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第八章 ·

  初蕾和致文漫步在一個小樹林裏。


  這小樹林在初蕾家後麵的山坡上,是由許多木麻黃和相思樹組成的。在假日的時候,這兒也會有許多年輕人成群結隊的來野餐。可是,在這種黎明時候,樹林裏卻闃無人影。四周安靜而清幽,隻有風吹樹梢的低吟,和那鳥聲的啁啾,組合成一支柔美的音樂。初蕾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她四麵張望,晨間的樹林,是霧濛濛的,是靜悄悄的,那掠過樹木,迎麵而來的涼風裏,夾帶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你知不知道一支曲子,”初蕾忽然說,“名字叫‘森林裏的鐵匠’?”致文點了點頭。


  “《森林裏的鐵匠》還不如《森林裏的水車》。”他沉思地說,“打鐵的聲音太脆,但水車的聲音卻和原野的氣息相呼應。你如果喜歡《森林裏的鐵匠》,你一定會喜歡《森林裏的水車》。”


  “你說對了!”她揚起眉毛,眼神奕奕,“致中說我不懂音樂,他要我聽吉斯,聽四兄弟,聽卡彭特。可是,我喜歡賽門與葛芬柯,喜歡雷·康尼夫,喜歡奧莉維亞·紐頓一約翰,喜歡簡·柏金……他說我是個沒原則的聽眾,純女性的、直覺的、笨蛋的欣賞家!嗬!”她笑了,仰靠在一株小鬆樹上,抬頭望著天空。有朵白雲在遙遠的天際飄動,陽光正悄悄上升,透過樹隙,射成了幾道金線。“你沒聽到他怎麽樣貶我,把我說得像個大笨牛。”他悄眼看她,心裏在低低歎息。唉!她心裏仍然隻有致中嗬!即使致中貶她,致中糗她,致中不在乎她,致中惹她生氣……她心裏仍然想著念著牽掛著的,都是致中啊!他斜倚在她對麵的樹上,心裏浮起了一陣迷惘的苦澀。半晌,他才咽了一口口水,費力地說:


  “初蕾,我和致中徹底地談過了。”


  “哦?”她看著他,眼神是關懷而專注的。


  “他說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他說……”


  “我知道了!”她很快地說,“他一定說我心胸狹窄,愛耍個性,脾氣暴躁,愛慕虛榮,而且,又任性又蠻不講理!”


  他愕然,瞪視著她,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她眉梢微蹙,眼底微顰,嘴唇微翹……那樣子,真使他心中激蕩極了。假若他是致中,他決不忍讓她受一丁丁、一點點、一絲絲的委屈!他想著,忍不住就歎了口氣。


  她驚覺地看他,振作了一下自己,忽然笑了起來。


  “我們能不能不談致中?”她問。


  嗨,這正是他想說的呢!他無言地微笑了。


  她伸頭看看他的腳邊,那兒,有個包裝得極為華麗的、正方形的紙盒,上麵綁著緞帶。她說:

  “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禮物嗎?”


  “是的。”


  “是吃的?還是玩的?”她問,好奇地打量那紙盒。


  “你絕對猜不到!”致文把盒子遞給她。“你打開看吧!”


  初蕾沒有立即打開,她提了提盒子,不算很重,搖了搖,裏麵有個東西碰著紙盒響。她的好勝心被引了起來:

  “我猜猜看:是個花瓶!”


  他搖頭。


  “是個玩具!”


  他又搖頭。


  “是個裝飾品!”


  他再搖頭。“是件藝術品!”


  他想了想,臉忽然紅了。他還是搖頭:


  “也不能算,你別猜了,打開看吧!”


  她沒有耐心再猜了,低下頭,她不想破壞那緞帶花,她細心地把緞帶解開,打開了盒子,她發現裏麵還套著另一個盒子,而在這另一個盒子上麵,放著一張卡片,她拿起卡片,卡片上畫著朵嬌豔欲滴的,含苞待放的石榴花。她的心髒怦然一跳,石榴花,石榴花?石榴花!在遙遠的記憶裏有朵石榴花,致秀說過:


  “這像你的名字,是夏天的第一朵蓓蕾!”


  難道他知道這典故,還隻是碰巧?她輕輕地抬起睫毛,悄眼看他。正好,他也在凝視著她,專注而又關心地凝視著她。於是,他們的眼光碰了個正著。倏然間,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狼狽的熱情,他的頭就垂下去了。於是,她明白了,他知道那典故!她慢慢地把卡片打開,發現那卡片內頁的空白處,寫著幾行字:

  昨夜榴花初著雨,一朵輕盈嬌欲語,


  但願天涯解花人,莫負柔情千萬縷!

  她念著,一時間,不大能了解它的意思。然後,她的臉就滾燙了起來。天啊!這家夥已經看透了她,看到內心深處去了!他知道她的寂寞,她的委屈,她的煩惱,她的傷心!他知道她——那貪心的鯨魚需要海洋,那空虛的心靈需要安慰。“但願天涯解花人,莫負柔情千萬縷!”他也知道,他那魯莽的弟弟,並不是一個解花惜花之人啊!


  她雙頰緋紅,心情激蕩,不敢抬眼看他,她很快地打開第二個紙盒,然後,她就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件藝術品!一個用木頭雕刻的少女胸像。那少女有一頭蓬鬆飛舞的頭發,一對栩栩如生的眼睛,一個挺秀的鼻子,和微向上翹的嘴唇。她雙眼向上,似乎在看著天空,眉毛輕揚,嘴邊含著盈盈淺笑。一副又淘氣、又驕傲、又快活、又挑逗、又充滿自信的樣子。它那樣傳神,那樣細致,那樣真實……使初蕾越看越迷糊,越看越心動,越看越神往……這就是往日的那個“她”嗎!那個不知人間憂愁的“她”啊!那個充滿快樂和自傲的“她”啊!曾幾何時,這個“她”已悄然消失,而致文卻把“她”找回來了!找回來放在她手裏了。她不信任地撫摸著這少女胸像,頭垂得好低好低。她簡直不敢抬起頭來,不敢和他的眼光接觸,也不敢開口說話。


  “始終記得你那天在海邊談李白的樣子。”他說,聲音安靜、沉摯,而低柔。“始終記得你飛奔在碎浪裏的樣子。那天,這樹根把你絆倒了,我發現它很像你,於是,我把樹根帶回了家裏。我想,你從不知道我會雕刻,我從初中起就愛雕刻,我學過刻圖章,也學過雕像。讀大學的時候,我還去藝術係旁聽過。我把樹根帶回家,刻了很久,都不成功。後來,我去了山上,這樹根也跟著我去了山上。很多個深夜,我寫論文寫累了,就把時間消磨在這個雕像上麵。昨天,我看到你流淚的樣子,你把我嚇壞了,認識你這麽久,我從沒看你哭過!回了家,我連夜雕好了這個雕像……”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像穿過林間的微風,和煦而輕柔。“我把那個失去的你找回來!我要你知道,那歡笑狂放的你,是多麽迷人,多麽可愛。”


  他的聲音停住了。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低得頭發都從前額垂了下來。她緊抱著那胸像,好像抱著一個寶藏。然後,有一滴水珠落在那雕像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無數滴的水珠都落在那雕像上了。


  “初蕾!”他驚呼。“怎麽了?”


  她吸著鼻子,不想說話,眼淚卻更多了。


  他走過來,蹲踞在她的麵前,用手去托她的下巴。她用手把頭扭開,不願讓他看到她那淚痕狼藉的臉。


  “初蕾!”他焦灼地喊,“我說錯了什麽嗎?”


  她拚命搖頭。他把手蓋在她的手上。


  “我冒犯了你?”他顫聲問。


  她再搖頭。


  “那麽,你為什麽哭?”他急切地,“我一心想治好你的眼淚,怎麽越治越多了?”她終於抬起頭來,用手背去擦眼睛。她從來不帶手帕,那手背隻是把眼淚更胡擼得滿臉都是。他從口袋裏掏出了手帕,遞給她,她立即把整塊手帕打開,遮在臉上。


  “你在幹什麽?”他不解地。


  “你回過頭去!”她口齒不清地說。


  “幹嗎要回過頭去?”


  “我不要你看到我這副醜樣子,”她哼哼著,“你回過頭去,讓我弄幹淨,你再回頭。”


  “好。”他遵命地,從她麵前站起身來,他轉過身子,幹脆走到好幾棵樹以外,靠在那兒。看山下的台北市,看太陽冉冉地上升,看炊煙從那千家百戶的窗口升起來。他的頭倚在樹幹上,側耳傾聽。他可以聽到她那窸窸窣窣的整理聲,振衣聲,擤鼻子聲……然後,是一大段時間的靜寂,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她走了!他想,她悄悄地走了!他一定說錯了話,他一定表達了一些不該表達的東西,他一定泄露了內心底層的某種秘密……他該死!他混蛋!他逼走了她,嚇走了她!他頓時回過頭來。立即,他嚇了好大一跳。因為,她的臉就在他麵前,不知何時,她就站在他身後了。她並沒有走掉,她隻是悄悄地站在那兒,眼淚已經幹了,頭發也整齊地掠在腦後。她把那胸像收回了盒子裏,仍然用緞帶綁著。她就憐著那盒子站在那兒,眼珠亮晶晶的,唇邊帶著個好可愛,好溫柔,好靦腆的微笑。


  “哦,”他說,“你嚇了我一跳。”


  “為什麽?”她問。


  “我以為……以為你走了。”他坦白地說,不知怎的,似乎被她唇邊那靦腆的表情所影響,他也覺得有些局促,有些瑟縮起來。


  “我為什麽要走?”她微挑著眉毛,瞪著他,接著,她就嫣然而笑了。這笑容似乎很難得,很珍貴,他竟看得出起神來。“致文,”她柔聲叫。“你實在是個好——好哥哥。”她把手插進他的臂彎中。“今天早上,我還和爸爸談起你。”


  他愣了愣。好“哥哥”,這意味著什麽?

  “談我什麽?”


  “我告訴爸爸,你像我的哥哥。爸爸問我,哥哥的意思是什麽?”


  問得好!他盯著她,急於想知道答案。


  “我說,哥哥會照顧我,體貼我,了解我,寵我……而男朋友呢?男朋友的地位跟你是平等的,有時,甚至要你去遷就他——”她深思地咬住了嘴唇,眼光又黯淡了下去。“致文,”她歎息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很遷就致中,甚至於,我覺得我有點怕他!”


  哦!他心裏一陣緊縮。原來,“哥哥”的意思是擯諸於“男朋友”的界線以外。很明顯,他是“哥哥”,致中是“男朋友”!本來嘛,他上山前就已經知道這個事實,為什麽現在仍然會感到失意和心痛?難道自己在潛意識裏,依舊想和致中一爭長短嗎?


  “喂,致文,”她搖撼著他的手臂。“你在發什麽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是的,聽到了。”他回過神來,凝視著她,悶悶地回答。


  “致中的脾氣很壞,”她繼續說了下去,“他任性,他霸道,他固執,而且,有時候他很不講道理。但是,他的可愛也在這些地方,他有個性,他驕傲自負,他很有男兒氣概……”她忽然住了口,因為,她發現他那緊盯著她的眼光裏,有兩簇特殊的光芒在閃爍,他的眼睛深邃如夢,使她的心髒一下子就跳到了喉嚨口。這眼光,這令她迷惑的眼光,像黑夜的潮水,正對她淹過來,淹過來,淹過來……她不隻是停住了說話,也停住了走路,她不知不覺地站在一棵桉樹前麵。


  他也站住了。


  “初蕾!”他忽然喊,喉嚨沙啞而低沉。


  “嗯?”她迷惘地應著。


  “我有個問題必須要問你。”


  她點點頭。


  “你——”他費力地,掙紮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有沒有可能弄錯?”


  “弄錯什麽?”她不解地揚著睫毛。


  “你對‘哥哥’和‘男朋友’所下的定義!”他終於衝口而出,屏住了呼吸。


  她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一時之間,完全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她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帶著抹茫然的困惑,愣愣地看著他。這目光把他給擊倒了,那麽坦坦然、那麽蕩蕩然的目光,那麽純潔的、無私的目光,他在做什麽?他在誘惑他弟弟的女朋友嗎?他的背脊上冒出了涼意:你卑鄙!你下流!你可惡透頂!但是,他每根神經,都緊繃著在期待那答案。


  “你說清楚一點,”她終於開了口,迷惘而深思地。“我弄錯了定義?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不遷就男朋友?還是說——”


  “哦!”他透出一口氣來,心髒沉進了一個冰冷的深井中,他嗒然若失而心灰意冷,他的眼光硬生生地從她臉上移開了。“別理我了,我問了一個很無聊的問題!”他說,咬緊了牙關。


  她斜睨著他,腦子裏還在縈繞著他的問題。她覺得頭昏昏的,像個鑽進死巷裏的人,怎麽繞都繞不出來。她甩甩頭又搖搖頭,想把他的問題想清楚。


  “我弄錯了定義?”她喃喃自語,“那就是說,男朋友也可能寵我,了解我……也就是說,致中應該寵我,了解我……”


  “我說別管它了!”他大聲說,打斷了她。“喂!”他很快地抓了個話題:“致秀和趙震亞是怎麽回事?”


  初蕾的思想被拉了回來。


  “他們嗎?吹了。”


  “怎麽吹的?”


  “因為小方醫生出現了。”


  “小方醫生是什麽?”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


  “小方醫生嗎?”她停在他麵前,側頭看他。“噢!說來話長!”她忽然仆伏在他膝前,半跪在草地上,熱烈地望著他。“你很壞!”她急促地說,“你拋棄了我們三個月!而這三個月之間,發生了好多好多事情,說都說不完。我和致中、致秀和小方醫生!哦,太多事了!你很壞,你不是個好哥哥,你以後再也不可以了,再也不可以離開我們!因為——我很想念你!”


  他瞪著她,剛剛平穩下來的思潮,又一下子就被擾亂了,擾亂得一塌糊塗,簡直整理不起來了。他用舌尖潤著嘴唇,費力地說:


  “你很——想念我,真的?”


  “當然真的!”她心無城府地,坦率地說,“我每天都問你媽,你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問得致中都冒火了。”


  “致中為什麽冒火?”他愣愣地問。


  “他以為我愛上你了哦!”她笑著說。


  他猛力地一甩頭,完全忘了身後是棵大樹,腦袋就在樹幹上撞了一下。初蕾驚呼:

  “你怎麽了?”


  “沒什麽。”他敲敲腦袋。“我今天有點昏頭昏腦。你別理我吧!”她站起身來,看看他,又看看手表,忽然驚跳。


  “糟糕!”她說。“我這個糊塗蟲!”


  “什麽事?”


  “我今天要去學校注冊呢!”她喊著,“我居然忘了個幹幹淨淨!”她從地上抱起了那個紙盒,匆匆地說,“我要走了,不能跟你聊了!改天,我再告訴你小方醫生的故事,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


  “好,”他點點頭,“你去吧,我還想在這兒坐一會兒!”


  她轉身欲去,忽然又停住了,俯下頭來,她飛快地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就像她常對夏寒山所做的動作一樣。然後,她在他耳邊低低地,充滿了感情地說:

  “謝謝你給我的禮物!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喜歡得快發瘋了,喜歡得都哭了!”


  他說不出話來,腦子裏又開始混亂,混亂得一塌糊塗!混亂得毫無頭緒。


  她抱著紙盒走了。心裏的鬱悶已一掃而空,她覺得歡樂,覺得充實,覺得滿足……為什麽有這種情緒,她卻沒有去分析,也沒有去思考。她幾乎是連蹦帶跳地走出了那樹林,嘴裏還不自禁地哼著歌。剛走出樹林,她就聽到一聲深幽的歎息。這歎息聲使她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震,就本能地回過頭去。致文正靠在一棵鬆樹上,從口袋裏不知掏出了一件什麽東西,在那兒很稀奇地審視著。他那古怪的表情把她的好奇心全勾了起來,他在研究什麽?她驀然拔起腳來,飛奔回致文身邊。


  “你在看什麽東西?”


  致文吃了一驚,很快地把那樣東西握在掌心中,掩飾地搖搖頭,口齒不清地說:

  “沒什麽。”


  “給我看!”她叫著,好奇地去抓他的手。“給我看!什麽寶貝?你要藏起來?”


  他瞪著她。


  “沒什麽,”他模糊地說,“我不知道它還在,我以為早就丟掉了。”他攤開了手掌,在他那大大的掌心中,躺著一顆鮮豔欲滴的、骨溜滾圓的紅豆。


  “一顆紅豆!”她驚奇地喊,審視著他,他那古怪的眼神,和他那若有所思的麵容,以及“紅豆”本身所具有的羅曼蒂克的氣氛,把她引入了一個“假想”中。“我知道了。”她自作聰明地說,“是不是那個為你當修女的女孩子送你的?”


  “為我當修女?誰?”他愕然地問。


  “致秀說,你念大學時,有個女同學為你當了修女!為什麽?你能說給我聽嗎?”


  “從沒有這種事!”他坦然地叫,“那女同學是個宗教狂,自己要當修女,與我毫無關係,你別聽致秀胡說八道!她專門會誇張事實!”


  “那麽,”她盯著他,“誰送你的紅豆?”


  “沒有人。”他沉聲說,“我撿到的。”


  “你撿到的?你撿一顆紅豆當寶貝?我告訴你,我們學校就有棵紅豆樹,紅豆在台灣根本不稀奇……”


  “是不稀奇,”他悶悶地說,眼光望向遙遠的天邊。“有時候,你隨意撿起一樣東西,說不定就永遠擺脫不掉了。”


  “你在說什麽?我不懂。”


  “我沒有要你懂。”


  她仔細地審視他,點點頭。


  “我非走不可了,”她轉過身子,“改天,你再告訴我這個故事。”


  “什麽故事?”


  “一顆紅豆。”她說,凝視他,“這一定有個故事的,你騙不了我,改天你要告訴我!”


  她走了。


  他愣住了。呆站在那兒,他好一會兒都沒有意識,隻是下意識地把手握緊,紅豆緊貼在他手心中,像一塊燒紅了的烙鐵,給他的感覺是滾燙、火熱,和炙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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