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起了瓦碴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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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起了瓦碴雲
從梅李園出來,天上起了瓦碴雲。差不多是做午飯的時候,沿途的人家煙囪裏都冒煙。有人掮著犁,牛在身後跟著,牛走著走著就拉長了身子要嚼地塄上的酸棗刺,可能是身子拉得太厲害了,前蹄沒有撐住,從地塄上咕哩嘛啦掉下去,嚇得掮犁人就往塄下跑,牛卻重新站起了,又拉長身子嚼那塄畔上的酸棗刺。掮犁人罵:那有啥吃的,那有啥吃的?!鎮長還笑著說:人吃辣子圖辣麽,牛吃棗刺圖紮麽。誰家的狗突然從院子的柵欄門裏衝出來,發出一陣汪汪聲,隻不過叫一陣後,確實沒了什麽威脅,又趴不動了。而另一家門口有婆娘壓著孩子剃頭,孩子覺得那是一件痛苦的事,亂蹬亂蹭,叫喚不已。
經過那座石拱橋時,遇見了侯幹事。侯幹事提著一小捆烤煙,忙藏忙掖的,但還是夾在了胳膊下,說:啊領導散步哩。鎮長說:你回了老家?!侯幹事是雞公寨再往北的溝腦人,他說:沒呀!我舅來捎了話,說我媽上山挖蕨菜摔斷腿,讓我回去看看,咱剛分片包幹,我這時候怎麽能離開呢?!我是去我包幹的雞公寨和村長溝通了些情況這才回來,把他媽的腳都磨泡了。他彎下腰脫了鞋,彈了彈鞋殼裏的沙子,又穿上,說:我不回去。鎮長說:辛苦你。侯幹事說:領導更辛苦麽!鎮長說:又向誰家要的烤煙?侯幹事說:這次不是,你批評過一次了,我還沒記性嗎?是王拴娃要給我烤煙,我知道他是求我給他侄女報戶口呀,要行賄我,我腦子清白,堅持付了錢!
帶燈哼了一聲,心裏說:過河溝渠子都夾水的人,鬼信你的話哩!也不再等候鎮長和侯幹事說完話,就拐腳往李存存家去了。
李存存在鍋裏下了土豆和苞穀糝子,又放勺老堿,灶膛裏火燒著,騰出手來在甕裏撈酸菜,還剝幾瓣蒜,搗成泥了調在酸菜裏,然後退了火捂了鍋蓋,拉了孩子去地裏喊喬天牛回來吃飯。她不喊喬天牛喊的是孩子的名字。在地裏的喬天牛栽完了辣椒苗,拄了拐杖走出了地,把裝辣椒苗的籠子給了李存存,李存存突然尖錐錐地喊帶燈:趕得巧,來吃飯呀吃飯,是你愛吃的煮了土豆的苞穀糝糊湯!
帶燈就牽了孩子手,跟著他們去了。這當兒,天上紅堂堂的,一疙瘩一疙瘩的瓦碴雲像是鐵匠爐裏的火炭。
帶燈在李存存家吃飯,喬天牛完全換了一個人,嚷嚷著給帶燈再盛一碗,多勺些土豆。李存存說:你以為帶燈是你一樣大肚漢呀?帶燈問起村裏的事,故意還提到換布和拉布,喬天牛說:人家過人家的好日子,咱過咱的苦日子麽。就不再說,隻是給帶燈夾酸菜。李存存給豬也添食時,帶燈跟了出來,說:聽說市裏醫院能修補他的腿的。李存存說:還修啥補啥呀,時間這麽久了,這也好,兩條腿都好的時候他是我的仇人,沒了一條腿他才是我男人!
回到鎮政府大院,紅雲散了,卻起了風,樹開始擺頭,巷道的雞亂著毛,順了風跑,就又吹翻了在地上打滾。以為是要下雨了,帶燈快速跑到綜治辦的屋簷下,喘著氣麽,拿眼看著劉秀珍在院子裏收拾晾著的被褥,又扭頭尋楊樹和院牆間的那張蜘蛛網,網沒破,而人麵蜘蛛不見了,白毛狗就站在了跟前,一把攬到懷裏,再想起該抽支紙煙了。
忽地有一股香氣,很快又沒了,剛吸吸鼻子,香氣又過來,帶燈說:夥房裏今日煮排骨了?劉秀珍說:啥煮排骨?!就過來悄聲說:馬副鎮長又蒸藥哩。帶燈知道她說的意思,偏問:蒸啥藥這香的?劉秀珍說:你給我裝糊塗!要走了,卻又說:帶燈你說,那能長壽嗎?身上有了五個娃娃的命了,娃娃有魂呀,魂不索命嗎?帶燈起身去屋頂要把那幾盆指甲花端回屋,劉秀珍說:你咋恁營心指甲花的,書記批評過竹子,說鎮幹部染什麽指甲,別讓他回來了又指責。帶燈說:那是他兒子考試沒考好,心情不好才指責的。劉秀珍說:就是就是,他當領導哩,兒子咋恁不成器!
帶燈把花盆往下端著,心想,書記什麽時候回來呢,如果回來會不會元天亮也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