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走投無路
“你……”太後無奈地閉上雙眼,許久挪開同心的雙手,微微歎氣,“罷了!哀家老了,管不著了。心兒啊,你如此優柔寡斷,終究會害了身邊的人,也會害了自己呀!”
這還是多年以來,太後第一次喚她的閨名,或許剛剛同心對太後的舉止有過一絲恨意,此刻卻也煙消雲散了。
如今太後無欲無求,或許真的隻是想保護她的孩子而已。
可是…她不能這麽自私。
即便中毒的不是永泰而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她也不能犧牲他的性命。
她是一國之母,除了是永璉的皇額娘,還是整個大清子民的母親。
同心的腦子越來越沉,身體各處開始酥麻,仿佛千萬隻的蟲子緩緩爬上每一寸肌膚,每一節骨頭,準備就緒,一齊噬咬。
纖弱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倒在地上,渾身抽搐,所有人都驚呆不已,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在眾人眼前毒發。
弘曆慌忙地抱起同心,感到懷中人的痛苦難耐,急衝衝朝阿哥所奔去,隨從們也緊隨其後。
一片殘局的百日宴上,陸蕊瑤還蹲在地上,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嬰兒,神情恍惚,直到最後被侍女扶回宮中。
徐胤之替同心紮針後,托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永璉和永泰的寢殿。
一旁倒藥的劉太醫瞧見來人後,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徐太醫,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呀!太子和世子中毒已過了十一日了,雖說一直有您的針灸和草藥調理,但終歸是治標不治本。如今我們研究這解藥,也消磨去藥丸的些許分量了,或許給太子服下還能有一線生機,畢竟他才是未來的儲君呀!還有皇後娘娘,她恐怕也……”
“噓。”徐胤之做出一個噤聲的姿勢,打斷他的話,微微蹙眉,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還在安睡的永泰和永璉,朝劉太醫使了個出去談的眼色。
二人才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合上了殿門。
床上的小人緩緩睜開雙眼,卻發現枕頭有些濕潤。
其實從徐胤之踏入寢殿的那一刻,永泰便已經蘇醒了,隻是因為昨夜毒發的折磨,自己的身子至今還有些難受,便躺在床上閉目休養。
劉太醫的話盡數聽在耳朵裏,從他記事以來,叔母便陪在額娘身邊照顧他。
因為那個時候沒有阿瑪,叔母隔三差五就會接他進宮,和璉兒哥哥和敬妹妹他們玩耍。
因為他是弟弟,叔母總是偏袒自己,總是讓璉兒哥哥讓著自己。
雖然他每次見到璉兒哥哥被叔母訓後,總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璉兒哥哥一直都沒有在背地裏欺負他。
叔母對他從小倍加嗬護,可是他不能再如此自私了,因為叔母為他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還有和敬妹妹,她一定舍不得自己的二哥死吧。
從小到大,他舍不得和敬妹妹哭泣,舍不得和敬妹妹難過。
永泰今年不過才八歲,小腦袋已經不知不覺地想了這麽多。
殿門忽然被推開,永泰下意識地閉上雙眼,耳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取而代之的又是稚嫩的抱怨聲。
“哎,泰兒哥哥,二哥,你們怎麽像一隻隻小懶豬似的,總是睡不夠。”
一聽到和敬的聲音,永泰欣喜地睜開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和敬圓圓的小臉。
眼瞅著床上的人忽的睜眼,和敬嚇得用小手撫了撫胸口,撇著小嘴兒,“嚇死我了,泰兒哥哥,原來你已經醒了呀。”
永泰緩緩坐起身子,露出兩顆小虎牙,笑眯眯道,“和敬妹妹,你怎麽有空來看我了?”
和敬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珠,攤開另一隻小手,伸向他,“呐,給你的,聽皇額娘說,喝藥很苦的,我特意給你帶了蜜餞。”
永泰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裏的小紙包,仿佛是接過一件稀世珍寶似的。
“謝謝和敬妹妹。”瞧著和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小腦袋,永泰又瞧了一眼還在安睡的永璉,輕聲問道,“你就隻給我一個人帶了?”
和敬也瞥向還在熟睡的永璉,小聲道,“你可以分一點給二哥嘛,其實二哥雖然外表冷冷的,但是對我們還是好的。”
永泰慢慢揚起唇角,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和敬如果有一天你看不到我了,你會不會難過啊?”
“和敬怎麽會看不到泰兒哥哥呢?”和敬比永泰小了兩歲,很多事情還是不比永泰想得通透。
“我是說如果。”永泰耐心地解釋道。
和敬倏地拉下小臉,小眼睛也變得紅通通的,低聲道,“泰兒哥哥不許跟和敬躲貓貓,以後和敬要每天都見著泰兒哥哥。”
瞧著小丫頭這個樣子,永泰有些心疼,又問道,“那如果和敬見不到你的二哥了呢?”
“嗚嗚嗚……”和敬忽然哭出聲來,低聲指責道,“泰兒哥哥你壞,和敬怎麽會見不到二哥了呢?二哥說過要保護和敬一輩子,不許任何人欺負和敬的!”
永泰趕忙上前,輕輕拍著小丫頭的後背,溫聲安撫道,“和敬乖,不哭不哭,泰兒哥哥隻是打個比方而已,要是和敬不喜歡,我以後再也不打這樣的比方了。”
在永泰的溫聲哄勸下,和敬漸漸止住了哭聲,揚起帶著淚光的小臉,看著永泰道,“泰兒哥哥,皇額娘說你和二哥都生病了,你們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陪和敬出去放風箏?”
“和敬很希望你二哥好起來嗎?”
和敬沒有半點猶豫地點了點小腦袋。
永泰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聲道,“和敬乖,泰兒哥哥保證,明日你的二哥就會好起來了。”
小丫頭一聽,立馬笑逐顏開,伸出小拇指道,“泰兒哥哥,拉鉤,不許說話不算話哦。”
永泰也伸出小拇指,同她的,勾住一起。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
夜已深,同心昏過去後,漸漸蘇醒,看著身旁躺著安靜的弘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安然。
可白日的景象至今還瀝瀝在目,靜怡,她眼眶再次紅潤,心裏不斷地呼喚著這個名字。
輾轉難眠,又怕驚擾弘曆,悄悄下了床,隨手搭了件披風,出了寢殿。
“娘娘。”夏荷守在殿外,一瞧見來人,便立刻輕輕喚了一聲。
瞅著夏荷眼眶下的烏青,同心有些心疼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夏荷上前扶住她的手,輕聲回道,“奴婢…睡不著。”
知曉她定是被今日的事給嚇著了,同心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又聽她繼續言道,“娘娘,其實…其實今日您不該這般對太後的。”
同心眸底閃過一抹詫異,卻沒有出聲,耐心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那日,您孤身一人去了卜鷹山,奴婢卻一時尋不到皇上的蹤跡。後來,無計可施之下奴婢去了慈寧宮,是太後娘娘派人及時通知了魏大人。”
夏荷本來沒打算向她提及此事的,可一想到今日二人劍拔弩張的樣子,夏荷便忍不住道出了那日的實情。
聽了此話,同心陷入深深的沉思。
怪不得那日,筠謹哥哥那麽快就找到了他們,若是沒有筠謹哥哥及時出現,恐怕永璉早就溺斃身亡了。
看來太後或許真的變了,不再如當初的心狠手辣了。
靜默了良久,同心才慢慢鬆開夏荷的手,溫聲道,“本宮都知道。你下去歇一會兒吧,現在皇上在陪在我身邊,明早你再來伺候。”
“那奴婢看著您進去。”夏荷有些擔憂道。
同心笑了笑,抬腳又回到寢殿,夏荷體貼地為她關上了殿門。
夏荷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殆盡,同心複又推開了殿門。
其餘看守殿門的太監早已躺在靠在花盆旁熟睡,同心下意識的放慢了步子,一個人悠悠地行走在蜿蜒回廊。
走走停停,累了便倚靠在回廊的柱子旁,看著今夜的月亮有些圓,算算日子,應該快到十五,而她的孩子們在月初中了毒,還有四日便是十五日之期了。
同心渙散的目光對上橢圓的月亮,嘴裏哀傷地碎念,聲音卻是低得發奇,若非近身,恐怕無人能夠聽到。
雙手合掌,靠在心間,“安大哥,如今你到底身在何方?原諒心兒的自私,若非走投無路,絕對不會再打擾你,倘若你我真的心有靈犀,你就快點出現在我的身邊吧。”
此刻,不遠的回廊拐角,一個黃色的身影靜靜地立在那裏,看著同心孱弱的身子在微風中有些發抖,自己卻隻能心如刀割,堂堂一朝天子,竟無計可施。
孟靜昌是他最後的籌碼,如今也沒有了。
太醫院忙活了這麽多天還是沒有成果,他該怎麽辦?他的心兒怎麽辦?他的孩子又該怎麽辦?
這一次,他是真的沒轍了。
弘曆握拳,狠狠捶打在身旁的一根柱子上,力道太猛,鮮血隨著柱子緩緩流下。
身側的陸九英驚慌不已,可是弘曆嗔怒的眼神立刻讓他緊閉著嘴唇不敢呼喊。
手背上的血依舊緩緩滑落,心裏的血卻滴得更急。
……
‘嘩!!!’
“少爺,您的手沒傷著吧?”楚碧衝向安秉生的身邊,抬著他的右手仔細檢查。
祥晉默默伏下身軀,小心翼翼的收拾著地麵的茶杯碎片。
安秉生從楚碧的手裏抽出,眉心微皺,“這幾天總是心神不寧的,總覺有什麽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