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第四章 ·

  黃昏的時候起了風,到晚上,就蕭蕭瑟瑟地飄起雨來了。雨由小而大,風由緩而急。沒多久,窗玻璃就被敲得叮叮咚咚地亂響,無數細碎的雨珠,從玻璃上滑落下去。街車不住在窗外飛馳,也不停地在窗上投下了光影,那些光影照耀在雨珠上,把雨珠染成了一串串彩色的水晶球。


  江淮坐在他那空曠的公寓裏,坐在窗前那張大沙發裏,他身邊,有盞淺藍色的落地台燈,燈光幽柔地籠罩著他。他的膝上,攤著那冊《黑天使》的原稿,他已經起碼從頭到尾看了三次,但,這裏麵的文字仍然感動他。他手裏握著一杯早已冷透了的茶,眼光虛渺地投射在窗上的雨珠上麵。室內好安靜好安靜,靜得讓人心慌,靜得讓人窒息。他低頭看著膝上的稿箋,觸目所及,又是那首小詩:


  當晚風在窗欞上輕敲,

  當夜霧把大地籠罩,


  那男人忽然被寂寞驚醒,


  黑天使在窗外對他微笑。


  這,好像是他的寫照!他從沒想過,自己的許多黃昏,許多黑夜,就這樣度過去了。黑天使,他曾以為她這篇小說中,會用“黑天使”來代表複仇、瘟疫,或戰爭。誰知內容大謬不然,“黑天使”象征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命運。這篇小說是大膽的,是很歐洲化的,很傳奇又很不寫實的。故事背景是英國的一個小漁村,男主角是個神父。情節很簡單,卻很令人顫栗。神父是村民的偶像,他慈祥、年輕、勇敢、負責、仁善、漂亮、深刻……集一切優點於一身。但是,他是個人而不是神,他照樣有人的欲望,人的感情,人的弱點,他掙紮在人與神的兩種境界裏。村裏有個酒吧,是罪惡的淵藪,漁民在這兒酗酒、嫖妓、賭錢,這兒有個待救的靈魂——一個黑女人。故事圍繞著黑女人和神父打轉,神父要救黑女人,像堂·吉訶德崇拜那貴族的女奴。最後,黑女人被他所感動,她改邪歸正了,但是,在一個晚上,神父卻做了人所做的事情。更不幸的,是黑女人懷了孕,他那麽憤怒於他自己,也遷怒於黑女人,於是,黑女人悄然地投了海,沒有人知道她死亡的原因。神父在許多不眠不休的夜裏,悟出了一個真理,他隻是個“人”而不是“神”,他離開了漁村,若幹年後,他在另一個城市中定居下來,成了一個成功的商人,他娶了妻子,過“人”的生活,但是,他的妻子給他生下了一個天使一般的嬰兒——那孩子竟是全黑的!

  江淮並不喜歡這個故事,它太傳奇,太外國味,又有太多的宗教思想和種族觀念。這不像個中國人寫的故事。可是,丹楓是在英國長大的,你無法要求她寫一個純中國化的故事!使他震撼的,是她那洗練而鋒利的文筆,她刻畫人性深刻人骨。她寫寂寞,寫欲望,寫人類的本能,寫男女之間的微妙……老天,她實在是個天才!

  窗外的雨加大了,他傾聽著那雨聲,看著那雨珠的閃爍,他坐不住了。把文稿放在桌上,他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他在室內兜著圈子,兜了一圈,又兜一圏……終於,他站在小幾前麵,瞪視著桌上的電話機。


  沉吟了幾秒鍾,他拿起聽筒,開始撥號——一個他最近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


  對方的鈴響了,他傾聽著,一響,兩響,三響,四響,五響……沒有人接電話,沒有人在家!他固執地不肯掛斷,固執地聽著那單調的鈴聲,終於,他長歎了一聲,把聽筒放回了原處。他就這樣瞪著那電話機站著,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半晌,他振作了一下自己,看看手表,晚上八點十分。或者,可以開車去一趟淡水,去看看江浩,這孩子近來神神秘秘又瘋瘋癲癲,別交了壞朋友,別走上了岔路,想到這兒,他就想起江浩那種神采飛揚的麵孔,和他那充滿活力的聲音:

  “大哥,你絕不相信世界上會有林曉霜那樣的女孩子,她在半分鍾可以想出一百種花樣來玩!”


  根據經驗,這種女孩是可愛的,但是,也是危險的!他再度拿起了聽筒,撥了江浩的號碼。


  叮鈴……叮鈴……叮鈴……鈴聲響著,不停地響著,卻沒有人來接電話。也不在家?這樣的雨夜,他卻不在家?想必,那個有一百種花樣的女孩一定伴著他。雨和夜限製不了青春。他廢然地放下電話,望著窗外。頓時間,有種蕭索的寂寞感就對他徹頭徹尾地包圍了過來。他走到落地長窗前麵,用額頭抵著玻璃,望著街道上那穿梭不停的車輛:車如流水馬如龍!為什麽他卻守著窗子,聽那風又飄飄,雨又瀟瀟?

  “叮咳!”


  門鈴暮然響了起來,他一驚,精神一振。今晚,不論來訪的是誰,都是寂寞的解救者。他衝到門邊,很快地打開了房門。


  門外,陶丹楓正含笑而立。


  她穿了一身紫羅蘭色的衣裳,長到膝下的上裝,和同色的長褲,她的長發用紫色的發帶鬆鬆地係著。外麵披了件純白色的大衣。她的發際、肩頭、眉梢上、鼻端上、睫毛上……都沾著細小的雨珠,她亭亭玉立,風度高華。她手裏抱著一個超級市場的紙口袋,裏麵盛滿了麵包、果醬、牛油之類的食品,她笑著說:

  “我還沒有吃晚飯,不知道你歡不歡迎我到這兒來弄東西吃?我本來要回公寓去做三明治,但是,我對一個人吃飯實在是厭倦極了。”


  他讓開身子,突來的驚喜使他的臉發光。


  “歡不歡迎?”他喘口氣說,“我簡直是求之不得!”


  她走了進來,把食物袋放在桌上,把大衣丟在沙發上,她的眼光溫柔地在他臉上停了片刻,又對整個的房間很快地掃了一眼。


  “噢,”她說,“你像個清教徒!過著遺世獨立的生活,難道你這人不會寂寞,不會孤獨的嗎?難道你想學聖人清心而寡欲?”


  他陡地想起《黑天使》中的神父。不自禁地,他就打了個冷戰。他望著她,微笑地說:


  “我打過電話給你,起碼打了一百次,你從早上就不在家,你失蹤了好幾天了。你相當忙哦?”


  “忙碌是治療憂鬱的最好藥劑。”她說,徑自到廚房裏去取來了刀叉盤子,和開罐器。“我帶了一瓶紅葡萄酒來,願不願意陪我喝一點?”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憂鬱嗎?”他望進她的眼睛深處去。“為什麽?告訴我!”


  她站住了,靜靜地回視他。


  “憂鬱不一定要有原因,是不是?憂鬱像窗子縫裏的微風,很容易鑽進來,進來了就不容易鑽出去。”


  “你該把你的窗子關緊一點。”他說。


  她搖搖頭。


  “我幹脆跑到窗子外麵去,滿身的風,比那一絲絲的冷風還好受一點。”她抿住嘴角,淡淡地笑了。“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很好,很正常。任何人都會有憂鬱,憂鬱和快樂一樣,是人類很平凡的情緒。”


  “你這一整天,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唔!”她聳聳肩,輕哼了一聲。“我去郊外,去海邊,去大裏。你知道大裏嗎?那兒是個漁港,我去看那些漁民,他們坐在小屋門口補漁網,那些老漁夫,他們手上臉上的皺紋,和漁網上的繩子一樣多。”


  他驚奇地凝視她。


  “你似乎對漁村很感興趣!”他想起《黑天使》。


  她蹙了蹙眉,眼底有股沉思的神色。然後,她抬起眼睛,掃向沙發前的咖啡桌,她看到了那本《黑天使》。


  “你終於看完了我的小說!”


  “早就看完了,”他說,“我今天是看第三次!”


  “顯然,你不喜歡它!”她緊緊地盯著他。


  “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不喜歡它了。”她輕輕地掙脫他,走到咖啡桌前,把那本原稿推開,在桌上放下盤子和麵包,又倒了兩杯酒,她一麵布置“餐桌”,一麵簡單地說:“第一,它不中不西。第二,它像傳奇又不是傳奇。第三,它似小說又不是小說。第四,它沒有說服力。第五,它跟現實生活脫節得太太太——太遙遠。”她一連說了四個“太”字,來強調它的缺點。“你不用為這篇東西傷腦筋,我還不至於笨得要出版它!”


  “你不要太敏感,好不好?”他走到沙發邊來,急促地說,“事實上,你這篇東西寫得很好,它吸引人看下去,它解剖了人性,它也提出了問題……”


  她對他慢慢搖頭,在她唇邊,那個溫存的笑容始終浮在那兒。她的聲音清晰、穩定、而懇切。


  “不要因為我是陶碧槐的妹妹而對我另眼相待,不要讓你的出版社被人情稿所堆滿。最主要的,不要去培植一個不成熟的作家!作家和所有的藝術家都一樣,很容易就被虛有的聲名所填滿,很容易就驕傲自負,目空一切,自以為了不起!不要,江淮,你別去製造這種作家!那會使我對你失望。”


  他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定定地看著她,緊緊地看著她。一時間,他竟無言以答。她灑脫地把長發甩向腦後,笑著說:


  “我知道你已經吃過晚餐……”


  “你怎麽知道?”他打斷了她。


  “難道你還沒吃飯?”她愕然地問,“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我下班的時候,曾經打電話給你,想請你出去吃飯,”他說,“你家裏沒人接電話。就像你說的,我對於一個人吃飯實在厭倦極了!我回到家裏來,看稿子、聽雨聲、打電話……我忘了吃飯這回事!”


  她斜睨了他一會兒。


  “看樣子,你實在該有個人照顧你的生活。”她說,“為什麽你還不結婚?如果我記得不錯,你已經三十歲了。”


  “或者。”他繼續盯著她。“我在等待。”


  “等待什麽?”她的睫毛輕揚,那黑眼珠在眼瞼下忽隱忽現。


  “等待——”他的聲音低沉如耳語。“碧槐複活!”


  她迅速地轉過了身子,往廚房裏走去。一麵,用故作輕快的聲音,清脆悅耳地說:

  “讓我看看你冰箱裏還有什麽可吃的,我在國外吃慣了吐司火腿三明治,你一定無法拿這些東西當晚餐,或者我可以給你炒個蛋炒飯……”


  他攔住了她。


  “你別多事吧!”他說。“我們隨便吃一點,如果真吃不飽,還可以去吃消夜!”


  “也好!”她簡單地說,坐到沙發上,開始吃麵包,一麵吃,一麵笑。“說實話,我並不喜歡下廚房!”


  他坐在她對麵,飲著紅酒,吃著麵包。忽然間,春天就這樣來了。忽然間,寂寞已從窗隙隱去。忽然間,屋裏就暖意融融了。忽然間,窗外的風又飄飄,雨又瀟瀟,就變得風也美妙,雨也美妙了。


  她吃得很少,大部分時間,她隻是飲著酒,帶著微笑看他。她眼底有許多令人費解的言語。他吃得也很少,因為他一直在研究她眼底那些言語,那比一本最深奧的原稿還難以看懂。不知怎的,她渾身上下,總是帶著種奇異的、難解的深沉。


  “我今天在大裏,看到漁船歸航。”她說,用雙手捧著酒杯。她那白晳的手指被紅酒襯托著,透過燈光,成為一種美麗的粉紅色。“我看到魚網裏的那些魚,它們還是活的,在網裏又蹦又跳。”她深思地看著酒杯。“江淮,你曾經去研究過一條活魚嗎?”


  “沒有。”


  “你知不知道,魚是一種非常美麗而奇妙的動物?”她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眼中的神色生動而興奮。“它們有漂亮的魚鱗,每個魚鱗都像一塊寶石,映著陽光,會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它們的形狀有形形色色,在水中遊動的時候,姿勢美妙得像個最好的舞蹈家。”


  他被她眼中的神色所感動。


  “你一直在海邊研究那些舞蹈家嗎?”


  “我看到它們在網裏掙紮。”她眼光黯淡,聲音悲戚。“我站在海邊的岩石上,望著大海,那海洋又大又廣,無邊無岸。我站在那兒想,這麽大的海洋,一條小小的魚在裏麵真是微小得不能再微小。這麽大的海洋,一條小小的魚,可以遊到多遠多廣的地方去,為什麽它們偏偏要遊進漁人的網裏去呢?”


  “你未免太悲天憫人了,丹楓。”他說,“你不必去為一條魚而傷感的,否則,你就太不快樂了。”


  “我不是為魚而傷感,”她直視著他。“魚會鑽進網裏去,因為有漁夫布網。人呢?”


  “人?”他一怔。“什麽意思?”


  “人也會鑽進網裏去。”她低語。“而且,這網還很可能是自己織的。”


  “你是說——”他沉吟著。“人類很容易作繭自縛。”


  她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她把盤子送到廚房裏去。才走了兩步路,她忽然站住了。在一個書架上,她發現了一個鏡框,她走了過去,把手裏的盤子順手放在旁邊的架子上,她伸手拿起了那個鏡框,鏡框裏,是一個年輕人的照片,那年輕人漂亮英挺,神采飛揚,笑容滿麵,似乎全天下的喜悅,都匯集在他的眉梢眼底。


  “這是我的弟弟。”江淮走了過來,說,“我是家裏的老大,下麵有兩個妹妹,這是老四,他叫江浩。我妹妹都已經嫁了,嫁到美國去了。在台灣,隻剩下這個弟弟在淡水讀大學。”他伸出手去,把那鏡框上的灰塵細心地拭幹淨,他獻寶似的把照片給她看。“我弟弟蠻漂亮的,是不是?”


  她看看照片,再看看他。


  “沒有哥哥漂亮。”她說。


  “別這麽說,你會使我臉紅。”他放好鏡框,對那年輕人凝眸片刻。“他小時候體弱多病,全家都最寵他,八歲那年,他大病一場,差點死掉,從此,我們就把他當寶貝。現在,他大了,長得又高又壯又結實,會鬧會笑會交女朋友……嗬,如果你見到了他,你一定會喜歡他,他不像我這麽死板,他會說笑話,愛音樂,愛跳舞,愛文學,愛乙術……嗬,如果你見到了他!”


  她奇異地望著他。


  “你們兄弟感情很好啊?”


  “非常好。”他點點頭。“非常非常好。我寵他,就像碧槐當初寵你。”


  她驚悸了一下,渾身不由自主地掠過了一陣顫栗,他沒有忽略她這下顫栗,伸出手去,他握住她的手,他發現她的手冷得像冰塊,他吃了一驚,問:

  “你怎麽了?”


  “碧槐喜歡你的弟弟嗎?”她問。


  “她從沒見過他。老四一直在台南,去年考上大學,才搬到北部來。”


  “你的父母家人都在台南?他們都沒見過碧槐嗎?”


  “是的。我以為你早知道了。”


  “碧槐和你相戀五年之久,居然沒有見過你的家人?”她困惑地望著他。“難道你沒有把她帶到台南去過?你父母也沒有到台北來看過她?”


  他微微一怔,頓時間,他有些心神不寧。


  “你不了解我們那時有多忙……”他勉強地、解釋地、艱難地說,“我剛弄了個最小型的出版社,自己騎著腳踏車發書,騎得兩腿的淋巴腺都腫起來。你姐姐,她……她……她……她是個聖女,她自己白天要上課,晚上要兼差,半夜還幫我校對……我們太忙、太苦,忙得沒有時間談婚姻,苦得沒有力量談婚姻,等我剛剛小有所成,可以來麵對我們的問題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他咬緊牙關,靠在架子上,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她,深陷進她的肌肉裏去。“丹楓,別責備我,你有許多事都不知道!”


  “我為什麽要責備你呢!”她仰著臉問。“你待我姐姐那麽好!為了她,你忍受寂寞,直到如今。唉!”她深深歎息,眼底被一片惻然的柔情所漲滿了。“我注意到,你家裏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你不忍麵對她嗎?你怕回憶她嗎?你——”她憐惜地看進他眼睛深處去。“你不必那麽自苦,你一直在偽裝自己,你對姐姐的感情,像深不可測的湖水,水越深,反而越平靜。江淮!”她熱烈地低喊,“你瞞不過我,你愛我姐姐,愛得發瘋,愛得發狂,愛得無法忘懷,甚至無法重拾你的幸福!哦,碧槐泉下有知,應該死而無憾了!”


  “丹楓!”他啞聲喊,被她這一篇話所擊倒了。熱浪迅速地往他眼眶裏衝去,他胸中像打翻了一盆燒熔的鐵漿,燙得他每一個細胞都痛楚起來。“丹楓,”他喃喃地叫,“別把我說得太好,不要用小說的頭腦來……”


  “不。”她打斷他。“碧槐寫過幾百封信向我談你,我了解你,正像了解我自己。江淮,你知道我為什麽失蹤?你知道我為什麽每天到四處去流浪?你知道我為什麽跑到大裏去看漁民?你知道我為什麽到海邊去數岩石?因為——我怕你!”


  “丹楓!”他喊,臉發白了。


  “自從那天我去出版社見了你以後,我就開始怕你!”她垂下眼瞼,雙頰因激動而發紅,她的聲音又快又急,又坦率,又無奈,又真摯,又苦惱,“我和自己作戰,我滿山遍野、荒郊野外地跑,因為我好怕好怕見你!江淮,我不是那種畏首畏尾的人,我應該有勇氣麵對真實。但是,我今天看到了那些在網裏掙紮的魚……”


  她抬起眼睛來,惻然地、無助地、淒苦地看著他。


  “我覺得我就是那樣的一條魚,有廣闊的海洋給我遊,我卻投到一張網裏去。江淮,你就是那張網!”她張開了手臂,“網住我吧!我投降了!”


  他迅速地把她擁進了懷裏,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激動地低喊著:

  “我不是網,丹楓!我會是一個海灣,一個任你遊泳的海灣!”


  “不,你是一張網,”她固執地說著。“因為你並不愛我!你愛的是姐姐,你等待碧槐複活,我——隻是複活的碧槐,不是丹楓!我是一個替代品!你知道這種感情是建築在沙上的嗎?你知道這對我就是一個網嗎?”


  “哦,丹楓,你這樣說太不公平,我說等待碧槐複活那句話,並不是這個意思……”


  “噓!別說!”她用手指按在他唇上,她的眼睛裏燃燒著火焰,充滿了光華,她的臉孔綻放著光彩,帶著種奪人心魂的美麗與高貴。“你很難自圓其說,還是少說為妙,江淮,你放心,我不會和我死去的姐姐吃醋,如果這是一張網,也是我自願投進來的!”她閉上了眼睛,睫毛在輕顫,嘴唇也在輕顫。“吻我!”她坦率地、熱烈地、命令地低語。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俯下頭去,他立即緊緊地、深深地、忘形地捉住了她的唇。似乎把自己生命裏所有的熱情,都一下子就傾倒在這一吻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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