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斜眼在追打著老夥計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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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斜眼在追打著老夥計的兒子
帶燈在午後放過了風箏,到了老街,老街上卻有人在翻修舊房子。
屋簷上站著人,地上也站著人。地上的人把蒼青的瓦五頁並在一起往上撂,屋簷上的人伸手就接住,一點不費力,像在雜耍,嘴裏還唱著歌子。後來又把泥漿包往上撂,多沉的泥漿包啊,屋簷上的人還是穩穩接住。但是撂泥漿包的可能身上虱子在咬,手在懷裏抓了一下再撂泥漿包,節奏亂了,上邊的人沒接住,泥漿包掉下來砸得下邊的人一頭泥。
這些房子不是早不住人嗎,怎麽又翻修?帶燈覺得奇怪,可想了一下就不想了,從轆軲把巷往新街上來。轆軲把巷裏一頭豬慢慢地走,肚子幾乎蹭在地上,並不見有人拿了笊籬跟在後邊,豬的尾巴一乍,一堆糞就拉下來。帶燈很不滿意鎮街上的人養了豬讓豬散跑,才要喊叫這是誰家的豬,卻有一個人迎麵跑過來,跑脫了一隻鞋,停下來要撿鞋,又沒有撿,跑過去了。好像是茨店村老夥計王采采的兒子?定睛再看,跑起來是八字步,真的是王采采的兒子。帶燈喊:哎,哎哎!王采采的兒子沒應聲,連滾帶爬翻過一堵院牆,又到了房頂,踏得瓦片一陣響地往東跑掉了。
王采采在做女兒的時候是獨女,娘家人都指靠她,也就給她定親到一梁之隔的石幢窪村。結婚前,一到農忙,她爹就在梁頭上吆喝未來的女婿過來犁地,等會兒還不見人來了,再吆喝:你還要人呀不要?!後來結婚了,丈夫老實也肯下力氣,自家的和丈人家的髒活苦活都包了幹,卻五年後害了病,長年嘴角流涎水,拿個小缸子接著,再也幹不了重活。後來她爹死在她的懷裏沒錢埋,村長仗義,自己親自坐禮桌想能收二百元的禮錢就辦事,誰知山裏人都拿點燒紙或一瓶罐頭。是帶燈給了二百元把她爹草草入了土。王采采的兒子那時還小,待長大了也去了大礦區打工。十天前王采采來鎮街趕集市,給帶燈提了一罐醬豆,帶燈又給她一條舊褲子。王采采當下把褲子往身上套,說褲子太窄又長穿不了,脫下來還給帶燈,說:我哪有你的長腿!帶燈的鞋都是高跟或半高跟的,帶燈要給買一雙平底鞋,王采采堅決不要了,說兒子能掙錢了,可能五月端午就回來。
五月端午還早著的,王采采的兒子卻現在就已經在了鎮街,帶燈心裏毛毛的,頓時像長出了一片亂草。
王采采的兒子剛剛跑掉,元斜眼也跑進了轆軲把巷,粗聲吼:你跑你媽的哩你跑!瞧見了王采采兒子遺下的那隻鞋,日地踢了一腳,鞋落進一家廁所的尿窯子裏。
元斜眼沒去大礦區打工前名氣比不上元黑眼,從大礦區打工回來了,一般人就害怕了他。和元斜眼一塊去大礦區打工的是兩岔口村的楊二貓,楊二貓給人講,他們在一家公司打工,打了半年工,老板不發工資,討了十多次討不來,元斜眼就雇了一輛小車,約他一塊要請老板吃飯。老板上了車,車就往山上開,老板問怎麽到山上去,元斜眼不吭聲。車開到山上僻背處,元斜眼把老板拉下來,老板說:幹啥幹啥?元斜眼還是不吭聲,用繩子就捆了老板。老板還在說:幹啥幹啥?你們不敢胡來啊!元斜眼從車後廂取了钁頭和鍁,在地上挖坑,也讓楊二貓挖。老板這下軟了,爺長爺短地叫,說隻要放他回去,立馬付工錢,一個再多給五千。他們就把老板又拉下山取了錢,連夜回了櫻鎮。
元斜眼肯定是在攆打王采采的兒子,帶燈問為什麽要攆打那小夥,小夥瘦得像個螞蚱,是能打得過你還是能挨得你打?元斜眼沒有理會帶燈,隻顧罵:你能跑到哪兒去?鑽到你媽裏了也得把你拉出來!帶燈嫌他罵得髒,擰身就走,讓元斜眼罵去,沒人聽見他罵,他罵得再髒也是一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