花,試圖說服她回到他身邊,也許甚至結婚。他不肯定他想要什麽,他讓一大群朋友甚至相交不深的人感到驚訝——他問他們,他應該怎麽做。他會問,誰更漂亮,蒂娜還是勞倫?他們更喜歡誰?他應該跟誰結婚?在莫娜·辛普森的小說《凡人》裏有一章就描寫了這一段,書中的喬布斯“問了100多個人,他們覺得誰更美”。但那是小說;事實上,可能不到100個。
最終,他作了正確的選擇。如萊德斯跟朋友們所說,如果她回到喬布斯身邊,她肯定撐不下來,他們的婚姻也一樣。雖然他會為他與萊德斯之間的靈魂相通而感到難舍難分,但是他跟鮑威爾的關係更穩固。他喜歡她,愛她,尊重她,而且跟她在一起覺得很舒服。他可能不會覺得她神秘,但她對他的生活來說是最合適的後盾。“他能跟勞倫安頓下來,真是太幸運了。她聰明,可以用智慧吸引他,可以包容他起伏多變的性格。”喬安娜·霍夫曼說,“因為她不多愁善感,史蒂夫可能會覺得她沒有蒂娜神秘或怎樣。但那很愚蠢。”安迪·赫茨菲爾德也有同感,“勞倫看起來跟蒂娜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其實完全不同,因為她更堅韌,就像是披了鎧甲。這就是他們的婚姻成功的原因。”
喬布斯對此也了然於心。雖然他的情感容易波動,但他們的婚姻長久而忠誠、彼此信任,克服了婚姻中必須經受的所有起起伏伏和情感糾葛。
阿維·泰瓦尼安說喬布斯需要一個單身派對。這可沒有聽上去那麽簡單。喬布斯不喜歡派對,也沒有一群鐵哥們兒。他甚至連個伴郎都挑不出來。結果,這個派對最後隻有泰瓦尼安和理查德·克蘭德爾(Richard Crandall)參加。克蘭德爾是裏德學院的一個計算機科學教授,他向學校請了假,在NeXT工作。泰瓦尼安租了一輛豪華轎車,他們到喬布斯家時,鮑威爾出來開門,穿著西裝還貼了假胡子,說她也想裝成男人去參加。她隻是開玩笑。很快,三個都不會喝酒的單身漢開車駛向舊金山,看看能不能湊合搞出一個單身派對。
泰瓦尼安之前沒在喬布斯喜歡的福德梅森的格林斯素食餐廳訂到位子,因此訂了一家酒店裏的時髦餐廳。麵包剛一上桌,喬布斯就宣布:“我不想在這兒吃飯。”他逼著他們站起來走出去,泰瓦尼安覺得太恐怖了,他當時還不適應喬布斯在餐廳的舉止。他帶著他們去北海灘的傑奎琳咖啡廳,就是他喜歡的那家供應蛋奶酥的地方,那確實是個更好的選擇。飯後,他們坐著豪車穿過金門大橋去索薩利托(Sausalito)一家酒吧,在那裏三個人都點了龍舌蘭酒,但都淺嚐輒止。“作為單身派對那並不成功,但是對於像史蒂夫這樣的人來說,那是我們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而且也沒有其他人自告奮勇來做。”泰瓦尼安回憶說。喬布斯對此很感激。他想讓泰瓦尼安跟他妹妹莫娜·辛普森結婚。雖然最後沒有結果,但是由此可見喬布斯確實很喜歡他。
鮑威爾對於即將麵臨怎樣的局麵應該早有準備。她在策劃婚禮時,做請柬設計的人來他們家展示幾個備選方案。屋子裏沒地方坐,她就坐在地上把樣品展示出來。喬布斯看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房間。她們等著,他卻沒回來。過了一會兒,鮑威爾去他的房間找到他。“把她打發走,”他說,“我沒法兒看她的東西。狗屎。”
1991年3月18日,36歲的史蒂夫·保羅·喬布斯和27歲的勞倫·鮑威爾在優山美地國家公園的阿瓦尼酒店(Ahe Falls)。
大約50人參加了婚禮,包括史蒂夫的父親保羅·喬布斯和妹妹莫娜·辛普森。莫娜帶來了未婚夫理查德·阿佩爾(Richard Appel),他是個律師,後來成為電視喜劇作家(《辛普森一家》的創作者,其中霍莫的媽媽就是用了他妻子的名字)。喬布斯堅持他們都乘統一的包車前來。他想控製婚禮的每一個細節。
儀式在陽光廳進行,外麵大雪紛飛,冰川觀景點(Glacier Point)在遠處隱約可見。儀式由喬布斯的禪宗師父乙川弘文主持。乙川揮杖敲鑼,燃香誦經,大多數客人都難以理解。“我以為他喝醉了。”泰瓦尼安說。其實他沒有。婚禮蛋糕是優山美地山穀盡頭那半月石山的形狀,但由於它是按嚴格素食標準製作的——沒有蛋、奶或任何精煉的食品——很多客人都覺得難以下咽。之後,他們一起去散步,鮑威爾的三個高大威猛的兄弟開始打雪仗,場麵激烈喧鬧。“你看,莫娜,”喬布斯跟他妹妹說,“勞倫是喬·納馬斯的後人,而我們是約翰·繆爾的後人。”
安家
在天然食品方麵,鮑威爾跟她丈夫的興趣一致。在商學院時,她曾在奧德瓦拉果汁公司做兼職,幫助那家公司做了第一個營銷方案。由於鮑威爾從她母親身上認識到自我獨立的重要性,所以跟喬布斯結婚後,她覺得有自己的事業很重要。因此她建立了自己的公司泰拉維拉(Terravera),製作速食有機餐,配送給加利福尼亞北部的很多商店。
他們不再住伍德賽德那幢孤零零、陰森森、空蕩蕩的大房子,而是搬到了帕洛奧圖老城一個適合家庭居住的社區,房子迷人又低調。這是一個相當顯赫的圈子,包括眼光獨到的風險投資家約翰·杜爾(John Doerr)、穀歌創始人拉裏·佩奇(Larry Page)、Facebook創始人馬克·紮克伯格(Mark Zuckerberg),還有安迪·赫茨菲爾德和喬安娜·霍夫曼,都住在這裏。但這兒的房子並不引人注目,沒有高高的樹籬或長長的車道遮擋別人的視線。相反,這些房子一棟挨著一棟地排列在安靜、平展的街道兩旁,路邊有寬闊的人行道。“我們想住在一個孩子們可以走著去找朋友玩的社區。”喬布斯後來說。
如果這處房子是喬布斯自己從頭設計的,肯定不會設計成這樣,這不是他喜歡的那種極簡主義和現代主義風格。房子不顯眼,也不大,不是那種會讓人路過時駐足關注的建築。它建於20世紀30年代,是一個當地設計師卡爾·瓊斯(Carr Jones)的作品,他的專長是精心打造“故事書風格”的英式或法式鄉村小屋。
這是座兩層的紅磚房,木梁露在外麵,屋頂鋪著小圓石頭,拚成曲線的圖案,讓人想起科茨沃爾德的農舍,或者是一個殷實的霍比特人的家。能看出加利福尼亞風格的一點,是房子的兩翼圍成一個傳教士風格的庭院。兩層高的穹頂起居室並非中規中矩,地上鋪著瓷磚。一頭是一個大大的三角形窗戶,直通天花板的頂部。喬布斯買下這幢房子時,窗子是彩繪玻璃的,像教堂一樣,喬布斯把它換成了透明玻璃。他和鮑威爾做的另一個改動,就是擴建了廚房,增加了一個燒木柴的比薩爐,以及一個新房間,可以放下一張長長的木餐桌,成為這個家庭主要的聚集地。翻新工作計劃在4個月內完成,結果用了16個月,因為喬布斯不停地修改設計。他們把後麵的小房子也買下來拆掉,做出一個後院。鮑威爾把它變成了一個美麗的植物園,種滿了各種季節的花卉蔬菜和香草。
喬布斯迷上卡爾·瓊斯用舊材料的方式,包括用過的磚頭、電話線杆的木頭,以此來營造一種簡單而又結實的結構。廚房的橫梁是曾用於金門大橋打水泥地基的模子——建這座房子時,金門大橋正在建設。“他是個自學成才、工藝精細的手藝人。”喬布斯一邊說著,一邊介紹每一個細節,“他更重視創造而不是賺錢,他也一直沒能發財。他從未離開過加利福尼亞。他的靈感都來自於在圖書館閱讀書籍和《建築文摘》(Architectural Digest)。”
喬布斯在伍德賽德的房子裏沒有配備什麽家具,隻有最基本的必需品:臥室裏的一張床墊和一個抽屜櫃,餐廳裏的一張牌桌和幾把折疊椅。他希望身邊隻出現他欣賞的東西,這就意味著,很難簡簡單單地出去買很多家具。而現在,他要生活在一棟正常社區的房子裏,有妻子,很快還要有個孩子,就必須向生活的基本需求作出讓步。但是這很難。他們買了些床、梳妝台、擺在客廳的一套音響係統,但是要買沙發就需要更長時間。“我們紙上談兵用了8年,”鮑威爾回憶,“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問自己,沙發的用途是什麽?”買電器也是個哲學問題,而不僅僅是衝動的購買行為。多年以後,喬布斯向《連線》雜誌描述了選購一台新洗衣機的過程:
我們發現,美國人製造洗衣機和幹衣機的理念完全是錯誤的。歐洲人則好得多——但是他們洗衣服要多花一倍的時間!歐洲洗衣機洗衣服隻是美國洗衣機用水量的四分之一,你衣服上殘留的洗滌劑也少得多。最重要的是,它們不會把你的衣服洗壞。他們用的肥皂和水都比美國人少得多,但是洗出的衣服卻幹淨得多,柔軟得多,壽命也長得多。我們在家花了些時間討論我們該怎樣取舍,結果我們討論了很多設計問題,但也討論了我們家的價值觀。我們是最關心用一個小時而不是一個半小時洗好衣服呢,還是最關心我們的衣服洗後感覺特別柔軟也更耐久呢?我們在意用四分之一的水嗎?我們用了大概兩星期時間,每晚在餐桌上討論這個問題。
最終他們購買了德國生產的米勒牌(Miele)洗衣機和幹衣機。“它們帶給我的興奮感超過了多年來我使用的任何高科技產品。”喬布斯說。
喬布斯為帶有穹頂的臥室購買的唯一一件藝術品,是安塞爾·亞當斯(Ansel Adams)的一幅攝影壁畫:在加利福尼亞隆派恩拍攝的內華達山脈冬季的日出。這張巨幅壁畫是亞當斯為他女兒製作的,他女兒後來賣掉了它。有一次被喬布斯的管家用濕布擦了,喬布斯找到了一個曾經跟亞當斯一起工作的人,去掉了一層,修複了這幅壁畫。
這棟房子實在太普通了,以至於比爾·蓋茨夫婦來做客時有點兒困惑。“你們所有人都住在這兒?”蓋茨問,他當時正在西雅圖附近建造一處66 000平方英尺的豪宅。盡管喬布斯當時已經再度入主蘋果,是一個世界聞名的億萬富翁,他還是沒有保鏢,也沒有住家的傭人,他甚至白天都不鎖後門。
他唯一的安全問題來自伯勒爾·史密斯,這讓人既驚訝又悲傷。這位頭發亂糟糟的、性情天真的Mac軟件工程師曾經是安迪·赫茨菲爾德的親密助手。離開蘋果後,史密斯逐漸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他跟赫茨菲爾德住在同一條街上,隨著病情的惡化,他開始光著身子在街上閑逛,有時候會砸汽車和教堂的玻璃。他接受大量藥物治療,但是效果不明顯。有一段時間他又失去控製,開始晚上到喬布斯家扔石頭砸玻璃,留下恐嚇信,還有一次往房子裏扔了個鞭炮。他遭到逮捕,之後繼續接受治療,案子也就撤銷了。“伯勒爾那麽有趣而且天真,可是4月份的一天他突然就崩潰了。”喬布斯回憶說,“那真是最怪異、最悲哀的事情。”
史密斯最終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大量服藥,直到2011年還在帕洛奧圖的街道上遊蕩,沒法跟任何人交流,甚至是赫茨菲爾德。喬布斯很同情史密斯,經常問赫茨菲爾德自己還能幫上什麽忙。有一次史密斯被關進監獄,還拒絕說出自己是誰。三天後赫茨菲爾德發現了,給喬布斯打電話請他幫忙把史密斯放出來。喬布斯幫了這個忙,但是他出人意料地問了赫茨菲爾德一個問題:“如果類似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你會像照顧伯勒爾那樣照顧好我嗎?”
喬布斯的伍德賽德公館在離帕洛奧圖10英裏的山裏。這座房子具有1925年西班牙殖民複興風格,有14間臥室。喬布斯想拆掉重新建一座麵積隻有三分之一、極其簡潔的日本風格的現代主義居所。但是在20多年的時間裏,他跟保護主義者打起了長期的官司,他們希望保存這座建築的原樣。(2011年,他終於得到許可可以拆掉這所房子,但是到這時,他已經不想再建另一個家了。)
有時候,喬布斯會用他半廢棄的伍德賽德宅邸——尤其是遊泳池——開家庭派對。比爾·克林頓當總統時,他和希拉裏·克林頓每次來看在斯坦福上學的女兒,就住在其中建於50年代的度假屋裏。由於主體建築和度假屋都沒有家具,克林頓一家來的時候,鮑威爾會找來家具和藝術品供應商進行暫時性的裝飾。有一次,就在莫妮卡·萊溫斯基事件爆發不久,鮑威爾在對家具做最後檢查時,發現一幅畫不見了。她擔心地問先遣隊和特工是怎麽回事。一個人把她拉到一邊解釋說,那幅畫上是一個衣架和一條裙子,鑒於萊溫斯基事件裏那條藍色裙子,他們決定把那幅畫藏起來。(克林頓在一個深夜打電話給喬布斯,問他應該如何處理萊溫斯基事件。“我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如果有,你必須告訴大家。”喬布斯這樣對總統說。克林頓在電話那頭沉默了。)
莉薩住了進來
在莉薩八年級上到一半的時候,她的老師給喬布斯打電話。有些問題很嚴重,校方說,可能的話,她最好從她媽媽家搬出來。喬布斯跟莉薩出去散步,詢問了當時的情況,請她搬來跟他住。莉薩已經長大成人,剛滿14歲。她考慮了兩天,然後說“好”。她已經知道自己想住哪個房間了——緊挨著她爸爸臥室的那間。有一次她在那兒的時候,沒有人在家,她就躺在空蕩蕩的地板上找了找感覺。
那是一段艱難的時光。克裏斯安·布倫南有時會從幾個街區外的住處趕過來,站在院子裏朝他們嚷嚷。當我問起她近來的行為以及導致莉薩從她家搬走的原因時,她說,她至今還是沒想清楚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後來,她給我寫了一封很長的郵件,說有助於解釋當時的情況。郵件中,她說:
你知道史蒂夫是如何讓伍德賽德市允許他拆掉他的那座房子的嗎?鑒於那座房子的曆史價值,有一群人想保護它,但是史蒂夫想拆掉它,建一座有果園的家。多年來,史蒂夫對那座房子置之不理,讓它年久失修,以至於無法修護。他達到目的的手段,就是對其不管不問。由於他對那座房子什麽都不做,甚至可能很多年就讓窗戶洞開,那房子就破敗了。很聰明,不是嗎?……同理,莉薩十三四歲的時候,他用了類似的方法削弱我對莉薩的撫養權、破壞我的幸福生活,以此達到讓莉薩搬去他家的目的。他開始時用了一種策略,然後又換成另一種更容易但卻對我更具破壞性、對莉薩更是問題重重的策略。這麽做可能不是最正直的,但是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莉薩在帕洛奧圖高中的4年時間,都跟喬布斯和鮑威爾住在一起,也開始使用“莉薩·布倫南–喬布斯”這個名字。他試圖做個好父親,但有些時候又表現得冷漠和疏遠。當莉薩感覺必須逃開的時候,她會躲到附近一個朋友家去。鮑威爾盡量給予關照,莉薩的大多數學校活動也是她去出席的。
到高年級後,莉薩開始嶄露頭角。她加入了校刊《鍾樓》(The Campanile)的編輯部,成為聯合編輯。她的同學本·休利特(Ben He)是她爸爸第一個老板的孫子,他們一起曝光了學校董事會給管理層秘密加薪的事件。到了上大學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想去東部。她申請了哈佛,並在申請表上模仿了她爸爸的簽字,因為他當時不在家。她被錄取,於1996年入學。
在哈佛,莉薩為校報《克裏姆森報》(The Crimson)工作,後來又為文學刊物《代言人》(The Advocate)工作。跟男朋友分手後,她去倫敦的國王學院留學一年。她跟父親的關係在她的大學時代一直不太平。她就算回家,兩人也會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晚飯吃什麽,她對她同父異母的弟妹們是否足夠關心,等等。他們會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不跟對方講話。有時爭吵太激烈了,喬布斯會停止她的經濟來源,她就跟安迪·赫茨菲爾德或其他人借錢。有一次,莉薩認為她父親不會給她付學費了,赫茨菲爾德借給她兩萬美元。“他因此對我大發雷霆,”赫茨菲爾德回憶說,“但第二天一早他就給我打電話,讓他的會計把錢匯給了我。”喬布斯沒有參加2000年莉薩的哈佛畢業典禮。他說:“她甚至都沒有邀請我。”
然而,這些年裏也有些美好的時光,例如有一年夏天莉薩回家的時候,參加了一場為電子前線基金會(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舉辦的慈善音樂會的演出,地點在舊金山有名的菲爾莫爾禮堂(Fillmore Auditorium)。這個禮堂因感恩而死樂隊、傑弗遜飛船樂隊和吉米·亨德裏克斯等曾在此演出而聞名。她演唱了特雷西·查普曼的聖歌《說說革命》(Talkin’ Bout a Revolution)——“窮人會站起來/得到他們應得的……”她父親當時就站在後排,抱著剛一歲的女兒埃琳。
在莉薩搬到曼哈頓成為自由作家之後,喬布斯跟她的關係繼續起伏不定。他們的問題隨著喬布斯對克裏斯安的不滿而愈加惡化。他給她買了一座價值70萬美元的房子,記在了莉薩名下。但是克裏斯安說服莉薩簽字轉到自己名下,然後把房子賣了,用這錢跟一個精神導師出去旅行,並在巴黎生活了一陣子。錢花完以後,她回到舊金山,成為一個藝術家,創作“光繪”(Light Painting)和佛教曼荼羅。“我是個‘通靈者’,我對進化的人性和升華的地球的未來做出富有遠見的貢獻。”她在她的網站上說(赫茨菲爾德幫她維護這個網站),“當我創作這些畫並和它們共處時,我體驗著神聖微振的形狀、顏色和音頻。”有一次她需要錢治療嚴重的鼻竇感染和牙科疾病,喬布斯拒絕支付費用,這又導致莉薩好幾年沒跟他說話。這種情況還會不斷重演。
莫娜·辛普森把所有這些,加上她的想象,作為了她第三部小說《凡人》的藍本。該小說於1996年出版。這本書的主角是以喬布斯為原型,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事實:它描寫了喬布斯的低調慷慨,他的一位朋友才華橫溢,卻患上骨病並不斷惡化,喬布斯為他購買了一輛特製的汽車;它還準確地描述了他在處理和莉薩關係中許多有損形象的方麵,包括他最初否認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但其他部分純屬虛構:例如,雖然克裏斯安在莉薩很小的時候就教她開車,但是書裏的“簡”5歲時開著輛卡車翻山越嶺去找她父親的情節當然是從未發生過。另外,小說裏還有些小細節,用新聞學術語來說,是過於精致、無據可考,例如全書第一句就給人當頭一棒,莫娜這樣描寫基於喬布斯的這個角色:“他是個忙得連馬桶都不衝的人。”
表麵上,這部小說對喬布斯的虛構描述看起來很苛刻。辛普森描述她的主角,“不覺得有任何必要遷就其他人的希望或夢想”。他的衛生習慣也跟喬布斯本人一樣不靠譜。“他不信任香體劑,經常說隻要飲食習慣正確,用薄荷橄欖油皂,你既不會出汗也不會有體臭。”但是這部小說在很多層麵上的描寫都是很抒情和微妙的,看到結尾,這個人的形象就更加飽滿了。他失去了對他創建的這家偉大公司的控製權,他嚐試著欣賞他曾遺棄的私生女。最後一個場景,是他和女兒一起跳舞。
喬布斯後來說,他從未讀過這部小說。“我聽說是關於我的,”他告訴我,“如果它是關於我的,我真的會很憤怒,可是我不想對我妹妹發怒,所以我沒讀。”但是,這本書麵世幾個月後,他告訴《紐約時報》他讀了這本書,並在主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個角色的25%左右完全是我,直指我那些怪癖,”他對記者史蒂夫·洛爾(Steve Lohr)說,“當然我不會告訴你是哪25%。”他妻子說,實際上喬布斯隻瞟了這本書一眼,然後讓她替他讀,看看他應該如何理解。
這部小說出版前,辛普森把書稿寄給了莉薩,但最初她隻讀了開頭。“在開始的幾頁裏,我看到了我的家庭、我的趣事、我的物品、我的想法,我在叫簡的角色中看到了我自己。”她說,“在事實之間夾雜著創作——對我來說那就是謊言,可是那又跟事實那麽接近。”莉薩很受傷,她為哈佛的《代言人》雜誌寫了一篇文章說明原因。她的第一稿語氣非常尖刻,後來在發表前她進行了一些修改。她感覺辛普森以友誼為名侵犯了自己。“我不知道,那6年以來,莫娜一直在收集素材。”她寫道,“我不知道當我尋求她的安慰、索取她的建議時,她同樣也在索取。”最終,莉薩和辛普森達成了和解。她們一起去咖啡廳討論這本書,莉薩告訴辛普森她沒能讀完它。辛普森說她會喜歡那個結局。多年來,莉薩跟辛普森的關係時好時壞,但是比跟她父親的關係更加親密。
孩子們
1991年,在跟喬布斯的婚禮幾個月後,鮑威爾生下了第一個孩子。頭兩個星期,這個孩子被稱為“喬布斯小男孩”,因為事實證明,決定孩子的名字隻比選擇洗衣機容易一點點。最後,他們給他起名為裏德·保羅·喬布斯(Reed Paul Jobs)。“保羅”是喬布斯父親的名字,而“裏德”(喬布斯和鮑威爾都堅持說)是因為好聽,而不是因為是喬布斯大學的名字。
裏德長大後在很多方麵都像他父親:聰明敏銳,目光銳利,富有魅力。但跟他父親不同的是,他行為友善,謙虛優雅。他富有創造力,從小就喜歡穿上戲服扮演各種角色。他也是個出眾的學生,對科學很感興趣。他的眼神像他父親,但是他顯然很有愛心,一點兒都沒有他父親天性裏的暴虐。
埃琳·錫耶納·喬布斯(Erin Siena Jobs)生於1995年。她有些文靜,有時候得不到父親足夠的關心。她繼承了父親對設計和建築的熱愛,但她也學會了在感情上保持一點兒距離,以免被他的疏遠所傷害。
最小的孩子伊芙於1998年出生,她是個有主見又有趣的暴脾氣,她既不黏人也不膽怯,知道怎麽左右她爸爸,跟他討價還價(有時候會占上風),甚至還拿他開玩笑。她父親開玩笑說,她是那個將來會掌管蘋果的人,如果她不當美國總統的話。
喬布斯跟兒子裏德關係很親密,但跟女兒們就疏遠些。像他對待別人那樣,他有時會關注她們,但當他腦子裏想著別的事情時,又會完全忽視她們。“他專注於工作,有時候他沒能陪伴女兒們。”鮑威爾說。有一次,喬布斯向妻子讚歎,他們的孩子們都出落得那麽好,“尤其是我們沒能總是陪在他們身邊。”這讓鮑威爾哭笑不得,她可是在裏德兩歲的時候就放棄了自己的事業,並決定要更多的孩子。
1995年,甲骨文公司的CEO拉裏·埃利森(Larry Ellison)為喬布斯40歲的生日舉辦了一場派對,科技明星與大亨雲集。埃利森跟喬布斯是好朋友,經常帶喬布斯一家乘他的豪華遊艇出遊。裏德把埃利森稱作“我們的大款朋友”,這個有趣的例子說明了他父親是多麽不願炫富。喬布斯從他的佛教修行中學得的道理是:物質隻把生活填滿而不使之充實。“我認識的其他所有CEO都有保鏢,”他說,“他們甚至在家裏都有保鏢。那樣的生活太變態了。我們不想那樣養大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