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第41章 ·

  永琪和爾康,並沒有“好好的”。


  戰場上,一片悲慘景象。這一戰實在慘烈,雙方都損失慘重。猛白的大將,紛紛被殺,他無心戀戰,帶著軍隊急忙撤退,剩下的清軍,還在戰場上收拾殘局。硝煙彌漫,兩軍的屍體,散布各處。受傷的士兵,在呻吟求救。殘破的戰車冒著煙,餘火兀自燃燒。倒地的馬匹、散落各處的兵器、半毀的旗幟……在顯示曾經有過多麽慘烈的戰爭。


  劉德成帶著無數清軍,在找尋爾康。他到處尋覓,喊著:

  “額駙……你在哪裏?福將軍……你在哪裏?”


  永琪躺在一件軍氈上,簫劍和軍醫圍繞著他,給他治傷。他的額頭中了一刀,正在流血,人也昏迷著。軍醫幫他清理了傷口,再麻利的包紮起來,簫劍緊張的看著,著急的問:

  “軍醫!五阿哥的傷勢怎樣?有沒有生命危險?”


  “五阿哥鴻福齊天,應該不會有事,傷口不是很深,但是,流了太多血,又傷在頭部,就怕昏迷不醒,也怕醒來之後,意識不清楚,我們喊喊他,最好把他喊醒!”


  “五阿哥!醒一醒!快醒來!五阿哥……”簫劍急喊。


  軍醫和士兵,也圍在旁邊大喊:

  “五阿哥!五阿哥!五阿哥……醒一醒!五阿哥……”


  永琪在大家的呼喚聲中,呻吟一聲,眼睛驀的睜開了。簫劍驚喜的喊:

  “醒了醒了!”就盯著永琪,“五阿哥!看到我了嗎?認識我嗎?”


  永琪猛然坐起身子,哎喲一聲,用手捂住頭。


  “哎喲!好痛!”


  軍醫急忙把他的手拉下來。


  “不要碰,那兒有傷口!”


  簫劍看到永琪醒了,又聽到軍醫說沒有大礙,就拍拍他,一躍起身,著急的說:

  “五阿哥……你醒來就好了!我還要去找爾康……”


  永琪聽到爾康兩字,大大一震,整個人都醒了,一把抓住簫劍的衣服急問:


  “爾康在哪裏?”他掙紮著要站起來,大家趕緊扶住,“爾康呢?爾康怎樣?我看到他中箭……他在哪裏?”


  “還沒有找到爾康……好像不隻中箭,我看到他倒地以後,刀、劍、戰斧都對他砍去……可是,就是找不到他的人,我再去找!”簫劍說著,轉身就跑。


  “五阿哥!趕快躺到擔架上去,我們送您回營地!”軍醫伸手去扶永琪。


  永琪一把推開了軍醫,激動的喊:

  “我沒事,不要管我!趕快去找額駙……”他跌跌撞撞的向四處找尋,瘋狂般的放聲大喊,“爾康……爾康……你在哪裏?爾康……”


  永琪一麵喊著,一麵腳步踉蹌的四處去看,身子搖搖晃晃。簫劍回頭喊:


  “我去找,你先回營地休息!”


  “我不要休息!我不要!”永琪大叫,“爾康……爾康……”對士兵們大喊,“兄弟們,快找!救人如救火,說不定他受了重傷,無法答應我們……”


  簫劍趕緊吩咐:


  “擴大搜尋的範圍!往緬甸軍撤退的方向去找!一路找過去!”


  “我帶一隊快馬去找!”劉德成急忙答應。


  劉德成上馬,馬隊迅速的奔去。


  永琪著急的、腳步不穩的、淒然的到處尋找。軍醫一步一趨的扶持著。簫劍也在整個戰場奔走,到處呼喚。士兵們翻開重疊的屍體,拉起倒翻的戰車,撿起鋪地的大旗……在各個角落搜尋爾康。發現有受傷未死的清兵,就發出喊聲。擔架上來,迅速抬走。這樣尋尋覓覓,幾乎把整個戰場都找遍了,還是不見爾康的蹤影。


  黃昏來臨了,落日掛在天邊,暮色慢慢籠罩著大地。永琪已經筋疲力盡,傷口劇痛,心更痛,再也走不動了,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簫劍越找越心急,奔向永琪。


  “五阿哥,找不到人!爾康的戰袍那麽明顯,整個軍隊裏,隻有幾件,遠遠的都看得到,我猜,他一定被猛白俘虜了!”


  “如果他被猛白俘虜,就證明他還活著!”永琪跳起身子,心急如焚的說,“我要親自帶一隊人馬,一路追過去找!”回頭大喊,“我的馬!”


  士兵牽來戰馬,永琪還沒上馬,身子一陣搖搖晃晃,幾乎暈倒。簫劍趕緊扶住。


  “你回營地,我去找!”簫劍說。


  “我行,我沒事,我要去……”永琪說著,勉力躍上馬背。


  就在這時,劉德成喊著叫著,帶著騎兵,快馬奔來:


  “五阿哥……找到額駙了!找到額駙了!”


  永琪和簫劍震動著,急忙看過去。隻見劉德成的馬背上,橫放著爾康的身體,轉眼奔到眼前。劉德成哽咽的說:


  “額駙……額駙已經為國捐軀了!”


  永琪和簫劍大震。兩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劉德成滾鞍下馬,幾個士兵手忙腳亂,把爾康的屍體抬下地。永琪再也坐不穩,從馬背上滾落到地,軍醫和士兵趕緊扶住。簫劍早已撲到爾康身邊,一看,就把頭痛楚的轉開,臉色蒼白如死。啞聲的急呼:


  “五阿哥!不要看!他已經麵目全非,渾身是血……”


  永琪看了一眼,看到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心就崩裂了。他的臉色如死,抗拒的,不願承認的說:


  “不是他!不是爾康……”


  劉德成拿了爾康的劍,遞給簫劍。哀痛的說:

  “這把劍,他還握在手裏!”


  簫劍拿起那把劍,這是福倫在爾康出發時,給他的劍,劍柄的“福”字清晰,是他刻不離身的劍。簫劍持劍的手,不禁顫抖,啞聲說:


  “是他的劍,沒錯!”


  永琪漲紅雙眼,堅持的說:

  “不是他!他身上有紫薇的同心護身符,有皇阿瑪的吉祥製錢,盔甲領子裏有紫薇親自繡的紫薇花,裏麵藏著平安符……這不是他……”


  永琪一邊說著,一邊撲過去,從屍體的衣領裏,拉出紅繩綁著的吉祥製錢。一看那吉祥製錢,永琪崩潰了,再也沒有懷疑了,頓感天旋地轉。爾康自從出發以來,就連沐浴更衣,也從來沒有讓這製錢離身過!


  “紫薇的‘同心護身符’!不行!這不能是他,不可以是他!”永琪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奔開去,向空狂呼,“爾……康……我們一起來,也要一起回去!你不能這樣離開我們!爾康……你要回去見紫薇……”


  紫薇在做什麽呢?她坐在燈下,縫製著東兒的小棉襖。東兒在床上熟睡著。等待中的時光盡管漫長,回憶裏依舊充滿了甜蜜,她嘴裏低低的吟唱著: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遙遙……盼過昨宵,又盼今宵,盼來盼去魂也消……”嗯,盼來盼去魂也消,現在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門外,有人敲敲門。


  紫薇驚覺的抬頭,隻見爾康穿著便服,從門口的光影中走向她。他笑著,喊著:

  “紫薇!我回來了!”


  紫薇大驚,跳起身子,身上的針線籃、小棉祆全部落地。她揉揉眼睛,喊:


  “爾康!你回來了?怎麽可能?我沒有做夢吧?”她撲上前去,“你怎麽不聲不響的回來了?皇阿瑪也沒說,誰都沒有通知我……我要去城外接你呀!”


  爾康一把抱住了她,笑著說:

  “我故意不讓大家告訴你,我要給你一個驚喜!”他深深看她,“紫薇,你好嗎?”


  “我好嗎?”紫薇又哭又笑的說,“我不好!整天想你想得快生病了,怎麽會好呢?”她抓著他的手,看來看去,眼光上上下下的巡視著他,“你呢?你沒有受傷吧?我天天擔心,每天都心驚膽戰!昨天,還做了一個噩夢……”


  爾康凝視她,眼光裏是無盡的深情,打斷她:

  “噓!再也不要擔心了,我在你的身邊,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你是如何煎熬著過下去的!我不要你為我再受這種苦!紫薇……我答應過你,我會回來,所以,你要相信我,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我都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


  紫薇熱烈的笑著,淚水滿盈在眼眶裏:


  “是!是!是!我知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是我永遠的爾康,是東兒的阿瑪!謝謝你平安回來……”


  爾康緊緊的擁著她,無限不舍的,在她耳邊低語:


  “你知道嗎?我走了之後,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知道,東兒會慢慢長大,額娘和阿瑪會在東兒身上找到安慰,可是,你這樣癡情,怎麽辦呢?我心裏牽牽掛掛都是你!我舍不得你……”


  “我也是呀!”紫薇熱烈的喊,“你走了之後,我都分不清每天想你幾次,因為思想是連續不斷的,我都沒有辦法剖段,你填滿我所有的思想!爾康,請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你笑我好了,我承認我的軟弱和無助,我需要你,離不開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爾康一迭連聲的說,就俯頭吻住了她。


  一個纏綿的長吻以後,爾康擁著她,在她耳邊一連串的說:


  “好好愛東兒,好好愛東兒,好好愛東兒……”他放開了她,退向門邊。


  “是是是!我會的,我明白了,我確實給東兒太多……以後,我更要好好愛你!”紫薇追著爾康,惶恐的喊,“爾康,你要去哪裏?”


  爾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光影中。


  紫薇忽然找不到爾康了,大驚,四麵張望,室內一燈如豆,哪兒有爾康的影子。她驚惶失措,大叫:

  “爾康……爾康……爾康……你在哪裏?爾康……爾康……爾康……”


  忽然,有人搖著她,喊著:

  “醒來醒來!紫薇,你又做噩夢了!”


  紫薇一驚而醒,發現她和小燕子睡在一張床上。小燕子正在拚命搖著她,喊著她。她從床上陡然坐起,睜大眼睛,茫然四顧。


  “爾康……”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沒有爾康……我在哪兒?”


  “你在景陽宮呀!你進宮陪我,已經快十天了!”


  紫薇坐在床上,神思恍惚。困惑的、茫然的說:

  “我看到爾康了……他回來了……”


  “那是夢!我也做了好多這樣的夢,夢到永琪回來了,醒來,才發現什麽都沒有!”小燕子拍著她說,“吸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我就是這樣讓自己清醒。”


  紫薇回憶著,尋思著,忽然打了一個冷戰。


  “是夢嗎?夢裏的爾康,為什麽那麽真實?我似乎還感覺得到他的手臂,他的溫度。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耳邊回響……是夢嗎?”


  紫薇眼前,突然閃過爾康臨走前的臉孔,聽到他臨走前說的話:

  “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我的魂魄也會飄到你身邊來!”


  紫薇顫抖著,抬眼看小燕子,低低的、小聲的說:

  “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小燕子抱住她,喊著:

  “我們都不要怕!隻是做夢而已!他們去了那麽久,我們除了夢到他們,還能怎樣呢?”


  紫薇點頭,眼神裏,依舊盛滿疑懼。她茫然四顧,室內的桌子、椅子、宮燈、擺設……一一在目,這是景陽宮,不是學士府,哪兒有爾康?是夢!隻是一個夢而已。她的爾康,會活著回來和她相會!一定的!


  同一時間,清軍營地,營火熊熊。


  帳篷一座座豎立著,士兵在各個帳篷間巡邏。


  永琪披著一件軍氅,頭上包紮著,臉色慘白的坐在火邊。簫劍遞了一杯熱茶給他,他就握住杯子,雙手無法控製的顫抖著。簫劍在他身邊坐下,凝視營火,神情悲苦。半晌,兩人不言不語。然後,簫劍掏出一支新做的簫,開始吹起《你是風兒我是沙》,簫聲淒涼的在營地縈繞。帶著他們,回到了以前的時光。一曲未終,簫劍擲簫長歎。


  “這樣的犧牲,未免太慘重了!”


  永琪捧著杯子,漲紅了眼圈,依舊一語不發。


  “五阿哥,你頭上有傷,請早些休息,節哀順變吧!”


  永琪動也不動。這時,劉德成奔來,肅立著報告:


  “報告五阿哥,所有犧牲的弟兄,都已經挖好了墳墓,明天一早就用軍禮安葬!不知道額駙的遺體,是不是也葬在這兒,以後再來遷葬?”


  劉德成這樣一問,永琪才感到徹骨徹心的劇痛,跳起身子,把手裏的杯子往石頭上一砸,他爆發般的喊著:

  “怎麽可以葬在這裏?紫薇還在北京盼著他……誰也不許動他的遺體!不許下葬,不許火化,我要帶著他走!我到哪兒,他到哪兒!我要一路帶著他,帶回北京去!現在,你們去把他搬到這兒來,我看著他,我陪著他!”


  劉德成大驚,結舌的說:


  “五阿哥……這……這不大好吧!仗還沒打完,一路帶著,不知道要帶多久?最近氣候不好,天氣潮濕,雨水又多,遺體不馬上處理,隻怕會……會……”


  永琪大聲打斷:


  “不要再說下去!把他搬過來,搬過來!”


  簫劍給了劉德成一個眼色,劉德成這才囁嚅著說:


  “是!我知道了!”


  劉德成匆匆的走了。


  簫劍和永琪彼此凝視。永琪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用手蒙住了臉,低語:

  “我怎麽回去見紫薇?我怎麽告訴她?來的時候,那樣生龍活虎,回去的時候,會是一堆白骨嗎?紫薇怎麽忍受這個?”


  簫劍也痛楚著,沒有力氣安慰永琪了,拿起簫,再度吹奏著《你是風兒我是沙》。幾個士兵捧著爾康的盔甲、長劍、吉祥製錢等走過來。士兵肅立說:


  “報告五阿哥,額駙的盔甲,已經洗幹淨了,血跡都清除了!額駙的遺體,換上了他的官服……這是額駙身上的遺物,劉總兵要我交給五阿哥!”


  永琪接過爾康的遺物,大痛。


  “我看著他中箭,我怎麽沒有衝過去?怎麽會讓它發生呢?我算什麽兄弟?我算什麽朋友?我們離開北京的時候,紫薇和小燕子追到城外來送行,紫薇再三叮嚀,要我和爾康彼此照應……”他拿起那個吉祥製錢,痛定思痛,“吉祥製錢,大吉大利,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他的聲音哽住了,說不下去。


  簫劍展開那件盔甲,翻開衣領,赫然看到染著血跡的紫薇花。


  “染著血跡的紫薇花!這朵紫薇,總算伴著爾康,走到最後一程!”


  這時,幾個士兵抬著軍旗蓋著的擔架過來。劉德成跟在旁邊說:

  “報告五阿哥!額駙的遺體在這兒!”


  “放在這兒,放在火邊!”永琪啞聲吩咐。


  擔架放在永琪和簫劍身邊,整個遺體從頭到腳都蓋著軍旗。永琪默默的看著,手裏,緊握著那個吉祥製錢。


  “那個‘同心護身符’是他從不離身的東西,我們最好再幫他戴上去!”簫劍說。


  永琪點點頭,兩人就把吉祥製錢,戴回遺體上。永琪看看擔架,看看爐火,哽咽的說:

  “壯誌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


  簫劍無語,眼中充淚。兩人就這樣捧著爾康的盔甲長劍,伴著爾康的遺體,淚眼相對的坐在火邊,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永琪安葬了上百位犧牲的弟兄。在號角聲裏,軍旗冉冉升起。劉德成雙手捧著酒器,遞給他。他接過酒器,慢慢的把酒傾倒在地上,沉痛的念著他自創的奠文:


  “永琪路遠迢迢,帶著各位,來到前方,卻不能把各位英雄,帶回北京!隻能讓你們留在這兒,遙望故國河山。永琪愧對各位在天之靈!你們身經百戰,英勇無比!馬革裹屍,名留千古!永琪將帶著你們的英魂回去,希望你們神遊不遠,魂兮歸來!”


  永琪祭完,士兵們開始鏟土,一鏟一鏟的鏟進坑裏。永琪和簫劍淒然而立。


  就在此時,煙塵大作,傅恒帶著一隊人馬,舉著旗幟,快速奔來。


  眾人一驚抬頭,劉德成大喊:

  “傅將軍到了!傅將軍到了……”


  傅恒快馬奔來,一麵飛馳,一麵大喊:

  “五阿哥!我們勝利了!緬甸大軍已經撤退!我們勝利了!”


  永琪驚愕著,簫劍震動著。傅恒已來到墓地前,一躍下馬,興奮的說:


  “這次普騰之戰,我方雖然損失慘重,緬甸也損失慘重,再加上我們收複了九龍江,猛白不打了!帶著象兵部隊,連夜退進虎踞關!所以,我們的戰事結束,我們勝利了!”


  頓時間,士兵歡聲雷動。大喊大叫:

  “勝利!勝利!傅將軍勝利!五阿哥勝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們勝利了!勝利了!我們要回家了!大清萬歲萬歲萬萬歲……”


  士兵們拋掉鏟子,彼此拍打擊掌,歡喜如狂。


  永琪看著狂喜的清軍,再看向傅恒。這才有了一點反應:

  “勝利了?我們打贏了?”


  “是!打贏了!所有的失地都已經收複,我們可以回京見皇上了!”傅恒說。


  “打贏了……打贏了……”永琪喃喃的說著,忽然悲切的大笑,“哈哈哈哈!打贏了!為了‘打贏’,我們付出多麽慘重的代價,多少人從京城到這兒,行軍幾千裏,離家別子,死在這個遙遠的地方,變成這一堆堆的黃土!我們失去了爾康,這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對所有犧牲的弟兄來說,都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多少家庭破碎了,多少人要麵對死別,多少妻子等不到丈夫……贏了!是的,我們贏了,可是……勝利對於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簫劍走過去,拍了拍永琪的肩,安慰的說:


  “你心裏的痛,我們都明白,我也難過得不得了,痛不欲生!但是,勝利總比失敗好,這樣,爾康在天之靈,也會安慰許多!最起碼,不是‘壯誌未酬身先死’了!”


  傅恒也上前,收起笑容,誠懇的說:

  “額駙的殉職,我已經得到消息了!我想,額駙為國捐軀,死得光榮,死得其所!到了戰場,生死就在一線之間!請五阿哥節哀順變吧!”


  永琪點點頭,知道自己還有責任,不能深陷在這樣的悲哀裏,他勉強的振作了一下,說:

  “傅六叔!找一口好棺木,我們把爾康的遺體帶回北京去!讓他能夠葬在福家祖墳裏!”


  “是!”傅恒恭敬的回答。


  緊接著,清軍拔營回北京。


  永琪、傅恒、簫劍騎馬在前,帶著浩大的隊伍,迤邐前進。騎兵隊伍後麵,幾匹駿馬,拉著一輛靈車,車上,是爾康的棺木。棺木上,蓋著軍旗。靈車四周,兩列士兵全身縞素,舉著白幡,一路撒著紙錢,呼喚著“額駙”,扶棺前進。清軍們雖然個個滿麵風霜,但是,畢竟打了勝仗,要回家了,個個也都是精神抖擻的。隻有永琪、簫劍、傅恒等人,因為失去了爾康,麵容悲切。


  走著走著,傅恒勒馬說:


  “前麵就是大理!我們繞過大理,不進城了,早些回北京比較好!”


  “大理!”永琪震動的看簫劍,“前麵就是大理?”


  “是!前麵就是大理!”簫劍回答。


  永琪思前想後,想到當初在南陽,大理就是大家的“夢”。如今,他帶著爾康的靈柩到了城外……爾康這一生,終究沒有走進大理,真是情何以堪!


  “我和爾康,終於到了大理,卻是過門不人!”


  “大理沒有腳,它不會走!讓它繼續等吧!我有預感,有一天,我們會在大理相聚!”簫劍忽然一拱手說,“傅將軍、五阿哥!百夷人在這兒和兩位將軍告辭,雲南是我的家鄉,恕我不再遠送了!”


  永琪這才想起,簫劍不能回北京。傅恒看著簫劍,讚賞的說:


  “軍師!這次平緬甸,你身先士卒,勇不可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請和我們一起回北京,我會麵奏皇上,論功行賞,一定讓你封官晉爵!”


  “傅將軍!好意心領!我來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封官的事,隻想幫助五阿哥打這一仗,現在功成身退!我來自蒼山腳下,回到蒼山腳下!你們大軍不想進大理,我在大理還有未完之事!原諒我不陪了!”


  傅恒深深的凝視簫劍,忽然問:

  “傅恒明白了!軍師和五阿哥,應該是舊識吧?”


  簫劍一驚,永琪一震,傅恒一笑。


  “每當危急時,常常聽到你們直呼姓名!百夷人好功夫,傅某佩服之至!放心,軍師不想以真麵目示人,傅恒也絕不多嘴!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傅恒誠懇的說。


  傅恒對簫劍一拱手,兩人眼中都有折服。簫劍轉過目光,看著永琪。


  “我們去那邊談談!”


  永琪會意,一拉馬韁,向前奔去,簫劍急忙跟去。兩人兩騎,就一直奔到山頭上,才勒住馬。永琪看著簫劍,問:

  “你不去北京了嗎?決定了嗎?”


  “是!請你轉告晴兒,我對她的心不變!已經到了大理,我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看我的義父!你這次回去,大概要麵對很多問題,爾康的事,我知道你至今無法接受,其實,我也無法接受!總以為我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原來並不是,我們可以看淡自己的生死,卻無法接受好友的死,永琪,你要振作一點!”


  “我明白!”永琪凝視他,“什麽時候會再見到你?”


  “說不定很快!晴兒在北京,我的心也留在北京!何況小燕子也在那兒……”簫劍說著,眼光變得深刻而懇切,“永琪,小燕子是很重感情的人,所有重感情的人,在感情麵前,都會變得很脆弱!小燕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愛你,更怕失去你,你千萬不要負了她!”


  “你放心!”永琪歎著氣,“經過這次的離別,我對自己看得很清楚,自從離開了北京,我心裏想的,都是小燕子,不是知畫!再經過了爾康的事,我體會得更深,感觸更多,人事無常,我會珍惜和小燕子在一起的時光,別的,都不重要了!”


  兩人深深互視。


  “那麽!暫時告別,下次見麵的時候,就是我帶走晴兒的時候了!告訴晴兒,這是我不變的決心!請她和我一樣堅定!”


  永琪點頭,簫劍一勒馬韁,轉身疾馳而去。永琪也一勒馬韁,追上大隊。


  大隊人馬,繼續向前移動。


  永琪回首,簫劍一人一騎,沒人雲深不知處。


  當快馬傳書傳到宮裏那天,乾隆正在景陽宮,帶著知畫練字。自從發現知畫可以寫好幾家的字,還精通乾隆的書法,乾隆對這個兒媳婦,就刮目相看了。閑暇的時候,常常來到景陽宮。何況,這兒還有他的“開心果”,還有他心愛的紫薇和外孫東兒。雖然,小燕子變得脾氣古怪,笑容也越來越少,乾隆都把它看成是思念永琪所致,也不曾和她計較,在他內心深處,依然十分寵愛著小燕子的。


  這天,乾隆在書桌上寫字,小燕子、知畫、紫薇、太後、晴兒都在圍觀。明月、彩霞、珍兒、翠兒在一邊侍候,裁紙磨墨,奉茶奉水。乾隆寫完一張紙,眾人恭維不斷。知畫納悶的、佩服的說:

  “皇阿瑪的字,下筆很輕鬆,但是筆筆有力,為什麽我寫起來,就軟弱無力呢?”


  “你也不是軟弱無力,以姑娘家來說,你的字算是很有力了,怎麽能跟皇阿瑪比呢?朕是男人,提起筆來,就比你有分量!”乾隆心情良好的說。


  “是呀是呀!可是……我總想學個幾分!”知畫說。


  “你已經有幾分了!我看你學得挺像的!”晴兒忍不住說,心想,這知畫還真懂得如何討好乾隆,這一點,小燕子是望塵莫及的。小燕子那一套,都是“歪打正著”的,絕對不像知畫那樣心有城府。而且,小燕子衝動起來,還常常“歪打”“正不著”,弄出一堆狀況。


  果然,小燕子不服氣的接口了:

  “比幾分還多幾分,寫字功夫有五分,做人功夫就有五分!加起來是滿分!”


  乾隆看了小燕子一眼,聽出她話裏的醋意,就微笑了一下,說:

  “你懂得這個道理就好了!不管做人還是寫字,你都應該跟知畫學!”


  “我其笨如牛,學不會的啦!”小燕子噘了噘嘴。


  “不錯呀!‘其笨如牛’都會用了!”乾隆忽然發現旁邊一疊寫好的字,麵上一張,寫得非常工整,拿起來看,“好字!誰寫的?”


  紫薇看了一眼,趕緊應道:


  “是我!隨便寫的,寫得不好!”


  乾隆念著字: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不禁看紫薇:“字,寫得真好!我們宮裏有三個才女,紫薇、晴兒、知畫!隻是……這首杜甫的《夢李白》,應該改名,是紫薇的《夢爾康》吧?”


  紫薇頓時麵紅耳赤。急忙說:

  “皇阿瑪!您不要取笑我了,不是不是啦……是在抄《唐詩三百首》!”


  “哈哈哈哈!”乾隆大笑,“是,也沒關係呀,想爾康,也是天經地義!小燕子前些日子,不是還鬧著要去雲南找永琪嗎?年輕夫妻,就是忍受不了別離!”


  太後趁機說:

  “皇帝,你說我們宮裏,有三個才女!這紫薇和知畫,都有了很好的歸宿,隻差晴兒,還沒有婆家。我再不給她找個婆家,別人一定以為我自私,要留著她侍候我!最近,我看上了兩個人,你幫我挑一個吧!”


  太後這樣一說,晴兒、紫薇、小燕子全部嚇了一大跳。晴兒立刻情急起來,說:

  “老佛爺!您說什麽?什麽婆家?我不要不要……請您讓我留在您身邊,侍候您!這就是您對我的恩惠!”


  乾隆看了晴兒一眼,搖搖頭,不悅的說:


  “晴兒!難道你還沒有忘記簫劍?那種無情無義的人,你就把他忘掉吧!”


  小燕子聽到乾隆這樣罵簫劍,忍不住哼了一聲,紫薇趕緊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說話。乾隆也沒在意,問太後:

  “晴兒的事,朕也一直放在心上,老佛爺看中的是誰呢?”“一個是傅恒的侄兒,新上任的禦前侍衛傅雲!還有一位,來頭就大了,那就是八阿哥永璿!前兩年,永璿還小,現在已經長大了!晴兒年長幾歲,也沒什麽關係!皇帝認為如何?”


  “咦!忘了永璿!確實不錯……”乾隆沉吟著,就看晴兒,“晴兒,你願意當朕的兒媳婦嗎?永璿,總不會輸給簫劍吧?”


  晴兒、小燕子、紫薇都變色了。晴兒急忙哀懇的說:

  “皇上!老佛爺……晴兒真的不想嫁,請開恩……讓我跟著老佛爺,現在,老佛爺身邊,也缺一個體己的人。晴兒自己願意這樣,不會有人說老佛爺自私,老佛爺就不要過慮了!八阿哥地位太高,晴兒不敢高攀!”


  “不是‘不敢高攀’,是看不中吧?”太後皺皺眉。


  “老佛爺!求求您了……”晴兒淒然的喊。


  小燕子實在忍不住,往前一站,抬頭挺胸的說:


  “老佛爺,皇阿瑪!你們心裏都明白,晴兒就是忘不掉我哥嘛,為什麽一定要強迫她忘掉呢?我哥千不好,萬不好,可能是晴兒心裏的‘最好’!她想著他過一生,也很美呀!皇阿瑪,您還不是心裏想著人,在過日子嗎?我打賭皇阿瑪沒有忘記盈盈姑娘!”


  乾隆一怔,還來不及說話,外麵一陣喧鬧,小鄧子、小卓子衝進房來請安稟告:

  “皇上吉祥!有前線的快馬傳書……”


  “快馬傳書!”眾人全部驚呼出聲。不論大家各有各的心事,對於前線的消息,盼望的心情卻是完全一致的。


  “是誰?快傳他到景陽宮來!”乾隆喊。


  “已經來了!傅雲大人把他帶來了,在大廳裏等著呢!”乾隆一聽,撈起長袍,就快步衝進大廳。眾人身不由己,全部追了上去。


  到了大廳,傅雲已經帶著風塵仆仆的官兵在等候。見到乾隆,急忙行禮。


  “臣傅雲叩見皇上!有前線的快馬傳書!”


  兩個官兵跟著一跪,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乾隆急急的一伸手:


  “起來!趕快拿給朕看!”


  傅雲和官兵起身,傅雲就從官兵手中,接過傳書,雙手呈上。


  乾隆拿著信,急急的拆開信封,拿出信箋來看。大廳門外,紫薇、小燕子、知畫、晴兒、太後都擠在那兒,伸長了脖子聽著,看著。乾隆一麵看,一麵驚呼:

  “雲南大捷!十三個地區全部收複!緬甸王猛白帶著象兵部隊,已經撤回了緬甸……”他再看下去,臉色大變,“但是……”


  乾隆愕然回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女眷。大家見乾隆臉色如此慘淡,全部心驚肉跳,一齊衝進門。太後顫聲問:


  “大捷?那是打了勝仗!是好消息呀……皇帝臉色怎麽不對?難道……”


  “是誰出了事?”小燕子衝口而出,“是不是永琪?他……怎樣了?”


  知畫用手一把蒙住嘴,呻吟般的說:


  “不要……不要……”


  乾隆一直不語,紫薇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小小聲的、害怕的問:

  “皇……阿瑪?到底是什麽?”


  “皇上,沒有壞消息,是不是?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是不是?”晴兒追問著。


  乾隆終於抬眼,看著紫薇。紫薇接觸到乾隆淒慘的眼光,就開始渾身簌簌發抖。她搖頭,臉色越來越白:

  “不會……不會……他答應過我,會平安回來……他說,他是最負責任的人,他會對我和東兒負責任……”


  紫薇的聲音頓住了,哀懇的看著乾隆。


  眾人全部瞪著乾隆,房內鴉雀無聲。半晌,乾隆啞聲的開口了:


  “紫薇,爾康殉職了!他,英勇犧牲了!”


  紫薇睜大眼睛看著乾隆,咕咚一聲倒下地。晴兒和小燕子撲上去抱住她,哭著急喊:


  “紫薇!紫薇!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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