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第16章 ·

  接下來的三天,小燕子、紫薇、爾康、爾泰、永琪全部都在趕工,抄寫《禮運大同篇》。乾隆的“一百篇”,把大家忙壞了。連金瑣、明月、彩霞這些會寫字的丫頭,都被抓來幫忙。深更半夜,漱芳齋燈火通明,人人在寫《禮運大同篇》。


  可是,這些丫頭寫得實在太糟了。紫薇檢查大家的成績,真是不忍卒睹。


  “明月,你不用寫了!”紫薇歎口氣。


  “阿彌陀佛!”明月喊。


  “彩霞,你也不用寫了!”紫薇又說。


  “謝天謝地!”彩霞喊。


  “金瑣,我看,你也算了!不用寫了!”


  “我去給你們做消夜!包餃子去!”金瑣如獲大赦,逃之夭夭了。


  小燕子立刻停筆,滿臉期待地看著紫薇說:


  “你看我寫的這個,大概也過不了關。我覺得,我也不用寫了!”


  紫薇拿起小燕子那張“鬼畫符”,認真地看了看。


  “不行!隨便你寫得多爛,你得寫下去!皇上隻要看了我們的字,就知道你有幫手!他會問你,哪一張是你寫的!你非多寫一點不可,你的‘真跡’越多,過關的希望就越大!趕快振作一點!寫!寫!寫!”


  “啊?非寫不可啊?”小燕子臉拉得比馬還長。


  “非寫不可!”


  “這個‘魚家瓢蟲’怎麽那麽多筆畫?”


  “什麽‘魚家瓢蟲’?”紫薇聽得一頭霧水,伸頭一看,不禁叫了起來,“那是‘鰥寡孤獨’!我的天啊!”


  “你別叫天了!這些字,我認得的沒幾個!是誰那麽無聊,寫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讓人傷腦筋,做苦工!寫這個一百遍,能當飯吃嗎?能長肉嗎?能治病嗎?真是奇怪!”小燕子說著說著,一不小心,一大團墨點掉在紙上,“哎呀!這怎麽辦?”


  紫薇看看,把那張拿過來,撕了。


  “喂喂!我寫了好半天的!”小燕子急搶。


  “弄髒了,就隻有重寫。”再拿起小燕子寫的另一張,看看,又撕了。


  “你怎麽把我寫的,都撕了呢?我一直寫,你一直撕,我寫到明年,也寫不了一百張!”小燕子大急。


  “那張實在寫得太難看,皇上看了一定會生氣,隻有重寫!”說著,又看一張。


  “你別撕!你別撕……”小燕子緊張兮兮地喊。


  話沒說完,紫薇又撕掉了。


  小燕子大為生氣,嚷著:


  “你怎麽回事嘛?你的字漂亮,我的字就是醜嘛!你拚命撕,我還是醜醜醜!”


  “你醜醜醜,你就得寫寫寫!你快一點吧,再不寫,就來不及了!”


  小燕子一氣,伸腳對桌子踹去,嘴裏大罵:


  “什麽玩意嘛!哎喲!”沒料到,踢到桌腳,踢翻了趾甲蓋,痛得跳了起來。


  “你怎麽啦?”


  小燕子苦著臉,抱著腳,滿屋子跳。


  小燕子交卷的時候,腳還是一跛一跛的。


  “皇阿瑪!我來交卷了!”


  乾隆抬頭,驚愕地看著小燕子。


  “你的腳怎麽啦?”


  “我好慘啊!”小燕子哀聲地說,“早知道,給您打二十大板算了!畢竟,二十大板劈裏啪啦一下子就打完了,隻有一個地方會痛!這個字,寫了我三天三夜,寫得手痛頭痛眼睛痛背痛,最糟糕的還是腳痛,痛得不得了!痛成這樣子,還是寫得亂七八糟,我管保,您看了還是會生氣!”


  “你寫字,怎麽會寫到腳痛的呢?”乾隆驚訝極了。


  “因為一直寫不好,紫薇說,這張也不能通過,那張也不能通過,拚命叫我重寫,我一生氣,用力踹了桌子一下,沒想到,桌子那麽硬,把腳趾甲都踹翻了!”


  乾隆瞪著小燕子,見小燕子說得淒淒涼涼,誠誠懇懇,真是啼笑皆非。


  “拿來!給朕看看!”乾隆伸手。


  小燕子便做賊心虛地、膽怯地把作業呈上。


  乾隆一張張地翻看著,隻見那一張一張《禮運大同篇》,有各種各樣的字體。有的娟秀,有的挺拔,有的瀟灑,有的工整……隻是,最多的一種,是“力透紙背,墨汁淋漓,忽大忽小,不知所雲”的那種。乾隆心裏有數,越看,臉色越沉重。


  小燕子看著乾隆的表情,就知道不妙,一副準備被宰割的樣子。


  “你有多少人幫忙?老實告訴朕!”乾隆頭也不抬地問。


  “能幫忙的,都幫忙了!可以說是‘全體總動員’了!爾康、爾泰、永琪都有。連明月、彩霞、金瑣都被抓來幫忙。可是,她們實在寫得太爛,紫薇說不能用!”小燕子倒答得坦白。


  “那些是你寫的?”


  “不像字的那些,就是我寫的!像字的,漂亮的,幹淨的……都不是我寫的!”


  乾隆抬眼盯著小燕子:

  “你倒爽快!答得坦白!”


  “皇阿瑪那麽聰明,我遮掩也沒用!紫薇說,隻要皇阿瑪一看,就知道我有幫手,逃都逃不掉,叫我不要撒謊!”


  “哦?你不隻有幫手,原來你還有軍師!”乾隆看到一疊作業中,屢屢出現一種特別娟秀的字跡,不禁注意起來,抽出那張,問,“這是誰寫的?”


  “紫薇!”


  乾隆一愣,仔細地看看那張字,沉吟。


  “是那天被打的紫薇?”


  “是!”


  乾隆有點詫異,但,隨即擱下,抬頭嚴肅地看小燕子,聲音驀地抬高了:


  “為什麽找人代寫?朕說過你可以找人幫忙嗎?”


  “可是……可是……您也沒說不可以啊!您要我寫這個一百遍,我覺得還是打二十大板來得幹脆!”小燕子鼓勇說。


  “好!現在你告訴朕,你寫了這麽多遍,它到底在說什麽?”


  小燕子深呼吸了一下,在肚子裏默念了幾遍,正色說:

  “這《禮運大同篇》,是孔子對這個社會的一種理想境界,它的意思是說,天下是大家的,隻要選出好的官員,大家和和氣氣,每個人能把別人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別人的兒女當成自己的兒女,讓老人啦,孩子啦,孤兒寡婦都有人照顧!不要貪財,不要自私,那麽,我們睡覺的時候可以不要關門,陰謀詭計都沒有了,土匪強盜也都沒有了!這個世界就完美了!”一口氣說完,吸口氣,看著乾隆。


  乾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著小燕子,驚奇不已。


  “是誰教你的?紀師傅嗎?”


  “是紫薇啦!”小燕子笑了,“她說,講得太複雜,我也記不清楚,這樣就可以了!”


  乾隆驚愕,這已是小燕子第五次提到“紫薇”的名字,他不能不注意了。


  “這個紫薇,她念過書啊?”


  “當然啊!念書,作詩,寫字,畫畫,彈琴,唱歌,下棋……她什麽都會,就是不會武功!”小燕子兩眼發光,真心真意地、崇拜地說。


  乾隆聽到有這樣的女子,感到非常好奇。可是,小燕子的話,不能深信。他想了想,對小燕子瞪瞪眼睛。


  “好了!算你運氣!字雖然寫得亂七八糟,講解得還不錯,朕就饒了你!以後,你再胡鬧,朕還會罰你寫字!下次罰的時候,不許有人幫忙,全體要你自己來!”


  小燕子呆了呆,歎了一口長氣。


  “這下我完了!希望孔老先生不要再折騰我,少說點話,少寫點文章,使小燕子手也不痛,頭也不痛,眼耳口鼻都不痛,是謂大同!”


  “你在嘰裏咕嚕,念什麽經?”


  “回皇阿瑪!沒有念經,隻因為寫了太多遍《禮運大同篇》,說話都有一點‘禮運大同式’!夜裏睡覺,夢裏都是‘天下為公’‘是謂大同’!”


  乾隆失笑了,覺得終於找到治小燕子的辦法了,心裏不禁十分得意。


  乾隆真正注意紫薇,還是因為皇後的緣故。皇後對於那個漱芳齋,似乎興趣大得很;對於管教小燕子,似乎興趣更是大得很。在乾隆麵前,說東說西,每次都帶著火氣。


  “皇上!這個小燕子,如果您再不管教,一定會出大事的!”


  “你跟小燕子的衝突,真是永不結束啊!這宮裏嬪妃那麽多,每個都稱讚小燕子,為什麽你一定要跟她作對呢?”乾隆皺眉。


  “我不是和她作對,而是必須讓後宮幹幹淨淨!”


  “幹幹淨淨?這是什麽意思?”


  “皇上!您難道沒有聽到,宮女們,嬪妃們,都在竊竊私語嗎?”


  “私語什麽?”乾隆困惑。


  “大家都說,小燕子和五阿哥之間,有些曖昧!”


  乾隆一震,這句話聽進去了,眼神立刻注意起來。


  “怎麽會有這種不堪入耳的話傳出來?是誰在造謠言?”


  皇後深深凝視乾隆:


  “恐怕不是謠言吧!臣妾那天,親眼目睹,五阿哥、爾康、爾泰都在漱芳齋,一屋子男男女女,毫不避嫌!聽說,那漱芳齋夜夜笙歌,常常主子奴才,醉成一片!”


  “有這等事?”乾隆心中,浮起了陰影。


  “臣妾絕對不敢造謠!想這後宮,本來就是臣妾的責任!如果出了什麽不名譽的事,會讓整個皇室蒙羞!皇上不能不察!”


  “朕知道了!”乾隆不耐地說。


  皇後還想說什麽,乾隆一攔。


  “朕知道你為了後宮的清譽,非常操勞!朕勸你也休息休息,不要太累了!有些事,隻要不傷大雅,讓它去吧!像是前幾天,你在漱芳齋,教訓了兩個奴才!其實,奴才犯錯,要打要罵,都沒什麽關係,可是,那兩個丫頭,偏偏是令妃賞賜給小燕子的!你這樣一打,豈不是又挑明了和令妃不對嗎?”


  皇後一聽,才知道小燕子已經先告了狀。而乾隆卻一麵倒地偏向小燕子,不禁怒不可遏。


  “原來皇上都知道了!那麽,皇上也知道爾康、爾泰和五阿哥動手的事了!”


  “不錯,朕都知道了!朕已經告誡過永琪和福家兄弟,也懲罰過小燕子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朕想,小燕子心無城府,雖然行為有些離譜,心地卻光明磊落!後宮那些三姑六婆,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就喜歡搬弄是非!你聽在耳裏,放在心裏,也不必太認真了!”


  皇後氣壞了,張口結舌。


  乾隆看看她,想想,又說:

  “朕也知道,爾康爾泰和永琪,情同手足,這是永琪的福氣!他們和小燕子感情好,又是小燕子的福氣!朕不願用很多教條,很多無中生有的罪名,把這種福氣給打斷了!小燕子的操守,朕信得過!永琪,朕也信得過!至於爾康爾泰,更是百裏挑一的人才!小燕子真和他們走得近,朕便把她指給他們兄弟之一!不過,朕還想多留小燕子兩年,所以,走著瞧吧!”


  皇後忍無可忍地抬高了聲音:


  “皇上!你如此偏袒,隻怕後宮之中,會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來日大禍,恐怕就逃不掉了!”


  乾隆大怒,一拍桌子:

  “放肆!你會不會講一點好聽的!”


  “自古忠言逆耳!這個小燕子,來曆不明,粗俗不堪,沒有一個地方像皇上!明明是個假‘格格’,整個故事,大概都有高人在幕後捏造導演!皇上,你如此英明,怎麽偏偏對這件事執迷不悟呢?”皇後越說,聲音越大。


  乾隆怒極,臉色鐵青,重重地一甩袖子,喝道:


  “住口!朕不要再聽你的‘忠言’了!‘幕後高人’,你是指誰?令妃嗎?你心胸狹窄,含血噴人,還跟朕說什麽‘忠言逆耳’!你身為皇後,既不能容忍其他妃嬪,又不能容忍小燕子,連五阿哥和爾康爾泰,你也懷著猜忌!什麽叫高貴典雅,與世無爭,你都不知道嗎?你讓朕太失望了!”


  皇後被罵得踉蹌一退,抬頭看著乾隆,又氣又委屈又感到侮辱,臉色慘白,知道再說什麽,乾隆都聽不進去,隻得跪安,匆匆離去了。


  乾隆用幾句話,堵了皇後的口,可是,自己心裏,卻不能不疑惑,尤其那句:

  “聽說,那漱芳齋夜夜笙歌,常常主子奴才,醉成一片!”


  所以,這晚,夜色已深。乾隆批完了奏章,想了想,回頭喊:


  “小路子,你給朕打個燈籠,不要驚動任何人,朕要去漱芳齋走走!”


  “喳!要多叫幾個人跟著嗎?要傳令妃娘娘嗎?”


  “不用!就這樣去!到了漱芳齋,也別通報,知道嗎?”


  “喳!”


  夜靜更深,萬籟俱寂。漱芳齋的大廳裏,幾盞燈火,透著幽柔光線,一爐熏香,飄飄嫋嫋,氤氤氳氳地繚繞著一室檀香味。紫薇正在撫琴而歌,歌聲纏纏綿綿,淒淒涼涼,穿過夜空,輕輕地蕩漾在夜色裏。


  乾隆隻帶著一個人,悄悄來到漱芳齋。


  果然,隱隱有歌聲傳出。


  乾隆神色一凜,眉頭微皺。


  漱芳齋的大廳裏,紫薇渾然不覺,正唱得出神,金瑣在一邊侍候著,小燕子在打瞌睡。其他的太監宮女,都早已睡了。


  金瑣推推小燕子,低聲說:

  “大家都睡了,你也去睡覺吧!我陪著她!”


  “我不困!我喜歡聽她唱!”小燕子蒙蒙矓矓地說。


  紫薇唱得哀怨蒼涼: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

  山水迢迢路遙遙。


  盼過昨宵,又盼今朝,

  盼來盼去魂也消!

  夢也渺渺,人也渺渺,

  天若有情天也老!

  歌不成歌,調不成調,

  風雨瀟瀟愁多少?


  漱芳齋外,乾隆被這樣淒婉的歌聲深深地吸引了,不禁佇立靜聽。


  紫薇唱得專注,乾隆聽得專注。紫薇唱得神往,乾隆聽得神往。紫薇唱得淒涼,乾隆聽得淒涼。紫薇唱得纏綿,乾隆聽得震動。


  紫薇唱完,心事重重,幽幽一歎。


  窗外,也傳來一歎。


  小燕子睡意全消,像箭一般快,跳起身子,直射門外,嘴裏大嚷著:

  “你是人是鬼?給我滾出來!半夜三更,在我窗子外麵歎什麽氣?上次沒抓到你,這次再也不會放過你了!滾出來!”


  小燕子砰的一聲,撞在乾隆身上。


  乾隆一伸手,就抓著小燕子的衣領。小燕子暗暗吃驚,沒料到對方功夫這麽好,自己連施展的餘地都沒有。她看也沒看,就大罵:


  “你是哪條道上的?報上名來!敢惹你姑奶奶,你不要命了……”


  乾隆冷冷地開了口:


  “朕的名字,需要報嗎?”


  小燕子大驚,抬眼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朕是哪條道上的,你看清楚了嗎?”乾隆再問。


  小燕子撲通一跪,大喊:


  “皇阿瑪!這半夜三更,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紫薇的琴,戛然而止,抬眼看金瑣,不知道是該驚該喜。


  片刻以後,乾隆已經坐在一張舒適的椅子裏。三個姑娘,忙得不得了。拿靠墊的拿靠墊,端點心的端點心,泡茶的泡茶。乾隆四看,室內安安靜靜,溫溫馨馨。幾盞紗燈,三個美人,一爐檀香,一張古琴。這種氣氛,這種韻味,乾隆覺得有些醉了。


  小燕子跟在乾隆身邊,忙東忙西,興奮得不得了。


  “皇阿瑪,你怎麽一聲也不吭,也不讓小路子通報一聲,就這樣站在窗子外麵,嚇了我一大跳!”


  乾隆笑笑,問:


  “小鄧子他們呢?”


  “夜深了,大家都困了,我叫他們都去睡覺了!”小燕子說,“要讓他們來侍候嗎?”


  “不必了!”


  紫薇和金瑣在忙著泡茶。


  乾隆看看桌上的琴,再凝視忙忙碌碌的紫薇:

  “剛剛是你在彈琴唱歌嗎?”


  紫薇一麵泡茶,一麵回頭恭敬答道:

  “是奴婢!”


  “好琴藝,好歌喉!”乾隆真心地稱讚,再仔細看紫薇,好一個標致的女子!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眼如秋水,目若晨星。


  紫薇捧了一杯茶,奉上。


  “這是西湖的碧螺春,聽說皇上南巡時,最愛喝碧螺春,奴婢見漱芳齋有這種茶葉,就給皇上留下了!您試試看,奴婢已經細細地挑選過了,隻留了葉心的一片,是最嫩的!”


  乾隆意外,深深看紫薇,接過茶,見碧綠清香,心中喜悅,啜了一口。


  “好茶!”他盯著紫薇,“剛剛那首歌,你願意再唱一遍給朕聽嗎?”


  “遵旨!”


  紫薇屈了屈膝,就走到桌前,緩緩坐下,撥了撥弦,就扣弦而歌。


  乾隆專注地聽著,專注地凝視紫薇。這樣的歌聲,這樣的人!依稀仿佛,以前曾經有過相似的畫麵,這個情景,是多麽熟悉,多麽親切啊!

  紫薇唱完,對乾隆行禮:


  “奴婢獻醜了!”


  乾隆目不轉睛地看紫薇,柔聲地問:

  “誰教你的琴?誰教你的歌?”


  “是我娘……”紫薇警覺到用字不妥,更正道,“是奴婢的娘,教奴婢的!”


  乾隆歎口氣:

  “怪不得小燕子總是‘我’來‘我’去,這個‘奴婢’這樣,‘奴婢’那樣,確實別扭,現在沒外人,問你什麽,直接回答吧,不用拘禮了!”


  “是!皇上!”


  “你娘現在在哪兒?怎麽會把你送進宮來當差呢?”


  “回皇上,我娘已經去世了!”紫薇黯然地說。


  “哦!那歌詞,是誰寫的?”


  “是我娘寫的!”


  “你娘,是個能詩能文的女子啊!隻是,這歌詞也太蒼涼了!”乾隆感慨地說。


  紫薇見乾隆對自己輕言細語,殷殷垂詢,心裏已經被幸福漲滿了。此時,情不自禁,就暗暗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

  “我娘,是因為思念我爹,為我爹而寫的!”


  “哦?你爹怎麽了?”乾隆怔了怔。


  小燕子在旁邊,聽得心都跳了。她的爹啊……見了她都不認識啊!

  金瑣站在一邊,眼眶都濕了。她的爹啊……近在眼前啊!


  “我爹……”紫薇看小燕子,看金瑣,看乾隆,眼中湧上了淚霧,努力維持聲音的平靜,依然帶著顫音,“我爹,在很久很久以前,為了前程,就離開了我娘,一去沒消息了!”


  乾隆怔忡不已,看著紫薇,不禁憐惜。


  “原來,你也是個身世堪憐的孩子!你爹有你娘這樣盼著,也是一種福氣!後來呢?他回去沒有?”


  紫薇低聲說:

  “沒有。我娘一直到去世,都沒有等到我爹!”


  乾隆扼腕大歎:


  “可惜啊可惜!所以,古人有詩說,‘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年少夫妻,最禁不起離別!當初,如果不輕言離別,就沒有一生的等待了!”


  紫薇看著乾隆,情緒複雜,思潮起伏:


  “皇上分析得極是!不過,在當時,離別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畢竟,誰都沒有料到,一別就是一生啊!不過,我娘臨終,對我說過幾句話,讓我印象深刻……”說著,有些猶豫起來,“皇上大概沒有興趣聽這個!”


  “不!朕很有興趣!說吧!”


  紫薇凝視乾隆,幾乎是一字一淚了:


  “我娘說,等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蒼,讓她有這個‘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則,生命會像一口枯井,了無生趣!”


  乾隆撼動了。對這樣的女人,心向往之。


  “多麽深刻的感情,才能說出這樣一篇話!你娘這種無悔的深情,連朕都深深感動了!你爹,辜負了一個好女子!”


  小燕子眼珠一直骨碌碌地轉著,時而看乾隆,時而看紫薇,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激動地喊了出來:


  “皇阿瑪!你認為這樣的女人是不是太傻了?值得同情嗎?我聽了就生氣,等了一輩子,還感謝上蒼,那麽,受苦就是活該!女人也太可憐,太沒出息了,一天到晚就是等等等!對自己的幸福,都不會爭取!”


  乾隆對小燕子深深地看了一眼:

  “朕明白,你也想到你的娘了,是不是?你和紫薇,雖然現在境況不同,當初的遭遇,倒是蠻像的!”


  小燕子一呆,紫薇也一呆。兩個人都震動著。


  乾隆深思地看看窗外,有些愴惻起來:

  “身為男子,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男人通常誌在四方,心懷遠大,受不了拘束。所以,留情容易,守情難!動心容易,癡心難!在江山與美人的選擇中,永遠有矛盾。男人的心太大,要的東西大多,往往會在最後一刻,放棄了身邊的幸福。這個,你們就不懂了!朕說得太遠了!”調回眼光,愧疚地看小燕子,憐惜地看紫薇,“好久以來,朕沒有跟人這樣‘談話’了!能和你們兩個,談到一些內心的問題,實在不容易!”注視紫薇,“紫薇,你這樣的才氣,當個宮女,未免太委屈你了!”


  小燕子衝口而出:


  “皇阿瑪!你也收她當個‘義女’吧!”


  乾隆瞪了小燕子一眼。


  “你以為收個義女是很簡單的事,是不是?說話總是不經過大腦!”


  紫薇嚇了一跳,生怕小燕子操之過急,破壞了這種難能可貴的溫馨,急忙說:

  “格格有口無心,皇上千萬千萬別誤會!紫薇能在格格身邊,做個宮女,於願已足!”


  小燕子不服氣地喊:


  “孔子不是說‘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嗎?皇阿瑪,你把全天下和我一樣遭遇的姑娘,都收進宮來做格格好了!”


  乾隆看著小燕子,又驚又喜:


  “你居然說得出‘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這種話!”


  “我寫了一百遍呀!”


  “可見,這個有用,以後再寫點別的!”


  “皇阿瑪,請饒命!”小燕子大叫。


  乾隆笑了,紫薇笑了,金瑣笑了。室內的氣氛好極了。


  紫薇看著乾隆,心裏漲滿了孺慕之情,對乾隆微笑說:

  “皇上!您一定餓了吧!我讓金瑣去廚房給您煮點小米粥來,好不好?想吃什麽,您盡管說!金瑣還能做點小菜!”


  “是嗎?”乾隆摸了摸自己的胃,“你不說,朕不覺得,你一說,朕才覺得真有點餓了。”


  小燕子急忙接口:


  “皇阿瑪不說,我也不覺得,皇阿瑪一說,我也餓了!”


  金瑣笑著請安:


  “我這就去做吃的!”


  金瑣便興奮地、匆匆忙忙地奔去了。


  於是,乾隆在漱芳齋吃了消夜。


  乾隆吃飽,精神又來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那麽亢奮,看著紫薇說:

  “我聽小燕子說,你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格格就是這樣……皇上您知道她的,她就會誇張!”紫薇臉紅了。


  “我誇張?皇阿瑪!你已經看過她的字,聽過她的琴……”


  “朕還沒試過她會不會下棋!”


  此時,小路子哈腰進門,甩袖一跪,提醒說:

  “萬歲爺,已經打過三更了!”


  乾隆一瞪眼:


  “三更又怎的?別攔了朕的興致!你去外麵等著!”


  “喳!”


  結果,乾隆和紫薇一連下了四盤棋。


  第一盤,乾隆贏了,可是,隻贏了半顆子。乾隆的棋力是相當好的,他簡直有些不信。第二盤,乾隆又贏了,贏了一子半。第三盤,乾隆再度贏了,贏了一子。


  乾隆興趣盎然,瞪著不疾不徐的紫薇:


  “這樣下棋,你不是很累嗎?”


  “跟皇上下棋,一點都不累!”紫薇慌忙應道。


  “怎麽不累?你又要下棋,又要用心思,想盡辦法讓朕贏!你這樣一心兩用,怎麽不累?可是……朕覺得很奇怪,你故意輸棋,朕不奇怪,朕奇怪的是,你用什麽方法,輸得不著痕跡,而且就輸那麽一子半子的?”


  紫薇的臉孔,驀然緋紅,佩服無比地喊:


  “皇上!我哪有故意輸棋,是您的棋下得好,您有意試我的高低,故意下得忽好忽壞,聲東擊西,弄得我手忙腳亂,應接不暇,哪裏還能顧得到輸幾子!我拚命想,別輸得太難看就好了!”


  乾隆大笑了。


  “哈哈!看來,我們都沒有全心在下棋!現在!朕命令你,好好地使出全力,跟朕下一盤!不許故意輸給朕,聽到沒有?”


  “聽到了!”


  兩人又開始下棋。這樣一下,就下到天亮。最後一盤,兩人纏鬥不休,乾隆數度陷入長考。等到一盤下完,已經是早朝的時候了。數完子,乾隆輸了,也隻輸了一顆子。乾隆大笑,推開棋子,站起身來。


  “你贏了!好好好!朕終於碰到一個敢贏朕的人!”注視紫薇,心服口服,“你這個圍棋,也是你娘教你的嗎?”


  “我娘會一點,我有一個教我念書的顧師傅,教了我幾年!我娘把我像兒子一樣栽培!”


  乾隆興致高昂:


  “這棋逢敵手,酒遇知音,都是人生樂事!紫薇,朕改天再來和你下!”


  這時,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進門,一見到乾隆,全體跪落地,驚喊:

  “皇上吉祥!”


  乾隆見到四人,這才一驚。


  “什麽時辰了?”


  “已經卯時了!”


  紫薇驚呼:


  “皇上!別誤了早朝!”便回頭喊,“金瑣打水來!小鄧子、小卓子,快去皇上寢宮拿朝服來!明月、彩霞,拿水來漱口!”


  立刻,房裏人人忙亂。


  小鄧子奔到門口,和令妃娘娘撞了個滿懷。一屋子人,紛紛行禮,喊“令妃娘娘吉祥”。


  令妃進門,看到乾隆,呼出一大口氣。


  “皇上!可讓臣妾嚇壞了!到漱芳齋來,怎麽也不說一聲?奴才們快把整個皇宮都翻過來了!”


  “是朕的疏忽……和紫薇下棋下得忘了時間,怎麽一晃眼,就到這個時辰了?朕的朝服……”


  “臣妾帶來了!”善解人意的令妃,急急把朝服捧上。


  紫薇絞了帕子,給乾隆擦臉,又倒了水來,給乾隆漱口。看到朝服,就本能地接過,令妃早就一步上前,兩人幫皇上更衣。


  一陣忙忙亂亂,乾隆總算弄整齊了出門去。令妃率眾跟隨。


  紫薇、小燕子、金瑣追到門口,屈膝喊道:


  “皇阿瑪好走!”


  “奴婢恭送皇上!”


  乾隆走了幾步,又情不自禁地回頭,再深深地看了紫薇一眼,這才帶著眾人,浩浩蕩蕩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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