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第25章 ·

  婚禮,隆重而盛大地完成了。迎娶之後,夢嫻在塘口的新房,接受了新郎新娘的三跪九叩。看著一對璧人,終於拜了天地,夢嫻的心,被喜悅漲得滿滿的。想到祖望的敵意,父子的決裂,難免又有一番傷痛。可是,在這歡喜的時刻,她把所有的感傷都咽下了,帶著一臉的笑,迎接了她的新媳婦。


  晚上,待月樓中張燈結彩,掛滿喜帳,插滿鮮花,喜氣洋洋。客人們都是攜眷光臨,女眷們個個盛裝,衣香鬢影,笑語喧嘩。把所有座位坐得滿滿的,觥籌交錯,熱鬧得不得了。


  鄭老板、夢嫻、雨鳳、雲飛、金銀花坐在主桌。鄭老板的夫人們、德高望重的仕紳、地方長官相陪。雨鵑、小三、小四、小五、阿超、齊媽等和別的客人坐在隔壁一桌。但是,小三小四小五實在太興奮了,哪裏坐得住,不斷跑前跑後,東張西望,議論紛紛。雨鵑和阿超忙得不得了,一會兒要照顧孩子們,一會兒要招待嘉賓。


  客人們不斷擠上前來,向新郎新娘敬酒道賀,恭喜之聲,不絕於耳。


  鄭老板忍不住,站起身子,為這場婚禮,說了幾句話:


  “各位各位!今天是雨鳳和慕白大喜的日子!大家對雨鳳一定都很熟悉了,也都知道她有一段痛苦的遭遇!慕白的故事,更加複雜。他們兩個,走了一條非常辛苦而漫長的路,其中的曲折,奮鬥,和種種過程,可以寫一本書!他們能夠衝破各種障礙,結為夫妻,證明天下無難事,有情人必成眷屬!今天的嘉賓,都是一個見證!希望大家,給他們最深切的祝福!”


  所有賓客,都站起身來鼓掌,吼聲震天:


  “新郎新娘!恭喜恭喜!”


  雨鳳和雲飛,雙雙起身,舉起酒杯,答謝賓客。大家起哄,鼓掌,吼著:

  “新郎,講話!新郎,講話!新郎,講話!”


  雲飛臉紅紅的,被這樣濃鬱的幸福和歡樂漲滿了,舉著酒杯,不知該說什麽好。半天,才勉強平定了自己激動的情緒,對賓客們誠摯地說:

  “謝謝各位給我們的祝福!坦白說,我現在已經被幸福灌醉了,腦子裏昏昏沉沉的,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就像鄭先生說的,這條路我們走得很辛苦,也付出很慘痛的代價,才換得今天!我終於證明了我自己常說的話,‘這個世界因為愛,才變得美麗!’但願各位,都有這麽美麗的人生,都能分享我們的喜悅!謝謝!謝謝!讓我和雨鳳,誠心誠意地敬各位一杯酒!”


  雲飛和雨鳳雙雙舉杯,爽氣地一口幹了酒杯。


  賓客掌聲雷動,久久不絕。


  雨鳳和雲飛,剛剛坐定。忽然間,一個高亢的歌聲響了起來:


  “喂……叫一聲哥哥喂,叫一聲郎喂……”


  全體賓客驚奇不已,大家又站起身來看。雨鳳和雲飛也驚奇地睜大眼睛。隻見雨鵑帶著小三、小四、小五,全部穿著紅衣,列隊走向雨鳳。雨鵑唱著歌:


  “郎對花,妹對花,一對對到小橋下,隻見前麵來個人……”


  三個弟妹就合唱:


  “前麵來的什麽人?”


  “前麵來的是長人!”雨鵑唱。


  “又見後麵來個人”弟妹合唱。


  “後麵來的什麽人?”雨鵑唱。


  “後麵來的是矮人!”弟妹合唱。


  “左邊又來一個人!”雨鵑唱。


  “左邊來的什麽人?”弟妹合唱。


  “來個扭扭捏捏,一步一蹭的大嬸嬸”雨鵑唱。


  “哦,大嬸是什麽人?”弟妹合唱。


  “不知她是什麽人?”雨鵑唱。


  雨鵑就唱到一對新人麵前去:


  “妹妹喂……她是我倆的媒人……要給我倆說婚配,選個日子配成對!”四個人歡聲地合唱:

  “呀得呀得兒喂,得兒喂,得兒喂……呀得呀得兒喂,得兒喂,得兒喂……”


  這個節目太特殊了,賓客如瘋如狂,拚命地拍掌叫好。


  雲飛和雨鳳太意外了,又驚又喜,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練的,感動得一塌糊塗。夢嫻、齊媽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節目,又是稀奇又是感動。金銀花和鄭老板,也笑得合不攏嘴。拚命鼓掌。


  掌聲中,雨鵑帶著弟妹們,歌聲一轉,變為合唱。齊聲唱起《祝福曲》。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一對璧人,今日喜結連理!


  多少狂風暴雨,且喜都已過去,多少甜甜蜜蜜,種在大家心底!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我們齊聚一堂,高唱祝福歌曲,


  願你天長地久,直到生生世世,沒有痛苦別離,永遠歡天喜地!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歌聲在一片重複的恭喜中結束。


  雨鳳激動得眼圈都紅了,低喊著:

  “不行,我要哭了!我顧不得什麽形象了!”


  雨鳳就離席,奔上前去,將弟妹們一擁入懷,喊著: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全體賓客,都早已知道這五個兄弟姐妹家破人亡的故事,這時,全部站起來熱烈鼓掌。


  夢嫻、齊媽、阿超、鄭老板、月娥、珍珠、小範……個個感動。


  歡樂的氣氛,高漲在整個大廳裏。


  同一時間,雲翔正在警察廳的拘留所裏大呼小叫。


  “來人啊……來人啊……”


  昏黃暗淡的光線下,雲翔被剝得隻剩下白色的裏衣裏褲,臉上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白色裏衣上也是汙漬處處,整個人狼狽無比。他扒在鐵欄杆上,不斷喊著:

  “喂!喂!有誰在外麵?來人啊……”


  那些髒兮兮的犯人,有的穿著他的上衣,有的穿著他的褲子,有的穿著他的背心,連他的懷表,都在一個犯人胸前晃蕩。


  “來人啊!來人啊……趕快把我弄出去呀!黃隊長……隻要你去告訴我爹,我給你大大的好處!聽到沒有?”他嘶啞地大叫,“我是展家二少爺啊!誰去給我家報個信,我出一百塊……兩百塊……三百塊……”


  一個犯人凶狠狠地撲過來,大吼著:


  “你有完沒完?吵得大家都不能睡覺!你再吵,我把你內衣都給扒了!”


  立刻,群情激憤,個個起而攻之。


  “你是展家二少爺,我還是展家大少爺呢!”


  “真倒黴,怎麽關了一個瘋子進來……吵死了!閉口!再吵我們就不客氣了!”


  犯人們向他逼近,他大駭,放聲慘叫:

  “你們不能把我關在這兒不理呀!快去告訴我爹呀……”


  一個犯人伸出一隻髒手,去摸他的麵頰:


  “兒子,別叫了,爹來了……”


  雲翔急遽後退,縮進牆角。


  “別碰我,別碰我……啊……”他快發瘋了,仰頭狂叫,“展雲飛!我跟你誓不兩立……誓不兩立……”


  雲飛一點也不知道雲翔的事,他沉浸在他的幸福裏,腦子裏除了雨鳳,就是雨鳳。


  經過一整天的熱鬧,晚上,一對新人終於進了洞房。


  紅燭高高地燒著,爆出無數的燈花。


  雨鳳坐在床上,他坐在她身邊,兩人癡癡對看,渾然忘我。


  半晌,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雙手,虔誠地、真摯地、深情地說:

  “你這麽美麗,渾身都煥發著光彩。今天掀開喜帕那一刹那,我看著你,眼前閃過了所有我們從相識以來的畫麵:初相見的你,落水的你,唱曲的你,刺我一刀的你,生病的你,淋雨的你……直到現在這個你!我覺得簡直有點像做夢,不相信這個新娘,真的是我的!我想,我這一生,永遠會記得每一個刹那的你,尤其是今天的你!我的新娘,你會一輩子是我的新娘,當我們老的時候,當我們雞皮鶴發的時候,當我們子孫滿堂的時候,你還是我的新娘!”


  雨鳳感動極了,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兩人依偎片刻,他憐惜地說:

  “好漫長的一天,終於,隻有我們兩個人了!累不累?”


  “很累,可是,很興奮。”她凝視他,眼中漾著醉意,“人,可以這樣幸福嗎?可以這樣快樂嗎?會不會太多了?”


  他擁住她。


  “傻姑娘,幸福和快樂,永遠不嫌多!”


  “可是,它太多了呀!我整個人,都裝不下了!人家有錢人,常常對窮人施米,施藥,施錢什麽的,我們可不可以去‘施幸福’‘施快樂’,讓那些不知道什麽是幸福和快樂的‘窮人’,都能分享我們的幸福!”


  “今晚在待月樓,我們不是拚命在‘施’嗎?”


  她的唇邊漾起一個夢似的微笑。


  “是啊!我們在‘施’,就不知道他們收到沒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滿足地說,“此時此刻,我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快樂!”


  他看著這樣的她,不禁動情。好不容易,她是他的了。他心中蕩起一陣溫柔,一陣激動,就俯下頭去,吻住了她的唇。


  她微微顫動了一下,就情不自禁地反應著他。


  他的唇,從她的唇上,滑到她的頭頸,吻著她後頸上細細的發絲,雙手輕輕地、溫柔地解開她的上衣。


  她的衣服滑下肩頭。他在她耳邊低語:


  “你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她羞澀地垂下頭去,吐氣如蘭。


  “是。”


  雲飛忽然一陣顫栗。有個陰影猛地襲上心頭,他幫她把衣服拉上,從床上站起來,很快地走開去。


  她吃了一驚,抬頭悄眼看他。隻見他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月亮出神。她一陣心慌意亂,想著,思索著。


  紅燭高燒。這是洞房花燭夜啊!


  她忍不住滑下床,輕輕地走到他身邊,在他耳畔低語:


  “不可以把今天晚上,和你生命中的另一個晚上,聯想在一起,我會吃醋的!”


  他回頭,凝視她。


  “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是我……太愛你!這麽愛你,這麽珍惜,所以,我有些害怕……我現在才知道,我心底埋著一個深深的恐懼,好怕幸福會……會……”


  他說不下去,隻是癡癡地看著她。


  她明白了,輕聲地、溫柔地說:

  “不會的!我們的幸福,不會隨隨便便飛走!我要幫你生兒育女!我很健康,從小就在田野裏跑來跑去,不是一個脆弱的女人!我的娘,生了五個孩子,沒有因為生產發生過困難。我好感激我的爹娘,生了我們五個,讓我們凝聚成一股力量,這種友愛,真是一種幸福!如果沒有弟弟妹妹,我一定沒有這麽堅強!我也要給你生好多孩子,讓我們的孩子享有這種幸福!你放心,我不是映華,我不會那麽脆弱,我跟你保證!所以,不要害怕!盡管愛我!”


  他盯著她,沒想到她說得那麽坦白。他搖頭歎息:


  “雨鳳啊!你實在太聰明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少愛你一點,你把我看得這麽透,讓我這麽神魂顛倒,我要怎麽辦呢?”


  她就主動地抱住了他,熱烈地低喊:

  “占有我吧!擁有我吧!我拚了命保存我的清白,就為了今天晚上,能夠把我的人,連同我的心,一起完整地交給你!”


  他被她這樣的熱情燃燒著、鼓動著,心醉神馳,再難遏止,一把抱起她。


  兩人的眼光緊緊相纏,他抱著她走向床前。


  兩人就纏纏綿綿滾上床。


  他們在卿卿我我的時候,雨鵑和阿超也沒閑著。兩人坐在客廳裏,感染著婚禮的喜悅,夜深了,兩人都了無睡意,談這個,談那個,談個沒完。雨鵑感動地說:

  “好美啊!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隆重,這麽盛大,又這麽美麗的婚禮,我感動得不得了,你呢?”


  “我也是!”


  雨鵑凝視他,想了想,說:

  “阿超,我告訴你,我一直說,我要一個和雨鳳一樣的婚禮,那是逗你的!我們兩個,不要這麽鋪張了,簡簡單單就可以了!雨鳳畢竟是大姐,而且慕白身份特殊,這才需要隆重一點!我們兩個,不能讓鄭老板再來一次,這個人情會欠得太大!”


  阿超仔細看她,說:


  “你說的是真話嗎?如果沒有這樣的排場,你會失望的!感覺上,你不如雨鳳,好像是你‘下嫁’了!”


  雨鵑笑著,甜甜地看著他。


  “不要把我想得太平凡了!如果我要排場,嫁給鄭老板就好了!選擇了你,就準備跟你過簡單而幸福的生活。你就是我的排場,真的!”


  阿超聽得好高興,心裏被熱情燒得熱烘烘的,看著她一直笑。


  “你笑什麽?笑得怪怪的。”


  他把她一抱,大膽地說:


  “那我們沾他們的喜氣,今晚就‘洞房’好不好?”


  她跳起身,又笑又跑。


  “你想得好!我也不至於‘平凡’到那個地步!”


  他笑容一收,忽然正色說:

  “不跟你開玩笑了!雨鵑,我這一生能夠得到你,好像瞎貓捉到死老鼠,真是誤打誤撞的運氣……”


  她一聽,好生氣。


  “你這個人,會不會講話?”


  “怎麽了?那一句不對?”


  “如果慕白這樣追雨鳳,一定結不了婚!你就算不把我比成花啊月亮啊,也別把我比成死老鼠呀!”


  “我是在說我自己像瞎貓……那麽,是‘瞎貓捉到活老鼠’,好不好?我是瞎貓,你是活老鼠!行了吧?”


  她氣得哇哇大叫:

  “活老鼠比死老鼠也強不了多少!何況,這隻‘活老鼠’會被‘瞎貓’逮到,看樣子,一定是一隻‘笨老鼠’!”


  他瞪著她,鼓著腮幫子說:

  “你看,我準備了一肚子的甜言蜜語,被你這樣一攪和,全部都給堵回去了!”


  “哦?你準備了一肚子的‘甜言蜜語’,那你說來聽聽看!”她稀奇極了。


  “每次你堵我的話,我就忘了要說什麽!現在,又都忘啦!”


  雨鵑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


  “我看,我有點苦命!”


  阿超熱烈地盯著她,心裏熱情奔放,嘴裏,居然一連串地說了出來:

  “你不會苦命,雖然我說的甜言蜜語不怎麽甜,不怎麽動聽,對你的心是火熱的!以後,生活裏有苦,我先去嚐,有辛勞,我先去做!拚了我的命,我也不會讓你受苦!我頂在那兒,不能成為你的‘天’,最起碼,成為你的‘傘’,下雨天,我擋著,太陽天,我遮著!”


  雨鵑睜大了眼睛,大出意料之外,半晌,才回過神來,感動得一塌糊塗,大叫:


  “哇!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話了!我這隻‘笨老鼠’,隻好認栽,栽進你這隻‘瞎貓’的懷裏去了!”


  她說完,就一頭栽進他的懷裏。


  他笑著,抱住她。兩人緊緊相擁,融化在一片幸福中。


  塘口的新房裏,濃情如酒,醉意盎然。展家的庭院裏,卻是人去樓空,滿目蕭條。


  祖望過了一個寂寞的晚上,雲飛離家了,連雲翔也不見了。紀家父女三個,根本不肯露麵。展家,從來沒有這樣冷冷清清過,他被一種失落的感覺,牢牢地捉住了。


  婚禮第二天,祖望才知道雲翔竟然關在牢裏!來報信的是黃隊長。


  “咱們廳長交代,隻要有人去鬧婚禮,不管是城南還是城北的人,一概抓起來!展二爺一早就騎了馬,要衝進迎親隊伍裏去,沒辦法,隻好抓起來了!”


  祖望驚得目瞪口呆,品慧已經尖叫起來:

  “怪不得一個晚上都沒回家!黃隊長,我們和你們廳長是什麽交情,你居然把雲翔給關了一夜?哪有這個道理?現在,人呢?”


  黃隊長慢條斯理地說:

  “現在,人還在拘留所裏,等你們去簽個字、立個保,我們才能放人!”


  祖望氣極敗壞地喊:


  “什麽叫簽個字?立個保?要簽什麽字?立什麽保?”


  “要簽你展老爺子的名字,人是你保出去,你要負責!要保證他以後不會再去蘇家搗亂,否則,我們不能放人!”


  “什麽蘇家?那一個蘇家?”品慧氣糊塗了。


  “就是蘇慕白先生的家啊!說蘇慕白你們搞不清楚,說展雲飛你們總知道是誰了吧!我們奉命,對蘇慕白全家大大小小,做‘重點保護’!”


  品慧氣得快厥過去,急喊:


  “老爺子!這是什麽荒唐事兒?怎麽會有這種事?你還不快去把雲翔保出來,他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老羅!老羅!去請紀總管!讓他趕快去辦一下!”祖望回頭急喊。


  黃隊長一攔,對祖望笑了笑。


  “還是麻煩您親自跑一趟吧!您老得親自簽字,我們才能放人!紀總管恐怕沒這個分量!沒辦法,我們也是公事公辦!”


  “老爺子呀!你快去吧!”品慧喊得天搖地動,“雲翔在牢裏,怎麽受得了呀!會出人命的呀……”


  祖望被品慧喊得心慌意亂,再也不敢耽擱,跟著黃隊長,就直奔拘留所。


  到了拘留所,隻見雲翔穿著內衣內褲,滿臉瘀傷,縮在牆角。


  雲翔聽到人聲,他一抬頭,看到祖望,好像看到了救星。他跳起身子,合身撲在欄杆上,嘶啞地大喊:


  “爹!快把我弄出去,快把我弄出去!這兒關著好多瘋子,我快要被他們撕成好多片了!爹……”


  祖望看到他這麽狼狽,大驚失色,回頭看黃隊長。


  “怎麽會這樣?你們打他了?”


  “那有打他?不過把他跟幾個流浪漢關在一起罷了!”


  黃隊長開鎖,牢門“豁啦”一聲打開。


  雲翔躥了出來,一反手就抓住黃隊長胸前的衣服,咆哮地喊:


  “你把我和這些土匪流氓關在一起,他們扒了我的衣服,搶了我的錢袋,你這兒還有王法沒有……”


  “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窮人,你展二少爺有錢有勢,就當是救濟貧民吧!還好我把你跟他們關在一起,不過扒了你的衣服,如果真正跟犯人關在一起,你這麽吵鬧,大概早就扒了你的皮!”


  雲翔氣瘋了,對黃隊長大吼:


  “我要告你!你吃裏扒外,你這個卑鄙小人!”


  黃隊長大怒,回頭喊:

  “來人呀!把他關回去!”


  警察們大聲應著,就一擁而上。祖望急忙上前攔住,忍氣吞聲地賠笑。


  “好了,好了!他關了一夜,難免脾氣暴躁,你們不要跟他一般見識,讓我帶他回家吧!”連忙對雲翔使眼色,“雲翔,不要放肆!有話,回家再說!”


  雲翔看到警察上前,再看那間牢房,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不敢多說。


  “好了!展老爺子,人呢,交給你帶回去!你簽的字、立的保可別忘了!這次,我們隻不過留了他一夜,下一次就沒有這麽便宜了!”


  祖望憋著氣,拚命按捺著自己,拉著雲翔回家去。


  雲翔這口氣怎麽咽得下去,走進家門,一路上咬牙切齒地大罵:

  “雲飛在那兒神氣活現地迎親,馬隊搞了一大群,我不過騎匹馬過去,就這樣對付我!黃隊長他們,現在全部胳臂肘向外彎,什麽意思?爹!我今天敗在雲飛手裏,栽在雲飛手裏,受到這樣的奇恥大辱,不是我一個人輸,是你跟我一起輸!雲飛假如沒有鄭老板撐腰,哪有這麽囂張!今天抓我,說不定明天就抓你!我非報這個仇不可……”


  祖望的情緒跌進穀底,在失落之餘,還有蒼涼。沒想到一場“家變”,演變成“南北鬥法”,而自己,已經兵敗如山倒!他思前想後,心灰意冷。


  “我勸你算了,別再去惹他們了,我是簽了字把你保出來的,再出問題,恐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就算我從沒生過那個兒子,讓他們去自生自滅吧!”


  “爹!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他把我在監牢裏關了一夜,還被那些流浪漢欺負,我怎麽忍這口氣!我們展家,真正的夜梟不是我,是雲飛,他真的心狠手辣,什麽父母兄弟,一概不認,隻認鄭老板!和他那個能夠居中穿線的‘老婆’!哇……”他狂怒地暴跳著,“我受不了!受不了!”


  品慧心痛得快死掉了,跟在旁邊也火上加油。


  “老爺子,這實在太過分了!雲飛不把雲翔放在眼裏,也就算了,他現在根本就是在跟你‘宣戰’,你當做沒有生他,他並不是就不存在了!他投靠了鄭老板,動用官方勢力抓雲翔,我們以後,還有太平日子可過嗎?隻怕下一步,就是要把你給‘吃了’!你怎麽能不管?”


  祖望臉色灰暗,鬱悶已極。


  “這個狀況,實在讓我想都想不到!我看,要把紀總管和天堯找來,大家商議商議!”就直著脖子喊,“小蓮!小蓮!”


  小蓮奔來。


  “去請紀總管和天堯過來一下!”


  “我想……他們忙著,恐怕過不來!”小蓮囁嚅著。


  “什麽叫過不來?”


  “老爺,二少奶奶的病好像很嚴重,他們心情壞得不得了,真的過不來。”


  祖望一驚,回頭看品慧。


  “天虹怎樣了?你沒有天天過去看嗎?”


  品慧沒好氣地說:

  “有你的‘大老婆’天天過去看,還不夠嗎?”


  雲翔聽到‘天虹’二字,氣又往上衝。


  “她哪有什麽毛病?昨天我出去的時候,她跑出來罵我,罵得順溜得不得了!她說我……”想到天虹的措辭,氣更大了,痛喊出聲,“天啊,我真是世界上最倒黴的人了!”


  天虹的情況真的不好。孩子失去了,她的心也跟著失去了。她的意誌、思想、魂魄、精神……全部都陷進了混亂裏。不發病的時候,她就陷在極度的消沉裏,思念著孩子,簡直痛不欲生。發病的時候,她就神誌昏亂,不清不楚。


  這天,她又在發病。夢嫻和齊媽得到消息,都過來看她。


  夢嫻走進她的臥房,就看到她形容憔悴、弱不禁風地站在桌子前麵。桌子上堆滿了衣料,她拿著剪刀和尺,在那兒忙忙碌碌地裁衣服,忙得不得了。桌上,已經有好幾件做好的衣服,春夏秋冬都有,全是嬰兒的衣服。


  紀總管一臉的沉重和心痛,站在旁邊看,束手無策。


  天虹看見夢嫻和齊媽,眼中立刻閃出了光彩,急忙跑過來,把手中針線,拿給她們看。


  “大娘,齊媽,你們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這小棉襖我做得對,還是不對?棉花是不是鋪得太厚了?我怕天氣冷,孩子會凍著,多鋪了一點棉花,怎麽看起來怪怪的?”


  齊媽和夢嫻交換了一個注視,都感到心酸極了。紀總管忙對夢嫻鞠躬。


  “太太,又要麻煩你了!你看她這樣子,要怎麽辦?”


  “先別急,我們跟她談談!”


  齊媽握著那件小棉祆,難過地看了看。


  “天虹,你的手好巧,工做得那麽細!”


  天虹對齊媽笑。


  “你看!”她翻著棉襖,“我怕線疙瘩會讓孩子不舒服,每個線疙瘩,我都把它藏在裏麵!你摸摸看,整件衣服,沒有一個線疙瘩!”


  夢嫻看得好擔心,轉頭低問紀總管:


  “她這個樣子,多久了?”


  “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就沒有停過手,沒吃東西,也沒睡覺。”


  “大夫瞧過了嗎?”


  “換了三個大夫了,大家都說,沒辦法,心病還要心藥醫!可這‘心藥’,我哪兒去找?”


  天虹對他們的談話,聽而不聞,這時,又拿了另一件,急急地給齊媽看。


  “齊媽,這件,會不會做得太小了?孩子明年三月生,算算,三個月大的時候,天氣就熱了,對不對?”


  天堯實在忍不住了,往她麵前一衝,抓住她的胳臂,搖著,喊著:


  “天虹!你醒一醒!醒一醒!沒有孩子了,你拚命做小衣服幹什麽?你要把大家急死嗎?一個小孩沒有那麽重要!”


  天虹大震,急遽後退,驚慌失措地看著天堯。


  “有的!有的!你為什麽要這樣說?”她急忙抬頭看夢嫻,求救地、害怕地喊,“大娘……你告訴他,他弄不清楚!”


  “你才弄不清楚!你的孩子已經掉了,被雲翔一場大鬧弄掉了!你記得嗎?記得嗎?”天堯激動地大喊。


  “大娘!大娘!”她求救地撲向夢嫻。


  夢嫻忙奔上前去,抱住了她,對天堯搖搖頭。


  “不要那麽激烈,跟她好好說呀!”


  紀總管眼中含淚了。


  “怎麽沒有好好說,說得嘴唇都幹了!她根本聽不進去!”


  天虹瑟縮在夢嫻懷裏,渾身發抖,睜大眼睛,對夢嫻說:


  “等孩子出世了,我搬去跟你一起住,好不好?我爹和我哥,對孩子的事,都一竅不通。你和齊媽,可以教著我,我們一起帶他,好不好?我和雨鳳有一個約會,將來,她要帶著她的孩子,我帶著我的孩子,我們要在一起玩!把所有的仇恨通通忘掉!雨鳳說,我們可以有這樣的夢!”


  夢嫻心中一痛,把她緊擁在懷中。


  “天虹啊!你要給自己機會,才能有那一天呀!你還可以有下一個呀!讓我們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以後吧!你要麵對現實,這個孩子,已經失去了!”天虹一個寒戰,倏然醒覺。


  “孩子沒有了?”她清醒了,看夢嫻,需要肯定地,“真的沒有了?失去了?”


  “沒有了!但是,你可以再懷再生呀!”夢嫻含淚說。


  她驀地抬頭,眼神淒絕。


  “再懷再生?再懷再生?”她淒厲地大喊,“怎麽再懷再生?我恨死他!恨死他!恨死他!我這麽恨他,怎麽會再有孩子?他連自己的孩子都殺……他不配有孩子!他不配有孩子!”


  她一麵喊著,一麵掙開夢嫻,忽然對門外衝去。


  “天虹!你要去哪裏?”夢嫻驚喊。


  天堯奔過去,一把抱住天虹。她極力掙紮,大吼:

  “我要去找他!我要殺掉他!那個魔鬼!凶手……”她掙紮著,痛哭著,“他知道我有多愛這個孩子,他故意殺掉我的孩子,我求他,我跪他,我拜他,我跟他磕頭……他就是不聽,他存心殺掉他!怎麽會有這樣的爹?怎麽會給我遇到?”


  紀總管心都碎了,過來攬住她,顫聲說:


  “你心裏的苦,爹都明白……”


  天虹泣不成聲,喊著:

  “你不明白……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她喊著喊著,沒力氣了,倒在父親懷裏啜泣著,“上蒼已經給了我希望,為什麽又要剝奪掉?我什麽都沒有,所有屬於我的幸福,一樣樣都失去了。我隻有這個孩子,為什麽也留不住?為什麽?為什麽?”


  夢嫻、齊媽、紀總管、天堯都聽得淚盈於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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