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在天空

  一百零三 在天空


  天並不是“空”,從來也不“空”。在最近的低空,我看到了密密的蜻蜓飛繞——這是我以前很少留意的。在稍遠的高處,我看到了很多燕子在盤旋——這也是我以前很少留意的。在更遠的高處,我看到了一隻老鷹抹動著傲慢的巨影,隻因為離我太遠,就成了一個飄忽黑點,在我決眥遠望之際稍縱即逝。當然,在更遠更遠的那裏,我還看到雲,那種由淡雲和濃雲、低雲和高雲、流雲和定雲、線雲和塊雲組成的無限縱深。一縷金輝,悄悄爬上了連綿雪山的峰頂;一片白絮,正在落入烏黑的深深峽穀。


  我得穩住自己,防止自己一不小心掉到那個峽穀裏去。


  我得屏聲斂氣,沉著應對,防止自己卷入天空中巨大的合圍和廝殺。


  醫生們近來說,腦死亡是真正的死亡。腦子裏能有什麽呢?腦子隻有一些記憶。那麽按醫生的定義,記憶就是生命的本質,是每一個人最後的貼身之物了。有的腦存量大一點,有的腦存量小一點。有的腦子裏有一部獨創的長篇巨著,有的腦子裏隻有一堆抄襲的濫調陳詞。有的腦子裏豐富得像個萬國博覽,有的腦子裏單調得隻剩日曆與賬單。生命如果有區別的話,其區別大概莫過如此。


  想一想:如果一個即將關閉和黑屏的大腦裏沒有一片浩瀚無際變化多端的深遠天空,是不是顯得過於貧乏和荒蕪?

  我遊到岸邊,回到家裏,回到來串門的兩位鄰居麵前。我像一個暴發戶和守財奴,對自己的突然發跡秘而不宣。


  2006年4月初稿


  2012年2月修訂


  (書中照片除已署名的外,均為作者拍攝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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