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第12章 ·
康南接到江雁容那封信,已經是寫信的第二天下午了。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使他心跳,自從江雁容落榜以來,他一直沒見到過她,想象中,她不知如何悲慘和失望。但他守著自己的小房間,既不能去探視她,也不能去安慰她,這跑尺天涯,他竟無法飛渡!帶著無比的懊喪,他等待著她來,可是,她沒有來,這封信卻來了。
康南握著信,一種本能的預感使他不敢拆信,最後,他終於打開信封,抽出了信箋。最先映入他眼中的是那首詩,字跡潦草零亂,幾不可辨。看完,他急急地再看那封信,一氣讀完,他感到如同挨了一棍,呆呆地坐著,半天都不知道在做什麽。然後,抓起信箋,他再重讀了一遍,這才醒悟過來。
“雁容!”
他絕望地喊了一聲,把頭埋在手心中。接著,他跳了起來。“或者還能夠阻止!”他想,急急地換上鞋子。但,馬上他又愣住了。“怎樣阻止她呢?到她家裏去嗎?”他係上鞋帶,到了這時候,他無法顧慮後果了。“雁容,不要傻,等著我來!”他心裏在叫著,急切中找不到鎖門的鑰匙。“現在還鎖什麽門!”他生氣地說。心髒在狂跳,眉毛上全是冷汗。“但願她還沒有做!但願她還沒有做!天,一切的痛苦讓我來擔承,饒了她吧!”
衝到門口,他正預備開門,有人在外麵敲門了,他打開門。外麵,江太太正傲然挺立著,用一對冰冷而銳利的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請問,您找哪一位?”康南問,望著這個陌生的中年婦人。她的臉色凝肅,眼光灼灼逼人。康南幾乎可以感到她身上那份壓倒性的高傲氣質。
“我是江雁容的母親,你大概就是康先生吧!”江太太冷冷地說。
“哦,”康南吃了一驚,心裏迅速地想,“雁容完了!”他的嘴唇失去了顏色,麵容慘白,冷汗從額上滾了下來。但他不失冷靜地把江太太延了進來,關上房門,然後怯怯地問:“江雁容——好嗎?”
“她自殺了,你不知道嗎?”
果然,康南眼前發黑,他顫抖地扶住了桌子,顫聲問:“沒有救了?”
“不,已經救過來了!”江太太說,繼續冷靜地打量著康南。
“謝謝天!”康南心中在叫著,“謝謝天!”他覺得有眼淚衝進了眼眶。不願江太太看到他的窘狀,他走開去給江太太泡了一杯茶,他的手無法控製地抖著,以至於茶潑出了杯子。江太太平靜地看著他,傲然說:
“康先生,雁容剛剛才告訴我她和你的事。”她的眼睛緊逼著康南,從上到下注視著他,康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
“是的。”他說。“考慮著如何稱呼江太太,終於以晚輩的身份說伯母……”
“別那麽客氣,”江太太打斷他,“彼此年齡差不多!”
康南的臉紅了。
“我想知道,雁容有沒有信給你?”江太太問。
“剛剛收到一封。”
“我想看看!”
康南把那封信從口袋裏拿出來,遞給江太太,江太太匆匆地看了一遍,一語不發地把那封信收進了皮包裏。她盯著康南,咄咄逼人地說:
“看樣子,你們的感情已經很久了,康先生,你也是個做過父親的人,當然不難體會父母的心。雁容隻是個孩子,我們吃了許多苦把她撫育到十九歲,假如她這次就這樣死了,你如何對我們做父母的交代?”
康南語塞地看著江太太,感到她有種控製全局的威力。他囁嚅地說:“相信我,我對江雁容沒有一點惡意,我沒料到她竟這麽傻!”
“當然,”江太太立即抓住他的話,“在你,不過逗逗孩子玩,你不會料到雁容是個認真的傻孩子,會認真到尋死的地步……”
“不是這樣,”康南覺得被激怒了,他壓製著說,“我絕沒有玩弄她的意思……”
“那麽,你一開始就準備跟她結婚?”
“不,我自知沒有資格……”
“既然知道沒有資格,你還和她談戀愛,那你不是玩弄又是什麽呢?”康南感到無法解釋,他皺緊了眉。
“江太太,”他於是勉強地說,“我知道我錯了,但感情的發生是無話可說的,一開始,我也努力過,我也勸過她,但是……”他歎口氣,默然地搖搖頭。
“那麽,你對雁容有什麽計劃?你既不打算娶她,又玩弄她的感情……”
“我沒有說不打算娶她!”康南分辯。
“你剛才不是說你自知不能娶她嗎?現在又變了,是不是?好吧,那你是打算娶她了?請恕我問一句,你今年多少歲?你能不能保證雁容的幸福?雁容在家裏,是一點事都不做的,一點委屈都不能受的,你能給她一份怎麽樣的生活?你保證她以後會不吃苦,會過得很快樂?”
康聲低下了頭,是的,這就是他自己所想的問題,他不能保證,他始終自認為未見得能給她幸福。最起碼,自己比她大了二十幾歲,終有一天,他要把她拋下來,留她一個人在世界上,他不忍想,到那一天,他柔弱的小容會怎麽樣!
“康先生,”江太太繼續緊逼著說,“在這裏,我要問問你,什麽是真正的愛情?你是不是想占有雁容,剝奪她可以得到的幸福?這叫作真愛情嗎?”
“你誤會了,我從沒有想占有雁容……”
“好!這話是你說的,如果雁容問起你,希望你也這樣告訴她!你並不想要她,是不是?”
“江太太,”康南漲紅了臉,“我愛雁容,雖然我知道我不配愛,我希望她幸福,哪怕是犧牲了我……”
“如果沒有你,她一定會幸福的,你不是愛她,你是在毀她!想想看,你能給她什麽?除了嘴巴上喊的愛情之外?她還隻是個小孩,你已經四十幾了,康先生,做人不能做得太絕!假如雁容是你的女兒,你會怎麽樣想?”
“江太太,你是對的。”康南無力地說。“隻要你們認為雁容會幸福,我決不阻礙她。”他轉開頭,燃起一支煙,以掩飾心中的絕望和傷感。
“好吧!”江太太站起身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請你體諒做父母的心,給雁容一條生路!我相信你是君子,也相信你說的不想占有雁容的話,既然當初你也沒存要和她結婚的心,現在放開她對你也不是損失。好吧,再見!”
“等一等,”康南說,“我能去看她一次嗎?”
江太太冷笑了一聲:
“我想不必了,何必再多此一舉!”
“她——身體——”康南困難地說,想知道江雁容現在的情況。
“康先生放心吧,雁容是我的女兒,我絕對比你更關心她!”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如果雁容來找你,請記住你答應我的話!”開開門,她昂著頭走了。
康南關上門,倒進椅子裏,用手蒙住了臉。
“雁容!小容!容容!”他絕望地低喊,“我愛你!我要你!我愛你!我要你!”他把頭撲在桌上,手指插進頭發裏,緊緊地拉扯住自己的頭發。
江太太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江雁容剛剛醒來,正凝視著天花板發呆。現在,她的腦子已比較清楚了,她回憶江太太對她說的話,暗中感歎著,她原以為母親一定反對她和康南,沒想到母親竟應允了。早知如此,她何必苦苦瞞著母親呢?“我有個好媽媽。”她想,“康南,別愁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她閉上眼睛,幻想著和康南以後那一連串幸福的日子。
江太太進了門,先到書房中和江仰止密談了一下。然後走到江雁容房裏。
“雁容,好些嗎?”她問,坐在雁容的床頭。
“哦,媽媽,”江雁容溫柔地笑笑,微微帶著幾分靦腆,“我真抱歉會做這種傻事!”
“年輕人都會有這種糊塗的時候,”江太太微笑著說,“你舅舅讀中學的時候,為了一個女孩子吞洋火頭自殺,三個月之後卻和另一個女孩子戀愛了。”
江雁容感到舅舅的情況不能和她並提,她轉變話題問:
“媽媽剛才出去了?”
“雁容,”江太太收起了笑容,嚴肅而溫和地望著江雁容,“我剛才去看了康南,現在,告訴我,你們是怎麽開始戀愛的?”
江雁容不安地看著江太太,蒼白的臉浮起一片紅暈。
“我不知道怎麽說,我箱子裏有個小本子,裏麵有片段的記載。”
“好,我等下去看吧,”江太太說,沉下臉來,“雁容,每個女孩子都會有一段初戀,每個人的初戀也都充滿了甜蜜和美好的回憶。現在,保留你這段初戀的回憶吧,然後把這件事拋開,不要再去想它了!”“媽媽,”江雁容驚惶地說,“你是什麽意思?”
“忘掉康南,再也不要去理他了!”江太太一字一字地說。
“媽媽!”江雁容狐疑地望著江太太,“你變了卦!”
“雁容,聽媽媽的話,世界上沒有一種愛可以代替母愛。媽媽是為了你好,不要去追究原因,保留你腦子裏那個美好的初戀的印象吧,再追究下去,你就會發現美的變成醜的了。”
“媽媽,你是什麽意思?你見到康南了?”江雁容緊張地問,臉色又變白了。
“是的,”江太太慢吞吞地說,“我見到康南了。”
“他對你說了些什麽?”
“你一定要聽嗎?雁容?”江太太仍然慢吞吞地說,“我見到了他,他告訴我,他根本無意於娶你。而且還勸你不要愛他!雁容,他沒有愛上你,是你愛上他!”
“不!不!不!”江雁容喊,淚水迷濛了視線,“他不會這樣說,他不能這樣說!”
“他確實這樣說的!你應該相信我,媽媽不會欺騙你!雁容,他是個懦夫!他不敢負責任!他說他從沒有要娶你,從沒有想要你!雁容,他毫無誠意,他隻是玩弄你!”
“不!不!不!”江雁容大聲喊。
“我今天去,隻要他對我說:他愛你,他要你,我就會把你交給他。但他卻說他沒有意思要娶你,雁容,你受騙了,你太年輕!我絕沒有造謠,你可以去質問他!現在,把他忘掉吧,他不值得你愛!”
“不!不!不!”江雁容喊著,把頭埋在枕頭裏痛哭,從沒有一個時候,她覺得這樣心碎,這樣痛恨,她捶著枕頭,受辱的感覺使她血脈賁張。她相信江太太的話,因為江太太從沒說過謊。她咬住嘴唇,直到嘴唇流血,在這一刻,她真想撕碎康南!她再也沒想到康南會這樣不負責任,竟說出無意娶她的話!那麽,這麽久刻骨銘心的戀愛都成了笑話!這是什麽樣的男人!這世界多麽可怕!她哭著喊:“我為什麽不死,我為什麽不死!”
江太太俯下身來,攬住了她的頭。
“雁容,哭吧,”她溫柔地說,“這一哭,希望像開刀一樣,能割去你這個戀愛的毒瘤。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次,然後再也不要去想它了。”
“媽媽哦!媽媽哦!”江雁容緊緊地抱住母親,像個溺水的人抓著一塊浮木一樣。“媽媽哦!”
江太太愛憐地撫摸著她的短發,感到鼻中酸楚。
“傻孩子!傻雁容!你為什麽不信任母親?如果一開始你就把你的戀愛告訴我,讓我幫助你拿一點主意,你又怎麽會讓他欺騙這麽久呢?好了,別哭了。雁容,忘掉這件事吧!”
“哦,”雁容哭著說,“我怎麽忘得掉?我怎麽能忘掉!”
“雁容,”江太太忽然緊張了起來,“告訴我,他有沒有和你發生肉體關係?”
江雁容猛烈地搖搖頭。江太太放下心來,歎了口長氣說:“還算好!”
“媽媽,”江雁容搖著頭說,“你不知道我是多麽愛他,哦,他怎麽能這樣卑鄙!”她咬緊牙齒,捶著枕頭說:“我真想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她又哭又叫,足足鬧了半小時,終於被疲倦所征服了,她的頭在劇烈地痛著,但是心痛得更厲害。她軟弱地躺在床上,不再哭也不說話,眼睛茫然地望著窗子和窗外黑暗的世界。在外表上,她是平靜了。但,在內心,卻如沸水般翻騰著。“我用全心愛過你,康南,”她心裏反複±也說著,“現在我用全心來恨你!看著吧!我要報複的,我要報複的!”她虛弱地抬頭,希望自己能馬上恢複體力,她要去痛罵他,去質問他,甚至於去殺掉他!但她的頭昏沉得更厲害,四肢沒有一點力氣,被衰弱所折倒,她又熱淚盈眶了。“上帝,”她胡亂地想著,“如果你真存在,為什麽不讓我好好地活又不讓我死?這是什麽世界?什麽世界?”眼淚已幹,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咬緊嘴唇。
三天之後,江雁容仍然是蒼白憔悴而虛弱的,但她堅持要去見一次康南,堅持要去責問他,痛罵他,她抓住江太太的手說:
“媽媽,這是最後一次見他,我不出這一口氣永不能獲得平靜,媽媽,讓我去!”
江太太搖頭,但是,站在一邊的江仰止說:“好吧,讓她去吧,不見這一次她不會死心的!”
“等你身體好一點的時候。”江太太說。
“不!我無法忍耐!”
江太太不得已,隻得叫江麟送江雁容去。但,背著江雁容,她吩咐江麟要在一邊監視他們,並限定半小時就要回來。她不放心地對江雁容說:
“隻怕你一見他,又會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迷惑了!記住,這個人是條毒蛇,你可以去罵他,但再也不要聽信他的任何一句話!”
江雁容點點頭,和江麟上了三輪車。在車上,江雁容對江麟說:
“我要單獨見他,你在校園等我,行不行?”
“媽媽要我……”江麟不安地說。
“請你!”
“好吧!”江麟同情地看了姐姐一眼,接著說,“不過,你不要再受他的騙!姐姐,他絕對不愛你,告訴你,如果我的女朋友為我而自殺,那麽,刀擱在我脖子上我也要去看她的!他愛你,他會知道你自殺而不來看你嗎?”
“你是對的,我現在夢已經醒了!”江雁容說,“我隻要問他,他的良心何在?”
當江雁容敲著康南的門的時候,康南正在房間裏渡來跋去,從清晨直到深夜。江太太犀利的話一直蕩在他的耳邊,是的,真正的愛是什麽?為了愛江雁容,所以他必須撤退?他沒有資格愛江雁容,他不能妨礙江雁容的幸福!是的,這都是真理!都是對的!他應該為她犧牲,哪怕把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但,江雁容離開他是不是真能得到幸福呢?誰能保證?他的思想紊亂而矛盾,他渴望見到她,但他沒有資格去探訪,他隻能在屋裏和自己掙紮搏鬥。他不知道江太太回去後和江雁容怎麽說,但他知道一個事實,雁容已經離開他了,他再也不能得到她了!“假如你真得到幸福,一切都值得!如果你不能呢?我這又是何苦?”他憤憤地擊著桌子,也擊著他自己的命運。
敲門聲傳來,他打開了門,立即感到一陣暈眩。江雁容站在那兒,蒼白、瘦弱,而憔悴。他先穩定了自己,然後把她拉進來,關上房門。她的憔悴使他吃驚,那樣子就像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把她推倒。但她的臉色憤怒嚴肅,黑眼睛裏冒著瘋狂的火焰,康南感到這火焰可以燒熔任何一樣東西。他推了張椅子給她,她立即身不由主地倒進椅子裏,康南轉開頭,掩飾湧進眼眶裏的淚水,顫聲說:
“雁容,好了嗎?”
江雁容定定地注視著他,一語不發,半天後才咬著牙說:
“康南,你好……”才說了這兩個字,她的聲音就哽塞住了,眼淚衝進了眼眶裏,好一會,她才能控製住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康南,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正大光明的人,誰知道你是個卑鄙無恥的魔鬼!”
康南身子搖晃了一下,眼前發黑。江雁容滿臉淚痕,繼續說:
“你告訴我母親,你根本沒意思要娶我!康南,你玩弄我的感情,你居然忍心欺騙我,你的良心呢?你……”她哽塞住,說不出話來,臉色益形蒼白。康南衝到她身前,抓住她的手,蹲伏在她的腳前。她的手冷得像塊冰,渾身劇烈地顫抖著,他的手才接觸到她,她就迅速抽出手去,厲聲說:
“不許你碰我!”然後,她淚眼迷離地望著他的臉,舉起手來,用力對他的臉打了一個耳光。康南怔了一下,一把拉住她的手,把江太太臨走時警告他的話全拋在腦後,憤怒地說:
“我沒說過無意娶你!”
“你說過,你一定說過!媽媽從不會無中生有!”她痛苦地搖著頭,含淚的眼睛像兩顆透過水霧的寒星,帶著無盡的哀傷和怨恨注視著他,這把他折倒了,他急切地說:
“你相信我會這樣說?我隻說過我自知沒資格娶你,我說過我並沒有要占有你……”
“這又有什麽不同!”
“這是不同的,你母親認為我占有你是一種私欲,真正愛你就該離開你,讓你能找到幸福,否則是我毀你,是我害你,你懂嗎?我不管世界上任何一切,我隻要你幸福!離開你對我說是犧牲,這麽久以來你還不了解我?如果連你都在誤會我在欺騙你,玩弄你,我還能希望這世界上有誰能了解我!好吧!雁容,你恨我,我知道,繼續恨吧,如果恨我而能帶給你幸福的話!你母親措辭太厲害,她逼得我非說出不占有你的話,但是我說不占有你並不是不愛你!我如果真存心玩弄你,這麽久以來,發乎情,止乎禮,我有沒有侵犯你一分一毫?雁容,假如我說了我無意娶你,我不要你……或任何不負責任的話,我就馬上死!”他握緊了那隻小小的冰冷的手,激動和難過使他滿盈熱淚,他轉開頭,費力地說,“隨你怎麽想吧!雁容,隨你怎麽想!”
江雁容看著他,淚珠停在睫毛上,她思索著,重新衡量著這件事情。康南拿出一支煙,好不容易點著了火,他鬱悶地吸了一大口,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竭力想平靜自己,四十幾歲的人了,似乎不應該如此激動,對窗外噴了一口煙,他低聲說:
“我除了口頭上喊的愛情之外,能給你什麽!這是你母親說的話,是的,我一無所有,除了這顆心,現在,你也輕視這顆心了!我不能保證你舒適的生活,我不配有你!我不配,我不配,你懂嗎?”
“康南,你明明知道我的幸福懸在你身上,你還準備離開我!你明知沒有你的日子是一連串的黑暗和絕望,你明知道我不是世俗的追求安適的女孩子!你為什麽不敢對我母親說:‘我愛她!我要她!我要定了她!’你真的那麽懦弱?你真是個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
康南迅速地車轉身子來麵對著她。
“我錯了,我不敢說,我以為我沒資格說,現在我明白了!”他走到江雁容身邊,蹲下來望著她,“你打我吧!我真該死!”
他們對望著,然後,江雁容哭著倒進了他的懷裏,康南猛烈地吻著她,她的眼睛、眉毛、麵頰和嘴唇,他摟住她,抱緊了她,在她耳邊喃喃地說:
“我認清了,讓一切反對的力量都來吧,讓一切的打擊都來吧,我要定了你!”
他們擁抱著,江雁容小小的身子在他懷裏抽搐顫抖,蒼白的臉上淚痕狼藉,康南捧住她的臉,注視她消瘦的麵頰和憔悴的眼睛,感到不能抑製的痛心,眼淚湧出了他的眼眶,他緊緊地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前,深深地戰栗起來。
“想想看,我差點失去你!你母親禁止我探視你,你……怎麽那麽傻?怎麽要做這種傻事?”他吻她的頭發,“身體還沒好,是不是?很難過嗎?”
“身體上的難過有限,心裏才是真正的難過。”
“還恨我?”
她望著他。“是的,恨你沒勇氣!”
康南歎了口氣。“如果我沒結過婚,如果我比現在年輕二十歲,你再看看我有沒有勇氣。”
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從走廊傳來,他們同時驚覺到是誰來了,江雁容還來不及從康南懷裏站起來,門立即被推開了。江太太站在門口,望著江雁容和康南的情形,氣得臉色發白,她冷笑了一聲:
“哼,我就猜到是這個局麵,小麟呢?”
“在校園裏。”江雁容怯怯地說,離開了康南的懷抱。
江太太走進來,關上房門,輕蔑而生氣地望著江雁容說:
“你說來罵他,責備他,現在你在這裏做什麽!”
“媽媽!”江雁容不安地叫了一聲,低下了頭。
“康先生,你造的孽還不夠?”江太太逼視著康南,“你說過無意娶她……”
“江太太!”康南嚴肅地說,“我不是這樣說的,我隻是說如果她離開我能得到幸福,我無意占有她!可是,現在我願向您保證我能給她幸福,請求您允許我們結婚!”
江太太愕然地看著康南,這個變化是她未曾料及的。一開始,從江雁容服毒自殺,到她供出和康南的戀愛,江太太就自覺卷進一個可怕的狂瀾中。她隻有一個堅定的思想,這個戀愛是反常的,是違背情理的,也是病態而不自然的。她了解江雁容是個愛幻想的孩子,她一定把自己的幻想塑成一個偶像,而把這偶像和康南揉合在一起,然後盲目地愛上這個自己的幻象。而康南也一定是個無行敗德的男老師,利用雁容的弱點而輕易地攫取了這顆少女的心。所以,她堅定地認為自己要把江雁容救出來,一定要救出來,等到和康南見了麵,她更加肯定,覺得康南言辭閃爍,顯然並沒有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娶江雁容的決心。於是她對於挽救雁容有了把握,斷定康南絕對不敢硬幹,絕對不會有誠意娶雁容,這種四十幾歲的男人她看多了,知道他們隻會玩弄女孩子而不願負擔起家庭的責任,尤其要付出相當代價的時候。康南開口求婚使她大感姥異,接著,憤怒就從心底升了起來。哦,這是個多麽不自量力的男人,有過妻子,年過四十,竟想娶尚未成人的小雁容!她不是個勢利的母親,但她看不起康南,她斷定雁容跟著他絕不會幸福。望了康南好一會兒,她冷冷地笑著說:
“怎麽語氣又變了?”她轉過頭,對江雁容冷冰冰的諷刺著說:“雁容,你怎麽樣哀求得他肯要你的?”
“哦,媽媽。”江雁容說,臉色更加蒼白了。
“江太太,”看到江太太折磨雁容使康南憤怒,他堅定地說,“請相信我愛江雁容的誠意,請允許我和她結婚,我絕對盡我有生之年來照料她,愛護她!我說這話沒有一絲勉強,以前我怕我配不上她……”“現在你覺得配得上她了?”江太太問。
康南的臉紅了,他停了一下說:
“或者大家都認為配不上,但是,隻要雁容認為配得上,我就顧不了其他了!”
江太太打量著康南,後者挺然而立,有種挑戰的意味,這使江太太更加憤怒。轉過身來,她銳利地望著江雁容,嚴厲地說:“你要嫁這個人,是不是?”
江雁容低下頭去。
“說話呀!”江太太逼著,“是不是?”
“哦,媽媽,”江雁容掃了母親一眼,輕輕地說,“如果媽媽答應。”“假如我不答應呢?”江太太問。
江雁容低頭不語,過了半天,才輕聲說:
“媽媽說過不幹涉我的婚姻。”
“好,我是說過,那麽你決心嫁他了?”
江雁容不說話。江太太怒衝衝地轉向康南。
“你真有誠意娶雁容?”
“是的。”
“你能保證雁容的幸福?保證她不受苦?”
康南望了江雁容一眼。“我保證。”他說。
“好,那麽,三天之內你寫一張書麵的求婚信給雁容的爸爸和我,上麵要寫明你保證她以後決不受苦,絕對幸福。如果三天之內你的信不來,一切就作罷論。信寫了之後,你要對這信負全責,假如將來雁容有一丁點兒的不是,我就唯你是問!”
康南看著那在憤怒中卻依然運用著思想的江太太,知道自己碰到了一個極強的人物。要保證一個人的未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誰能預測命運?誰又能全權安排他的未來?他又望了江雁容一眼,後者正靜靜地看看他,眼睛裏有著單純的信賴和固執的深情,就這麽一眼相觸,他就感到一陣痙攣,他立即明白,現在不是她離不離得開他的問題,而是他根本離不開她!他點點頭,堅定地望著江太太:
“三天之內,我一定把信寄上!”
江太太銳利地看著康南,幾乎穿過他的身子,看進他的內心裏去。她不相信這個男人,更不相信一個中年男人會對一個小女孩動真情。山盟海誓,不顧一切的戀愛是屬於年輕人的,度過中年之後的人,感情也都滑入一條平穩的槽,揆之情理,大都不會像年輕人那樣衝動了。難道這個男人竟真的為雁容動了情?她打量他,不相信自己幾十年閱人的經驗會有錯誤,康南的表情堅定穩重,她簡直無法看透他。“這是個狡猾而厲害的人物,”她想,直覺地感到麵前這個人是她的一個大敵,也是一隻兀鷹,正虎視眈耽地覬覦著像隻小雛雞般的雁容。母性的警覺使她悚然而驚,無論如何,她要保護她的雁容,就像母親佑護她的小雞一般。她昂著頭,已準備張開她的翅膀,護住雁容,來和這隻兀鷹作戰。
“好!”她咬咬牙說,“我們等你的信來再說!雁容,現在跟我回去!在信來之前,不許到這兒來!”
江雁容默默地望了康南一眼,依然是那麽信賴,那麽深情,引起康南內心一股強烈的衝擊力。他回望了她一眼,盡量用眼睛告訴她:“你放心,我可以不要全世界,但是要定了你!”他看出江雁容了解了他,她臉上掠過一層欣慰的光彩,然後跟著江太太走出了房間。
帶著江雁容,找到了江麟,他們坐上三輪車回家,江太太自信地說:“雁容,我向你打包票,康南絕不敢寫這封信,你趁早對這個人死心吧!”
江雁容一語不發,江太太轉過頭去看她。她蒼白的小臉煥發著光彩,眼睛裏有著堅定的信任。那兩顆閃亮的眸子似乎帶著一絲對母親的自信的輕蔑,在那兒柔和地說:“他會寫的!他會寫的!”
接著而來的三天,對江太太來說,是極其不安的,她雖相信康南不敢寫這封信,但,假如他真寫了,難道她也真的就把雁容嫁給他嗎?如果再反悔不嫁,又違背了信用,而她向來是言出必行的!和江太太正相反,江雁容卻顯得極平靜,她安靜地期待著康南的信,而她知道,這封信是一定會來的!
這是整個家庭的低潮時期,江家被一片晦暗的濃霧所籠罩著,連愛笑愛鬧的江麟都沉默了,愛撒嬌的雁若也靜靜地躲在一邊,敏感地覺得有大風暴即將來臨。江仰止的大著作已停頓了,整天背負著兩隻手在房裏踱來跋去,一麵歎氣搖頭。對於處理這種事情,他自覺是個低能,因此,他全由江太太去應付。不過,近來,從雁容服毒,使他幾至於失去這個女兒,到緊接著發現這個女兒的心已流落在外,讓江仰止憬然而悟,感到幾十年來,他實在太忽略這個女兒了。江太太看了江雁容的一本雜記,實際上等於一本片段的日記,這之中記載了她和康南戀愛的經過,也記載了她在家庭中受到的冷落和她那份追求情感生活的渴望。這本東西江仰止也看了,他不能不以一種新的眼光來看江雁容,多麽奇怪,十幾年的父女,他這才發現他以前竟完全不了解江雁容!那些坦白的記載提醒了他的偏愛江麟,也提醒了他是個失職的父親。那些哀傷的句子和強烈的感情使他感到愧疚和難過,尤其,他發現了自己竟如此深愛江雁容!深愛這個心已經離棄了父母的女兒。他覺得江雁容的愛上康南,隻是因為缺乏了父母的愛,而盲目地抓住一個使她能獲得少許溫情的人,這更加使他感到江雁容的可愛和可憐。他知道自己有救助江雁容的責任,他想彌補自己造成的一份過失,再給予她那份父愛。但,他立即發現,他竟不知如何做才能讓江雁容了解,他竟不會表達他的感情和思想,甚至於不會和江雁容談話!江太太總是對他說:
“你是做爸爸的,你勸勸她呀!讓她不要那麽傻,去上康南的當!”怎麽勸呢,他茫然了。他向來拙於談話,他的談話隻有兩種,一種是教訓人,一種是發表演說。要不然,就是輕輕鬆鬆地開開玩笑。讓他用感情去說服一個女孩子,他實在沒有這份本領。
在他們等信的第三天早上,江仰止決心和江雁容談談。他把江雁容叫過來,很希望能輕鬆而誠懇地告訴江雁容,父母如何愛她,要她留在這個溫暖的家裏,不要再盲目地被人所欺騙。可是,他還沒開口,江雁容就以一副忍耐的、被動的、準備挨罵的眼色看著他。在這種眼色後麵,江仰止還能體會出一種反叛性和一種固執的倔強。歎了口氣,江仰止隻能溫柔地問:
“雁容,你到底愛康南一些什麽地方?聽媽媽說,他並不漂亮,也不瀟灑,也沒什麽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江雁容垂下眼睛,然後,輕輕地說:
“爸爸,愛情發生的時候,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也無法解釋的。爸爸,你不會用世俗的眼光來衡量愛情吧!”
“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這份愛情是不合常理的,是會遭到別人攻擊的?”
“我不能管別人,”江雁容倔強地說,“這是屬於我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是不是?人是為自己而活著,不是為別人而活著,是不是?”“不,你不懂,人也要為別人而活!人是不能脫離這個社會的,當全世界都指責你的時候,你不會活得很快樂。而且,人不能隻憑愛情生活,你還會需要很多東西,包括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
“如果這些人因為我愛上了康南而離棄我,那不是我的過失。爸爸!”江雁容固執地說。
“這不是誰的過失問題,而是事實問題,造成孤立的事實後,你會發現痛苦超過你所想象的!”
“我並不要孤立,如果大家逼我孤立,我就隻好孤立!”江雁容說,眼睛裏已充滿了淚水。
“雁容,”江仰止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把眼界放寬一點,你會發現世界上的男人多得很……”
“爸爸,”江雁容打斷了他,魯莽地說,“世界上的女人也多得很,你怎麽單單娶了媽媽?”
江仰止啞然無言,半天後才說:
“你如果堅持這麽做,你就一點都不顧慮你會傷了父母的心?”江雁容滿眼淚水,她低下頭,猛然醒悟,以父母和康南相提並論,她是如此偏向於康南!在她心裏,屬於父母的地位原隻這麽狹小!十九年的愛護養育,卻敵不住康南的吸引力!她把父母和康南放在她心裏的天平上,詫異地發現康南的那一端竟重了那麽多!是的,她是個不孝的孩子,難怪江太太總感慨著養兒女的無用,十九年來的撫養,她羽毛未豐,已經想振翅離巢了。望著父親斑白的頭發,和少見的、傷感的臉色,她竟不肯說出放棄康南的話。她哀求地望了父親一眼,低低地說:
“爸爸,我不好,你們原諒我吧!我知道不該傷了你們的心,但是,要不然我的心就將碎成粉末!”她哭了,逃開了父親,鑽進自己的臥室裏去了。
江仰止看著她的背影,覺得眼中酸澀。孩子長成了,有他們自己的思想和意誌,他們就不再屬於父母了。兒女可以不顧慮是否傷了父母的心,但做父母的,又怎忍讓兒女的心碎成粉末?他感到自己的心意動搖,主要的,他發現江雁容內在的東西越多,他就越加深愛這個女兒。這變成他心中的一股壓力,使他不忍也不能看到她痛苦掙紮。
江太太走進來,問:
“怎麽樣?你勸了她嗎?”
江仰止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她已經一往情深了,我們的力量已太小了。”
“是嗎?”江太太挺起了背脊,“你看吧!不顧一切,我要阻止這件事!首先,我算定他不敢寫那封信!他是個小人,他不會把一張追求學生的字據落在我手裏,也不敢負責任!你看吧!”
但是,下午三點鍾,信準時寄到了。江仰止打開來細看,字跡勁健有力,文筆清麗優雅,詞句謙恭懇切,全信竟無懈可擊!他的求婚看來是真切的,對江雁容的情感也頗真摯。江仰止看完,把信遞給江太太,歎口氣說:
“這個人人品姑且不論,才華確實很高。”
江太太狠狠地盯了江仰止一眼,生氣地說:
“什麽才華!會寫幾句詩詞對仗的玩意,這在四十幾歲的人來說,幾乎人人能寫!”看完信,她為自己的判斷錯誤而生氣,厲聲說,“雁容,過來!”
事實上,江雁容根本就站在她旁邊,她冷冷地看著江雁容說:“好,康南的求婚信已經來了,我曾經答應過不幹涉你的婚姻,現在,你是不是決定嫁給這個人?”
江雁容在江太太的盛氣下有些瑟縮,但她知道現在不是畏縮的時候,她望著榻榻米,輕輕地點了兩下頭。
“好!”江太太咬咬牙,“既然你已經認定了嫁他,我就守信不幹涉你,你去通知康南,叫他一個月之內把你娶過去,不過,記住,從此你算是和江家脫離了關係!以後你不許承認是江仰止的女兒,也永遠不許再走進我的家門!”
“哦,媽媽!”江雁容低喊,抬頭望著江太太,乞求地說,“不!媽媽,別做得那麽絕!”
“我的話已經完了,你隻有在家庭和康南中選一條路,要不然和康南斷絕,要不然和家庭斷絕!”
“不!媽媽!不!”江雁容哀求地抓住母親的袖子,淚水盈眶,“不要這樣,媽媽!”
“你希望怎麽樣?嫁給康南,讓人人都知道江仰止有一個康南那樣的女婿?哼?雁容,你也未免太打如意算盤了。假如你珍惜這個家,假如你還愛爸爸媽媽和你的弟弟妹妹,你就和康南斷絕!”
“不!”江雁容搖著頭,淚如雨下,“我不能!我不能!”
“雁容,”江仰止插進來說,“想想看,你有個很好的家,爸爸媽媽都愛你,弟弟妹妹也舍不得你離開,想想看,十九年的恩情,你是不是這麽容易斬斷?如果你回到爸爸媽媽的懷抱裏來,我相信,半年內你就會忘了康南……”
“不!不!不!”江雁容絕望地搖著她的頭。
“好!”江太太氣極了,這就是撫育兒女的好處!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對這個家的溫情竟這樣少!父母弟妹加起來,還敵不過一個康南!“好!”她顫聲說,“你滾吧!叫康南馬上把你娶過去,我不想再見到你!就算我沒有你這個女兒!去通知康南,一個月之內不迎娶就作罷論!現在,從我麵前滾開吧!”
“哦,媽媽。哦,媽媽!不要!”江雁容哭著喊,跪倒在江太太腳前,雙手抓緊了江太太的旗袍下擺,把麵頰緊挨在江太太的腿上。“媽媽,媽媽!”
江太太俯頭看著江雁容,一線希望又從心底萌起,她撫摩著江雁容的頭發,鼻子裏酸酸的。
“雁容,”她柔聲說,“再想想,你舍得離開這個家?連那隻小白貓,都是你親手喂大的,後院裏的蔦蘿,還是你讀初二那年從學校裏弄回來的種子……就算你對父母沒有感情,你對這些也一無留戀嗎?雁若跟你睡慣了,到現在還要攬住你的脖子睡,她夜裏總是怕黑,有了你才覺得安全……這些,你都不顧了?”
“媽媽!哦,媽媽!”江雁容喊。
“你舍不得?是不是?好孩子,告訴媽媽,你願意留下來,願意和康南斷絕!爸爸媽媽也有許多地方對不起你,讓我們重新開始,重新過一段新生活,好不好?來,說,你願意和康南斷絕!”
“哦,媽媽,”江雁容斷斷續續地說,“別逼我,媽媽,我做不到!媽媽哦!”她搖著頭,淚水弄了江太太一身。
“好,”江太太的背脊又挺直了,“媽媽這樣對你說,都不能讓你轉變!那麽,起來吧!去嫁給康南去!以後永遠不要叫我作媽媽!我白養了你,白帶了你!滾!”她把腿從江雁容手臂裏拔出來,毅然地抬抬頭,走到裏麵去了。
失去了倚靠,江雁容倒在地下,把頭埋在手腕裏,哭著低聲喊:“上帝哦,我寧願死!”
江仰止走過去,眼角是濕潤的。他托起江雁容的頭,江雁容那對充滿了淚的眼睛正哀求地看著他。他搖搖頭,歎了口氣,感慨地念了兩句:
“世間多少癡兒女,可憐天下父母心!”然後,他站起身,踉蹌地走開說:“起來吧!雁容,做爸爸的答應你和他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