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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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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事

  竹子改名笛子,鎮政府大院裏的人沒一個認可,依然叫她竹子。


  這一天,帶燈要竹子和她去鬆雲寺看古鬆,竹子想正好去那裏掛紅布帶子為她袪病,也就懷裏揣了個紅布帶子跟著去了。經過大工廠工地,帶燈又提出去看那驛站舊址吧,或許那寫著“秦嶺櫻驛玉井蓮,花開十丈藕如船”的石刻被毀後,還有殘片遺落在那裏吧。舊址上肯定是沒有撿到殘片,那裏已經有水泥房子建起來。仍往鬆雲寺去,坡根的河灣處寂靜無聲,蘆葦和蒲草一人多高,竟然密密麻麻從河灣後一直蔓延著灣前的河灘。河灘裏不淘沙了,河邊的蘆葦和蒲草就長得這麽迅速生長,長瘋長野了。遠遠的地方,有人用樹枝紮編了一個排子,好像是王采采的兒子,也好像是楊二貓,叫了一聲,排子卻被劃進了蘆葦裏。帶燈突然說:今早政府大院裏熱鬧,因為又要調整村幹部了,不同派別人員都來說話。說好的話說壞的話,當麵說的,寫了匿名信的,還有麵對麵揭發謾罵的,也有動手打架的。梅有糧又滿口白沫地喊叫村支書十二年不公布賬目了,要創世界紀錄呀,還喊叫村支部把五百元的特殊黨費自己花了,給八十多歲老年人代領的六百元補貼發下來是六百元假錢,把一殘疾人死後側房重建款兩萬元自己頂名領了。竹子聽她說著,覺得詫異,說:今早上鎮政府大院來了人?沒有啊!帶燈說:沒有?咱能沒有?我接待的他們咋能沒有?!


  過了一會兒,帶燈又說起白仁寶侯幹事和吳幹事,那麽多事,那麽低級,如蒼蠅一樣,啥都見過啥都敢吃一口,吃不上了就瞎哄哄。說完了卻問竹子:是不是為了玫瑰也要給刺澆水?


  又過了一會兒,帶燈卻又給竹子說起她去了一趟白土坡村的所見所聞。


  我在山脊兒上的甘草窩躺著曬太陽。山的陽坡一麵對著我回去走的大路,一麵坡下叫野貓溝,都是莊稼。村長的媳婦在扳苞穀,隻聽見嘩啦聲。這時對麵坡滾下石塊兒,她大聲問誰在上頭,那人說挖蠍子哩。她說把石頭弄下了一塊咋不把你滾下來?那人說我滾下去怕塌住你。她說塌死老娘!這女人四十七八,人胖腿短,牙長氣虛,走路隻是兩隻小腿在前後擺動,吵架時咬牙抽唇,聲像哭腔蚊子。她曾兼村婦聯專幹,不會業務來鎮政府開會交報表時總斜身挎個大包,裏邊拿竹筍拳芽給包村幹部讓代寫。修水泥路時她壟斷了拾水泥袋,聽說賣後一月比鎮幹部掙錢少不了多少。路修到村裏,村民以為水泥是公家的都想給自家門前多鏟一鍁,她到家家去吵罵,一早晨下來臉被抓破衣服被拽,爛鞋被踢進水裏。村長不露頭那是他承包了修路掙錢,不能惹村民因為要被選舉。她現在扳了大堆苞穀棒子,村長騎摩托往回帶,正裝袋時一女人飛快走來。女人瘦幹利索,村長媳婦抬頭開罵你來攆他的咋不嫁他?!那女人說你咋不死麽你今日死我明日就嫁他。村長媳婦說你想個美,我家四間房蓋了,你還住那間半破屋,他不要我他是瓜慫啊?!村長指著他媳婦說你再說一句我抵命你!那女人說狠狠打死她!這時坡上挖蠍子的人放兩個大石頭下去,那女人往上看看逃出溝。一會兒溝腦上小跑著兩人,抬了擔架,挖蠍人問咋啦,說兩家鬧氣了。問啥樣?說王栓磨的頭破了,劉治中的媳婦氣死了。村長和挖蠍人說劉治中兩口子掙死掙活地幫王栓磨把房蓋了,想叫兒子去當上門女婿,誰知王栓磨叫兩個孩子出去打工弄個生米做熟飯了能省些禮錢,誰知女兒讓別的打工的把活給做了,劉治中的兒子被蹬了。劉治中不是省油的燈,兩家的膏藥都不好烤。他們說,唉,早晚得一架打!


  帶燈又說:大工廠又要修去生活區的那條路了,南河村肯定不得安寧了。可我知道不能出問題,出問題咱們辛苦了半天就白幹了。支書和村長不配套互相挑事說辭對方,我也來個不受理,矛盾讓他們自己消化。鎮長是見他們一個責批一個,不給絲毫的幻想靠鎮政府,盡交辦於我,我就逼村幹部解決。我是他們往鎮政府的橋梁。我說我不結實了過不去你們。實際上村民自治化是化解矛盾的有效方式,上級往往把問題搞大搞虛搞複雜,像人有病多數是可以自愈的。支書有才能有震懾力就是他太耍大,不謙虛。村長也是尋個老鼠咬布袋難受得很,我給他解釋這就像人生之路走到泥濘這一段了隻有走過來。我現在也知道多數人都是心裏不愉快,事況重重是生活的常態,我心情舒暢的情境也是偶然現象。我這斷定對不對,是我受汙染了吧?


  帶燈又說起王隨風了。


  她說:昨天火燒火燎地開個會,加強信訪,安度春節,內緊外鬆,重獎重懲。我從前一個人能控製全鎮的,現在隻有一個危險分子但是很嚴重,這就是王隨風。如果綜治辦裏我做過閻王,櫻鎮上是有我指揮的一些小鬼,對於上訪者,我曾讓閑逛鬼給看守,把上訪者帶去走親戚,在河裏差點被水刮走;讓酒鬼給看守,一夜八瓶燒酒把胃都喝穿孔了;讓麻將鬼去看守;讓是非鬼去間離。而王隨風整得我沒轍,我想哄她認個幹姊妹,給她買個襖兒能穩定好她,然後鎮政府報錢,否則我就玩完了。


  總有幾天煩呀煩的,這兩天總是煩自己像個刺蝟一樣,不像別人溫順適應。我隨性而動很不一樣地走著自己的路,這不對呀,活人不能像藝術品越特別越好。我知道我有擔當能作為,而我向前走的時候必定踏草損枝踐藤踩刺,雖度過了災難踏上了道途卻又有了小草枝條的呻吟,這呻吟融及我的心讓我搖搖晃晃鎮靜不了自己。所以我也很孤獨地存在著,被別人疑惑,也恐懼著也訕笑著也羨慕著也仇恨著也恭維著也參照著,看我好像很需要很離不開他們而又超然他們,誰都有機會實際上誰都沒有機會。你說我這個能愛嗎,能有人敢愛嗎,能給愛人舒適的空間嗎?我像塊僵硬的石頭,榆樹疙瘩躲在劣質的地方永不入藝術家的法眼和雕刻刀的。冥頑不化死心塌地在心中畫鬼描仙、塗妖繪神、吃齋不念佛憐人不惜人。我是個怪人不是壞人。


  竹子一直沒有插話,任著帶燈往下說,帶燈說的大都是她也知道的事,但這些事或是多年前的事,或是幾家人的事被說成了一件。竹子的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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