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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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的日子是難挨的,夢軒始終沒有離開醫院,他分別打電話給公司裏和家裏,說他有要事去台南了,而整日整夜地守在珮青的床前。一連三天,珮青都在生死的邊緣徘徊,有時她自言自語,有時就昏昏沉沉睡去,神誌始終沒有清醒過。夢軒坐在床邊的靠椅裏,盡管請了特別護士,他仍然寧願自己喂她喝水和吃東西。倦極了,他會在靠椅裏朦朦朧朧地睡去,每次都從噩夢裏驚醒過來,渾身冷汗地撲向她的身邊,以為她死去了。夜深的時候,他望著她昏睡的臉龐,在燈光下,她看起來那樣沉靜溫柔,無怨無訴。他會含著淚撫摸她的臉,她的手臂,她那細弱的手指,對她低低地、祈禱般地說:
“聽著,珮青,你還那樣年輕,別放棄你的生命,屬於苦難的日子都過去了,隻要你活著,我會讓你的生活裏充滿了歡笑。你不是有很多的夢嗎?它們都會實現的,隻要你活著,珮青,隻要你活著。”
珮青平躺著、不言不動,她能聽到他的話麽?她的意識和思想飄浮在什麽境界裏呢?
第四天,她的熱度退了,睡得很平穩。第五天,她的脈搏恢複了正常,她有了好胃口,也會對人迷迷茫茫地微笑了。她逃過了死神之手,但是,就像醫生所預料的,她的神誌沒有恢複過來。
這天,程步雲到醫院裏麵來,停在珮青床前,望著她。她穿著一件夢軒新為她買來的、紫色小花的睡袍,斜靠在床上,看起來清新可喜。隻是,臉色仍然蒼白憔悴,眼神也凝滯迷惘。程步雲心底在歎息著。每看到夢軒為她所做的一切,他就忍不住要歎息,什麽時候她的意識能夠恢複過來,再知道“愛”和“被愛”?
“她看起來很好,”他對夢軒說,“總算度過了危險。”
“她會對我笑了,”夢軒癡癡地望著珮青,握住她的手,“我相信有一天她會完全恢複的。”
“醫生怎麽說?”
“靜養和時間,”夢軒說,“她有希望複元。”
“那麽,”程步雲坦白地看著夢軒說,“夢軒,你也該回家去看看了吧?別忘了你還是一個家庭的男主人呢!”
“是的,”夢軒悚然而驚,多少天沒有回家了?他幾乎已經忘記屬於自身的責任了。“我這就回去。”
“另外,你該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程步雲坐了下來,燃起一支煙。“我已經取得了範伯南的離婚證書,他毫不考慮地簽了字,因為,他知道珮青的情形,他是個聰明人,絕不會給自己背上一個包袱,來贍養一個病妻。”
“他該下地獄!”夢軒低低地說。
“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程步雲噴出一口煙,微笑地說,“他也有一篇他自己的道理,在他,還覺得很委屈呢!他娶太太不是為了兩情相悅,而是占有和利用,這種男人,社會上太多了,這種婚姻也太多了,不必過分去苛責他。”沉思了一會兒,他又說,“不過,夢軒,我要問你一句,這以後你做什麽打算呢?”
夢軒注視著珮青,她小巧的身子裹在紫色的睡袍裏,即使是在病中,即使神誌不清,她看來依然那樣飄逸脫俗!也燃起一支煙,他慢慢地說:
“我不再離開她。如果她一直是這樣子,我就一直養著她,照顧她。如果她好了,我——和她同居。她不會在乎名分的,那是我無法給她的東西!不過我可以給她很多其他的:愛情和快樂!”
程步雲的眼眶有些發熱,他欣賞地看著麵前這個男人,模糊地想著他曾希望他成為自己的女婿的事情。這世界上,難得還有這樣的感情,珮青何幸,珮青又何其不幸!
“告訴我,夢軒,你為什麽這樣愛她?”
“我不知道,”夢軒說,“見她的第一次我就被她吸引,她使我複活過來,在認識她以前,我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程步雲了解那種感覺,注視著珮青,他不知道現在的她,算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她看起來那樣安靜,那樣無欲無求,當夢軒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她也會抬起眼睛來看看他,對他迷茫地笑笑,這笑容足以鼓起夢軒的希望和快樂,他用充滿信心的口氣說:
“她會好起來!她一定會好起來!因為我那麽那麽地愛她!”
程步雲忍不住又暗暗地歎息了。
這天晚上,夢軒帶著滿身的疲倦回到家裏。客廳中,和往常一般亂七八糟,美嬋正和兩個孩子一塊兒看電視。一眼看到夢軒,小楓就直竄了過來,撲奔到夢軒的身邊,一把抱住了父親的腿。用她的小拳頭捶著夢軒,她又哭又笑地喊著說:
“爸爸,你到哪裏去了?爸爸,你不要我們了嗎?你講都不講一聲就去台南了,你好壞!爸爸!你好壞!”
那嚅嚅的童音,那軟軟的胳膊,那小臉蛋上晶瑩的淚珠和笑靨……夢軒心中湧起一股歉意,把小楓抱了起來,他用麵頰貼著她的小臉,揉著她,吻著她,用她來掩飾自己那份薄薄的不安。小楓躲開了臉,又叫著說:
“爸爸!你沒有刮胡子!好痛!”把頭埋在父親的懷裏,她發出一串衷心喜悅的笑聲。
美嬋站起身來,她依然帶著她那種慵懶的笑和慵懶的美,走過來,她把手放在小楓身上,細聲細氣地說:
“別鬧爸爸啊,爸爸累了。”望著夢軒,她愉快地問,“你事情忙完了麽?怎麽事情來得這麽突然?”
“是呀,”夢軒答非所問地,“家裏沒什麽事吧?”
“沒有,隻是姐姐和姐夫昨天晚上來過。”
“哦?”夢軒抱著小楓,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小竹立刻拿一把小手槍比著他,要他舉起手來,他笑著把兒子拖到麵前來吻了吻,問,“他們有事麽?”
“沒有,”美嬋笑嘻嘻地,“就是說你不可靠!”
“阿姨說爸爸要討小老婆了!”小楓嘴快地說,又接著問,“爸爸,什麽叫小老婆?”
夢軒皺攏了眉頭,一陣厭煩的情緒壓迫著他。
“怎麽,你那個姐姐每次來都要撥弄是非,你姐夫就會借錢,他們是怎麽的?想給你另外作媒嗎?”
“瞧你,一句玩笑話就又生氣了!”美嬋說,“人家又不是惡意!台南怎麽樣?太陽很大麽?你好像瘦了不少!哦,對了,”她突然想了起來,“公司裏張經理來了好多電話,問你回來了沒有。”
公司!他不能再不管公司的事了,他要有錢,才能夠保護珮青呀!立即撥了張經理家中的電話,問了各方麵的情形,幸好他有幾個得力的助手,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條,談了半小時的公事,小楓一直乖巧地倚在他的懷裏,小竹則滿屋子奔跑著放槍,一會兒自己是英雄,一會兒又成了強盜,英雄捉強盜,忙得不得了。美嬋用手托著腮,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不知道那是“寶島之歌”還是“台北之夜”,一個滿身綴著亮片片的女人正跟著鼓聲在抖動,渾身的“魚鱗”都在閃動著。他把手按在話筒上,對美嬋說:
“能把電視的聲音弄小一點嗎?”
美嬋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情願地扭弱了電視的聲音,夢軒奇怪她怎麽對電視會有這樣大的興趣。
打完了電話,洗了一個熱水澡,夢軒才發現他有多麽疲倦,躺在床上,他每一個骨節都像被敲散了一般,又酸又痛。闔上眼睛,他就看到珮青,那樣軟弱無助地躺著。他不放心她,不知道護士會不會不負責任?又不知道她會不會突然恢複神誌,對於自己的處境茫然不解。又擔心那個範伯南,會不會找到醫院裏麵去欺侮她?他就這樣胡思亂想,心中七上八下,眼前搖來晃去,全是珮青的影子。美嬋仍然在客廳裏看電視,電視對她的吸引力一向比什麽都大。小楓溜了進來,爬上了床,躺在夢軒的旁邊。用小胳膊摟著夢軒的脖子,她悄悄地說:
“爸爸,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好嗎?”
“不好,乖,這麽大的女孩子應該自己睡。”夢軒攬著她,吻著她的額角說。
“爸爸,你不像以前那樣愛我了麽?”
“誰說的?”他驚異地望著她,小女孩也是如此多心的動物!用手揉揉她的頭發,他把她緊擁在胸前。“爸爸愛你,小楓,隻是爸爸太忙了,有時顧不了太多的事。你這幾天乖不乖?功課都做了沒有?想不想爸爸?”
“想,”她隻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我每天晚上都等你,後來等呀等的,就睡著了。爸爸,你怎麽去這麽久呢?”
“噢,以後要早早睡,別再等爸爸了,知道嗎?”他心中有著幾分歉意,“爸爸喜歡你早早睡。”
“爸爸,你愛我多少?有一個房子那麽多嗎?”
“比十個房子還要多!”
孩子笑了,滿足了,攬著父親的脖子,她給了他一連串的親吻,然後,在他的耳邊低聲說:
“你以後不要再去台南了,好不好?”
夢軒笑了笑,說:
“去睡吧!乖乖。”
夜深的時候,孩子們都去睡了,美嬋躺在他身邊,倦意濃重地打著哈欠,翻了一個身,她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夢軒問:
“笑什麽?”
“姐姐,”她說,“他叫我審你呢!”
“審吧!”他說。
“不,用不著,”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前,“你是不會變心的,我從來就信任你。”
“為什麽不懷疑?”
“你如果要變心,早就變了。”
“假如我變了心呢?”
“你不會。”
“如果呢?”
“我死。”
“怎麽說?”他一愣。
“我自殺。”
他打了個寒噤,她發出一串笑聲,頭發拂在她的麵頰上,他感覺得到她身體的溫暖,把頭倚在他的肩上,她笑著說:
“我們在說什麽傻話呀,你又該笑我是小娃娃了。”伸了個懶腰,再打了個哈欠,她闔上眼睛,幾乎立即就入睡了,夢軒在夜色裏望著她,一時反而沒有了睡意,美嬋,她是個心無城府的女人,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但是,這是不是也正是她聰明的地方?
坐起身子,他燃起一支煙,一口又一口地,對著黑暗的虛空,噴出一連串的煙圈。
珮青身體上的疾病,是一天一天地好了,她已經起居如常,而且,逐漸地豐滿起來,麵頰紅潤了,眼睛清亮了。但是,她的精神始終在混亂的狀態中。
這天下午,夢軒從公司中到醫院裏來,走進病房,珮青正背對著門,臉對著窗子坐在那兒,一頭長發柔軟地披瀉在背上,穿著那件紫色的睡袍,安安靜靜的。冬日的陽光從窗口射進來,在她的頭發上閃亮。她微側著頭,仿佛在沉思,整個的人像一幅圖畫。夢軒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邊,對她愉快地說:
“嗨!珮青!”
她沒有抬起頭來,他這才發現,她手中正握著一粒紫貝殼,她凝視著那粒紫貝殼,專心一致地對著它發愣。這貝殼是在金嫂給她收拾的衣箱中發現的,大概是從一件舊衣服的口袋中落出來的。這貝殼上有多少的記憶嗬!它是不是也喚回了珮青某一種的回憶呢?夢軒蹲下身子,把她的手捧在自己手中,低低地說:
“珮青,還記得我們在海邊的時候嗎?”
她用陌生的、防備的眸子看著他。
“還記得我給你撿這粒紫貝殼嗎?”夢軒熱心地說,“我把衣服都弄濕了,差一點被海浪卷走了,還記得嗎?那天的太陽很好,我說你就像一粒紫貝殼。”
她的眼睛迷迷茫茫的,有一些困惑,有一些畏縮,有一些苦惱。
“想想看,珮青,想想看!”夢軒鼓勵地、熱烈地凝視著她,急促地說,“我說你像一粒紫貝殼,問你願不願意讓我這樣子握著?你說願意,永遠願意!記得嗎?那時候我多傻,我有許多世俗的顧慮,但是,現在這一切都不成問題了,我要你生活得像個小皇後,我用全心靈來愛你,照顧你,珮青,你懂嗎?你懂嗎?”
珮青茫然地看著他,那神情像在做夢。
“珮青,”夢軒歎了口氣,吻著她的手指說,“你一點都記不得麽?我是夏夢軒呀!夏夢軒,你知道麽?”她瑟縮了一下,那名字仿佛觸動了她某一根神經,但隻是那麽一刹那,她又顯出那種悵然若失的神情來,望著窗子,她輕輕地說:
“太陽出來了。”
太陽是出來了。雨季中少見的陽光!
夢軒順著她的口氣,說:
“等你再好一點,我們出去曬曬太陽?嗯?”
珮青不語,嘴邊帶著個楚楚動人的微笑,眼睛深幽幽地閃著光,如同沉湎在一個美麗的、不為人知的夢裏,她說:
“菱角花開了,吳媽不許我站在湖邊……”眉頭微蹙著,她忽然抬起眼睛來看著夢軒,愣愣地問,“吳媽哪裏去了?她去找爺爺了嗎?”
吳媽!夢軒腦子裏閃過一道靈光,最起碼,她的記憶裏還有吳媽,如果能把吳媽找回來,是不是可以喚回她的神誌?這想法讓他振奮,拍拍珮青的肩,他用充滿希望的口吻說:
“你放心,珮青,吳媽會回來的,我幫你把她找回來,怎樣?你要吳媽回來嗎?”
但,她的思想已經不知道又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她不再關心吳媽和菱角花,望著窗子,她喃喃地說:
“天上的星星都掉下來了,你看到沒有?跌碎了好多好多……”她忽然發現手裏的紫貝殼,大惑不解地瞪著它,遲遲疑疑地舉了起來問,“這是什麽?一顆星星嗎?”
“是的,一顆星星,”夢軒歎息地說,有淚水湧進了他的眼眶裏,闔起她攤開的手掌,他困難地咽下了滿腔愁苦,“一顆紫顏色的小星星,是一個好神仙送你的。”他嚐試著對她微笑。
她居然好像聽懂了,點點頭,她握著紫貝殼說:
“我可以要它嗎?”
“當然,它是你的。”
她喜悅地笑了,反複地審視著紫貝殼,眼睛裏閃爍著天真的、孩子氣的光芒。不過,隻一會兒,她就忘記了小星星這檔子事,而對窗簾上的一串流蘇發生了興趣,說它是紫藤花的鬈須,徒勞地翻開窗簾,要找尋花朵在哪裏。當夢軒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回床上去的時候,她也非常順從,非常聽話,要她睡就睡,要她吃就吃,像個不給人惹麻煩的孩子。這使夢軒更加心痛,仆伏在她的枕邊,他咬著牙低語:
“珮青,珮青,好起來吧!老天保佑你的,好起來吧!你那麽善良,不該受任何處罰呀!”
三天後,夢軒居然找回了吳媽,找到吳媽並不難,他料到她離開珮青之後,一定會到婦女會去找尋工作,要不然就是去傭工介紹所。他先從婦女會著手,竟然打聽了出來,像她那樣的、外省籍的老婦人並不多,他很快地得到她新主人的地址。他一直找到那家人家,把吳媽接了出來。
站在病房門口,吳媽哭著重新見到了她的“小姐”,夢軒已經把珮青現在的情形都告訴了她。但她仍然不能相信她的“小姐”已經失去了意識。看到珮青,她哭著跑進來,仆伏在珮青腳前,喊著說:
“小姐,小姐嗬!”
珮青坐在椅子裏,愕然地瑟縮了一下,迷茫地看著吳媽,抬起頭來對夢軒說:
“她,她要什麽?”
“小姐,”吳媽注視著珮青,不信任地喊,“你連我都不認得了嗎?我是吳媽呀!你的老吳媽呀!”
“吳媽?”珮青重複了一句,困惑而神思不屬,慢吞吞地又說了句,“吳媽?”然後,她看到窗玻璃上的雨滴了,雨珠正紛紛亂亂地敲著玻璃,叮叮咚咚地。她微側著頭,十分可愛地低語著說,“下雨了。”
“啊,我的小姐呀!”吳媽用手蒙住臉,抑製不住地大哭起來。“誰讓你變成這個樣子的呀?好菩薩!他們對你做了些什麽事嗬!”
珮青輕輕地拂開她,一心一意地凝視著窗子,對吳媽悄悄地說:
“噓!別鬧,好多小仙人在窗子上跳舞,你要嚇著他們了!”
夢軒歎了口氣,把雙手按在珮青的肩膀上,搖搖頭說:“即使你病了,還是病得那麽可愛!讓那些小仙人為你舞蹈吧,他們一定是一群好心的小仙人!”
吳媽重新回來侍候她的小姐了,但是,醫院並非久居的地方,醫生和夢軒長談了一次,表示珮青應該轉到精神病院去。夢軒知道那個地方,所謂精神病院,也就是瘋人院,他無法把珮青當一個瘋子,她又不吵,又不鬧,安安靜靜地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裏。但,精神科的醫生檢查過她之後,對夢軒說:
“讓她住院,她有希望治好!在醫院裏,有醫生照顧、治療和作記錄,她治好的希望就大,如果不住院,我們沒有辦法可以了解她的詳細病情。”
“據您看,治愈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幾?”夢軒問。
“交給我,”那是個經驗豐富的老醫生,“我認為,有百分之五十!”
“我能不能派人侍候她?”
“可以,反正她不會打人,沒有危險性,可以在病房裏加一張床。”
“我不惜任何代價,”夢軒說,“無論花多少錢都沒關係,隻要能把她治好!”
就這樣,珮青住進了精神病院,夢軒不願她和別的病人同住,給她訂了特等病房,一間窗明幾淨的小房間,還有一間小會客室。吳媽在病房中加了一張床,寸步不離地伺候著她的小姐。夢軒每天來探視她,和她談話,逗她笑,用鮮花堆滿她的房間,用深情填滿她的生活,她的笑容增加了,懂得傾聽他談話(雖然她並不了解),也懂得期盼他的腳步聲了。
日子就這樣滑過去,一天又一天。春天來了,帶來滿園花香,夏天,窗外的藤蘿架爬滿翠綠的葉子,秋風剛掃過窗前,雨季的細雨就又開始叮叮咚咚地敲擊玻璃了。日子就這樣滑過去,一天又一天,第二年的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