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第十三章 ·

  十一月,天氣涼了,依雲帶著碧菡,到百貨公司買了大批的新裝,她熱心地幫碧菡挑選,配色。從毛衣到長褲,從襯衫到外套,從睡衣到晨褸,隻要想得到的,她都買全了。碧菡根本沒有反對及提出意見的餘地,隻要她不安地一開口,依雲就迅速地把她堵回去:

  “怎麽?不想要我這個姐姐了,是不是?”


  碧菡不敢說話了,隻得帶著那滿懷的感動與激情,一任依雲去挑選、購買和付款。和依雲處久了,她已經完全了解了依雲的個性,依雲天生是那種爽朗,熱情,而又處處喜歡做主、愛逞強的人。碰到碧菡,是那麽溫順,聽話,而又柔弱。因此,她們相處得如此和諧,如此融洽,不認得的人,看她們這樣親切,還都以為她們是親生姐妹呢!依雲喜歡打扮碧菡,尤其,她發現碧菡換上一身新衣,稍事修飾之後,竟那樣嬌美動人!於是,她熱心地打扮她,修飾她,教她化妝,帶她去燙頭發,給她穿最流行的服裝……到十二月,碧菡已經變成了一個新人。


  當依雲在醉心於打扮碧菡的時間裏,高太太就醉心於調理碧菡的身體,多年以來,這個母親沒有孩子可以照顧,現在有了碧菡,她就一心一意地當起母親來了。今天燉雞,明天熬湯,後天煮豬肝,她把她幾十年不用的婆婆媽媽經都搬了出來,最後,連人參和當歸都出現了。一會兒湯,一會兒水,她忙得不亦樂乎。碧菡無法拒絕這樣的好意,她隻是一味地順從,然後,再無限感激地說一聲:

  “幹媽!你真好!你真是好媽媽!”


  高太太是個單純的女人,雖然沒有受過什麽很高深的教育,卻是大家出身,除了思想保守一點之外,倒也通情達理。她很喜歡兒媳依雲,可是依雲個性強,意見多,思想複雜,口齒伶俐,她對高太太尊敬有餘而親熱不足。高太太也始終無法和兒媳完全打成一片。碧菡卻不同了,這孩子本來就柔順,自幼失母,從來也沒享受過什麽父愛母愛,一旦走入高家,全家都那樣照應她,她就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獻給高家了。因而,她對高太太又親熱,又謙虛,又柔順,又委婉,再加上她脾氣好,對什麽事都有耐心,她可以坐在那兒,聽高太太說她年輕時候的故事,或述說皓天的童年,無論聽多久,她都不會厭倦。因此,高太太對她是越來越憐惜,越來越寵愛了。


  在這樣的調理和照顧之下,碧菡的身體逐漸複元,而且一天比一天健康,一天比一天豐潤。十八歲,正是一個少女最美好的時期。她麵頰紅潤,眼睛明亮,整日笑意盎然。她喜歡穿件紅色套頭毛衣,繡花的牛仔褲,有時,依雲會強迫她戴一頂小紅帽,她身材修長,纖腰一握,文雅中再充滿了青春氣息,顯得那樣俏皮,優雅,而迷人。難怪高皓天常常瞪視著她,對依雲說:

  “你們弄了一個小美人在家裏,不出兩年,我們家就會被追求者踩平了,你們等著瞧吧!”背著人,依雲會調侃高皓天:

  “你如果怕那些追求者把碧菡搶去,我看,幹脆你把她收作二房吧!現在,我也離不開她,媽也離不開她,這樣做,就皆大歡喜了。”


  “胡說八道!”高皓天摟過依雲來,在她耳邊親親熱熱地說,“我不想幹缺德事,我也無心於碧菡,我隻要我的母猴兒!”


  “呸!”依雲啐了一口,“誰是你的母猴兒?”


  “你是。”高皓天正正經經地說,一麵拉過依雲的手來,把那雙手緊握在他的大手掌中,他正視著依雲的眼睛,誠誠懇懇地說:“依雲,你知道自從碧菡來到我們家裏,你和媽都有點兒變態地寵愛她,你們把她當一個洋娃娃,你們都成了玩洋娃娃的孩子。這表示,你和媽都很空虛,你們需要的不是碧菡,而是一個真的小娃娃。”他親昵地睨視著她,低聲說,“我們結婚已經半年多了,怎麽你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呢?”


  依雲垂下了睫毛,談到這問題,她仍然有點兒羞答答。“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沒有,你曉得,我又沒避孕,反正,這事總得順其自然,對不對?”她抬眼看他,微笑著,“你急什麽?我們還這樣年輕呢!你就等不及想當爸爸了嗎?”


  “我並不急,”高皓天笑著,“隻是,我愛孩子。”攬著依雲的肩,他笑嘻嘻地低語,“你說,我們要生多少個孩子?”


  “你想要多少個?”依雲也笑著問。


  “十二個,六男六女,最好有一對雙胞胎。”


  “呸!”依雲大叫,推開了他,“早知道啊,你該娶個老母豬來當太太的!”


  “十二個孩子有什麽不好?”高皓天還在那兒振振有辭,“我去買一輛旅行車,每到假日,載著一車子孩子去野餐,我隻要發號施令,孩子們端盤子的端盤子,端碗的端碗,生火的生火,切菜的切菜……哈,才過癮呢!”


  “少過癮吧,”依雲嘲弄地說,“你記得碧菡家裏的情形嗎?孩子算是夠多了吧,整天尿布奶瓶弄不完,再加上大的哭,小的叫……你去過癮吧!”


  “你不懂,”高皓天沉吟地說,“像碧菡那種家庭,就不該生那麽多孩子,生了也是糟蹋小生命,經濟情況不好,帶又帶不好,書也不能念,生下來幹什麽?小孩受苦,大人也被拖垮。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呢?正相反,就該多有幾個孩子,一來沒有經濟的壓力,二來我們都有足夠的愛心和時間來帶他們,三來……”他俯在依雲耳邊說,“生物學上說,要培育優良品種,所以,像我們這麽好的品種,實在該多多地培育一下。”


  “哎呀!”依雲笑著跳開,“你這人呀,越說就越不像話,虧你說得出口,一點也不害臊!”


  “害臊?”高皓天挑高了眉毛,“我為什麽要害臊?難道像我們這樣聰明能幹、品學兼優的人,還不算優良嗎?那麽,怎樣的人才算優良?”


  “我不跟你胡扯了!”依雲笑著走出房間,“如果跟你扯下去,你是沒完沒了的!”


  經過這篇談話,依雲也相當明白,高皓天的話確有點兒道理。現在,大家對碧菡的這分寵愛,隻是因為大家在感情上都有點兒空虛。一個孩子!

  是的,這家庭裏最需要的,是一個孩子!但是,不管高皓天夫婦私下的談論,不管碧菡到底因何得寵,總之,碧菡是越來越可愛,越來越楚楚動人了。她成了依雲和高太太兩人的影子,她經常陪依雲逛街,陪依雲回娘家,在蕭家,她和在高家同樣的受歡迎。那個魯莽的傻哥哥,在見到碧菡第二次的時候就說:

  “如果我不是先遇到小琪的話,我準追你!”


  碧菡羞紅了臉。依雲卻叫著說:

  “好啊,哥哥,我把這話告訴小琪去!”


  “別,別,別!”那哥哥慌忙打躬作揖,一迭連聲地說,“這不能開玩笑,小琪會生氣的!我天不怕,地不怕,還就怕小琪生氣!”


  “你這個風在嘯啊,怎麽會這樣怕一個女人呢?”


  “天下獅子老虎鱷魚毒蛇……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女人!”蕭振風正色說,“這是我最近悟出來的大道理,可以申請學術獎。”


  “為什麽女人最可怕?”依雲笑著問。


  “唉!”蕭振風長歎了一聲,低聲下氣地說,“因為……她們最可愛呀!你愛她們,就隻好怕她們了!否則,她來一個不理你,或者眼淚汪汪一番,你就慘了!有時候,我也想威風一下,可是,我威風了五分鍾,卻要用五小時,五天,甚至五星期來彌補那五分鍾闖下的禍,所以,威風了兩三次之後,我學了乖,從此再也不威風了!”


  聽他這樣一說,大家都笑不可抑,高皓天笑著說:


  “我看,你這個風在晡,隻好改名叫風不嘯了!”


  “什麽風不嘯?”蕭振風叫著說,“根本就連風都沒有了!正經就叫風不來還好些!”


  大家又笑了。碧菡望著這一切,奇怪怎麽每個家庭裏,都有這麽多的笑聲,而自己以前那個家,出產的卻是眼淚呢!

  這天在回家的路上,高皓天對依雲說:


  “瞧吧!你哥哥快結婚了。”


  真的,這年耶誕節,蕭振風和張小琪結了婚。和髙皓天的情形一樣,他們小夫妻也住在蕭成蔭家裏,倒不是蕭成蔭夫婦堅持這樣,而是小夫妻們覺得這樣熱鬧些,蕭太太最樂了,嫁出去了兩個女兒,終於賺回來一個兒媳婦,借用蕭振風的一句話,是:


  “還是賠了點本!”


  新的一年來臨了。碧菡的胃已經全部長好了,她更加可愛,更加動人了。當舊曆年過後不久,她開始要求高皓天給她介紹一個工作,她的話也合情合理:


  “我不能總是這樣待在家裏,不事生產,也不工作,白用你們的錢,雖然我知道你們並不在乎,但是,我心裏總不好受。而且……而且,我妹妹碧荷小學快畢業了,馬上就進中學了,我想……我想……如果我能夠的話,多少幫她一點忙。所以,姐夫,不論什麽工作,我都願意做,文書也好,電話接線生也好,我不計較名義,也不計較待遇。”


  高皓天注視著碧菡,他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到底不是高家的人,這樣不工作地寄人籬下,絕非長久之計。但是,她那樣荏弱,那樣細致,那樣嬌嫩,什麽工作才能適合她呢?他動了很久的腦筋,最後,他把她介紹進了自己的公司裏,做一名繪圖員。因為碧菡的繪畫和設計都不錯,她負責拷貝工程師們的作業,這工作是相當輕鬆的。事實上,她每天隻要上半天班,早上搭高皓天的車子去公司,中午又搭他的車子回家,她對這份工作勝任而愉快,當然,她心裏明白,公司所以用她,完全是高皓天的麵子。他們並不缺少繪圖員。


  無論如何,碧菡在公司裏表現得非常好,她溫文有禮,而又永遠笑臉迎人。上班不到一個月,她已經成為公司裏所有光杆們注意的目標。大家知道她是高皓天的幹妹妹,就紛紛向高皓天獻殷勤,打聽行情。


  “皓天,你這個幹妹妹還沒男朋友吧?”


  “皓天,幫幫忙,給我安排點機會怎麽樣?”


  “皓天,星期天我來你家玩,好不好?”


  正像高皓天所預料,碧菡引起了所有男士的注意。這些追求者之中,有個名叫方正德的男孩子,剛從大學畢業,長得也還端正,隻是有點娘娘腔。他的攻勢最猛也最烈,他每天早上在她案頭上放一封情書,每天故意打她身邊經過幾十次,每天要約她去看電影。碧菡隻是微笑,既不和他多說話,也不回他信,可是,她也不明顯地拒絕他,她總是笑,這笑容那樣甜蜜而溫馨,那個追求者就更加如瘋如狂了。


  這樣,終於有一天,她被那男孩子的不屈不撓所動,下班後,她沒有和高皓天一起回家,她答應了方正德的邀請,一起吃了午餐,並且看了一場電影。


  這天下午,高皓天的脾氣非常壞,他向手下一個笨職員摔了東西,又和上司吵了一架,回家的路上,他的車子撞了前麵一輛計程車的尾巴,他下了車,差點和那個計程車司機打起來。回到家裏,他是諸事不對勁,嫌阿蓮的菜炒焦了,嫌電視廣告太多,嫌母親太嚕蘇,嫌生活太單調……他一直在發脾氣,碧菡已經看完電影回家了,她悄悄地注視著高皓天,默默不語。依雲呢?等高皓天回到了臥房裏,她才凝視著他說:

  “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吃錯了藥嗎?”


  高皓天一愣,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常。為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望著依雲,他感到歉然,感到不安,擁住依雲,他輕歎了一聲說:


  “我想,我太累了。”


  “何不休假一段時間,我們到南部去玩玩?”依雲說,輕輕地依偎著他,“你近來工作太多了。”


  “我想想辦法看,公司裏實在少不了我!”高皓天說,躺在床上,他把依雲的頭擁在胸前,低聲地說,“依雲,我愛你。”


  依雲微微一怔,也擁住高皓天說:

  “皓天,我也愛你。”


  他用手指撫摸著她的頭發,不再說話,他們靜靜地躺著,彼此聽得見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


  第二天,在去上班的路上,高皓天非常地沉默,他板著臉,像和誰賭氣一般地開著車,完全不理坐在他旁邊的碧菡。這張嚴肅的臉孔和他平日的談笑風生是那麽不同,碧菡害怕了,膽怯了,她悄悄看他,他的眉毛緊鎖著,嘴唇閉得緊緊的。好一會兒,碧菡終於開了口:


  “姐夫,請你不要生氣吧!”


  高皓天把車子轉向慢車道,在街邊煞住了車。他掉過頭來,狠狠地盯住她。


  “誰告訴你我生氣了?”他其勢洶洶地問。


  碧菡垂下了眼睛,低下頭去,用手撫弄著長褲上的褶痕,隻一會兒,高皓天就看到有一滴滴的淚珠,落在那褶痕上了。高皓天大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聲音就放軟了:

  “怎麽了?碧菡,我沒有罵你嗬!”


  碧菡抬起眼睛來望著他,她那被淚水所浸透的眸子黑濛濛的,充滿了祈諒與求恕,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帶著分可憐兮兮的震顫:

  “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姐夫。”她說著,“我再也不會跟他出去了。”


  高皓天怔了,他死盯著麵前這張柔弱的、嬌怯的、雅致的、可憐的、動人的麵龐,心裏掠過了一陣強烈的、反叛般的思想:不,不,不,不,不!他有何權幹涉她?他又為什麽要幹涉她?他轉開頭去,心中有如萬馬奔騰,幾百種不著邊際的思想從他腦子裏掠過,幾百種掙紮與戰爭在一刹那間發生。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很軟弱,很勉強,很無力地在說:

  “碧菡,我並不是要幹涉你交男朋友,隻是你年紀太小,閱世未深,我不願意你上男孩子的當,那個方正德,工作時左顧右盼,不負責任,又渾身的娘娘腔,我怕你糊裏糊塗就掉進別人的陷阱裏。你……你長得漂亮,心地善良,這社會卻充滿了險惡,你隻要對男孩子笑一笑,他們就會以為你對他們有意思了。你不了解男人,男人是世界上最會自作多情的人物。現在,你住在我們家,叫我一聲姐夫,我就不能不關心你,等慢慢地,我會幫你物色一個配得上你的男朋友……你……你明白嗎?”


  碧菡深深地凝視著他,那對眸子又清亮,又閃爍。


  “我明白,姐夫,我完全明白。”她低低地說。


  從此,碧菡沒有再答應那方正德的邀請,也從此,她上班時不再笑臉迎人,而變得莊重與嚴肅,她不苟言笑,不聊天,不和男同事隨便談話,她莊重得像個細致的大理石雕像。


  高皓天高興她這種變化,欣賞她那份莊重,雖然,一上了他的車,她就又笑逐顏開而軟語呢喃了。高皓天從不分析自己的情緒,但是,他卻越來越喜歡那段短短的、車上的時間了。


  就這樣,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間,夏天就來臨了。這是個星期天,碧菡顯得特別高興,因為她一早去看了妹妹碧荷,又把工作的積蓄給了父親一些。回來之後,她一直熱心地談碧荷,說她長高了,更漂亮了,功課又好,將來一定有出息。她的好興致使大家都很開心,依雲望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就是一年前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孩,現在的她,明麗,嬌豔,愉快,而笑語如珠。高皓天同樣無法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他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她手腕上那個翠綠的鐲子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滑動,他把眼光轉向依雲,依雲手腕上也有個相同的鐲子,他忽然陷進呆呆的沉思裏了。


  依雲的呼喚驚醒了他,他抬起頭來,依雲正笑著敲打他的手臂,說他像個人定的老僧。她提議高皓天開車,帶她和碧菡出去玩玩,碧菡開心地附議,帶著個甜甜的笑。他沒話說,強烈地感染了她們的喜悅。於是,他們開車出去了。


  他們有了盡興的一日,去碧潭劃了船,去容石園看猴子,又去榮星花園拍照。這天,碧菡穿了一身的綠,綠上衣,綠長褲,綠色的緞帶綁著柔軟的、隨風飄飛的頭發。依雲卻穿了一身的紅,紅襯衫,紅裙子,紅色的小靴子。她們並肩而立,一個飄逸如仙,一個豔麗如火,高皓天不能不好幾次都望著她們發起愣來。


  黃昏的時候,他們坐在榮星花園裏看落日,大家都有些倦了,但是興致依然不減。他們談小說,談文學,談詩詞,談《紅樓夢》,談曹雪芹……夕陽的餘暉映紅了她們的臉,照亮了她們的眼睛,在她們的頭發上鑲上了一道金環。高皓天坐在她們對麵,隻是輪流地望著她們兩個人,他常說錯話,他總是心不在焉,好在兩個女性都不在意,她們正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氣氛裏。


  “喂!皓天!”忽然間,依雲大發現般地叫了起來。


  “什麽事?”高皓天嚇了一跳。


  “你猜怎麽,”依雲笑嘻嘻地說,“我忽然有個發現,把我們三個人的名字,各取一個字,合起來剛好是範仲淹的一闋詞裏的第一句。我考你,是什麽?”


  高皓天眼珠一轉,已經想到了。他還來不及念出來,碧菡已興奮地喊了出來:


  “碧雲天!”


  “是的,碧雲天!”高皓天說,“怎麽這樣巧!這是一闋家喻戶曉的詞,以前我們怎麽沒發現?”


  “碧雲天,黃葉地,”依雲已背了出來,“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她念了上半闋,停住了。


  “黯鄉魂,追旅思,”高皓天接下去念,“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念完,他望著那落日餘暉,望著麵前那紅綠相映的兩個人影,忽然呆呆地愣住了,心裏隻是反複著“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那兩句。不知怎的,他隻是覺得心裏酸酸的,想流淚,一陣不祥的預感,無聲無息地、濃重地對他包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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