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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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上
其實,當集市熱鬧的時候,街麵上人們都在說話,但說了些什麽,坐在老王家餄餎店裏了,帶燈和竹子也是什麽都聽不懂,也聽不清。這就是市聲,帶燈說:市聲如潮,洶湧而至。竹子說:市聲如塵,甚囂塵上。周圍人都側目看著,覺得不可思議,這麽個小店裏,破桌子舊凳子,她們怎麽能坐得住,還端了黑瓷粗碗吃餄餎呢?竹子說:姐,人都看哩!帶燈說:哦,咱不說成語了。老王餄餎店裏的餄餎不是泡的幹餄餎,而在滾水鍋上架了餄餎床子現壓,現煮。她們每人要了一碗,帶燈卻又讓竹子到斜對麵樊家鹵鍋子再端一盤肉去。鹵鍋子肉算是櫻鎮上最好的吃貨,而樊家的鹵肉鍋子又是做得最好。竹子把一盤肉端了過來,也招惹了一隻遊狗。曹老八的媳婦盆盆臉,卻是兩片薄嘴,在自家的雜貨鋪裏說:瞧人家的生活,吃了餄餎還吃鹵鍋子!帶燈和竹子先還是把鹵肉片兒夾起來,閃活閃活的,張嘴放在舌根,怕弄淺了口紅,後來大口吃喝,嘴唇往下流油,麵前坐著的遊狗一眼眼瞅著,說:沒骨頭!
吃畢了,掏出小鏡子再補唇膏,鏡子裏能看到元家的肉鋪子和薛家的肉鋪子,都把架子支到門前。元黑眼在用刀分一頭豬,嘩啦剖開肚子了,先把一撮油條放到嘴裏吸溜咽了,然後挖心取胃,摘肝掏腸。他的動作利索,圍觀的多,提貨的少。而豆腐攤子前卻擁擠不堪,當場要吃的,買上一塊,放在盤裏,刀子左一下右一下地劃出方格,澆上辣子醋水。有筷子的拿了筷子夾著吃;沒筷子了,立在那裏嘴吞了吃。要買得多的,還要帶回家去,大都是提了豆子來換,誰就被擠著了,豆子撒了一地。上街口停了幾輛三輪車,也是被人圍了,你不知道這些趕集人啥時來的,但永遠能看到他們提東拿西地在車上占著座兒要回家。聽說他們四點前就從小溝湧向大溝的路上,乘三輪車來鎮街,然後回去又要走到天黑。三輪車主是等到車把手上都坐上了人,車後廂裏一個插著一個連腿也伸出來了,這才回轉。這種三輪車經常發生車翻事故,冬天裏翻過一次,車後退十米才跳下兩個人,別的人都是因為腿擠得抽不出來。三輪車已經開走了,還有人提著硬紙禮盒在攆,盒子上印著花好月圓的圖案,這一定是讓兒子去未來丈人家的。但他沒有攆上,提了禮盒又到下街口搭另外的三輪車,經過餄餎店門口了,還在說:你是來拉人呀還是去逛山呀?!被從鞋攤子前過來的人擠了一下,擠了和被擠了都沒發火,不滿地看上一眼,又都笑笑。這些人都背個袋子或提個籃子,急忙運動,在賣蘋果的那兒給小孩挑揀著蘋果,挑揀了卻並不買,轉身買了換季的衣服,還買包鹽。小孩仍要蘋果,就買了一個青皮蘿卜,他們說蘿卜比蘋果好吃。
集市在太陽端的時候,上下街人流夯實,帶燈和竹子就樂此不疲地轉悠。她們看著賣粉條人在虔誠地解說自己的粉條好,是坡地裏的紅薯做的,品種不同,顏色不同,她們看著架子車上賣大白菜的說上一集是一角五一斤被哄搶了,回去老婆說哄搶了好呀,所以這一集又來了還賣一角五,下一集還想來的但大白菜沒有了。她們看見有人在偷著背走了還沒有過秤付款的貨,賣主就罵:太陽油盆子一樣在頭上照著你也敢偷?偷回去吃藥呀!帶燈嫌他粗口難聽,就幫著給照看著。後來,集市要漸漸地散,柴火市上那些還沒賣成的人,說:便宜了,給一半價你拉走吧。她們說:我們是鎮政府的,個人沒開小灶。那人說:那大灶不也燒柴火嗎?三分之一的價給你們了,總不能再讓我又背回去。她們看著那人的嘴唇幹裂發白,隻好掏錢買了,讓自個背到鎮政府去,說:去了討口水喝!她們看見一個老漢又在叫賣自己的笤帚好,是葦茅綁的,結實耐用,賣得就剩下這六七把了。她們就問:一個笤帚幾元錢?回答三元錢。她們說:才三元錢呀,劃不來呀!回答不攤本麽。她們說:工夫不是本嗎?回答倒有些不耐煩了,說:山裏人麽,工夫算什麽本?!到了天色將晚,鎮街的各岔路口上有了許多女人扯著孩子來接外出打工搭車回來的丈夫,丈夫抱了孩子,女人背了被卷,高興地跑往快要收場的鋪攤上一起選衣服。她們當然也生氣過,那些老婆子一直謊說是某個嶺上的,原來從縣城發的雞蛋充本地的土雞蛋賺了對半錢。有人在找老婆子們退雞蛋錢,而帶燈她們也在頭一天裏買了這些人的雞蛋讓鎮長送了人。竹子說咱找老婆子爭較去!帶燈忍了,沒有爭較。那些外地來的也是賣衣服的小販,看見了她們,以為是鎮街上的住戶,就硬塞一塊小糕點或一個粽子。她們肯定不要,那些人也就不敢硬塞,說:櫻鎮上還有這麽稀的女子!
小販是縣東南的下河人,下河人說稀是罕見,也就是漂亮。竹子知道了這個詞,就對帶燈說:你是稀女子!帶燈說: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