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第十九章 ·
時間流了過去,轉瞬間,春天又來了。
這段時間,對俊之而言,是漫長而難耐的,生活像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擔子,沉重的壓在他的肩上。“離婚”之議,在兒女的強烈反對下,在婉琳的淚眼凝注下,在傳統的觀念束縛下,被暫時擱置下來了。雨秋隨著春天的來臨,越變越活潑,越變越外向,越變越年輕,越變越難以捉摸。她常常終日流連在外,樂而忘返,即使連曉妍,也不知道她行蹤何在。俊之似乎很難見到她了,偶然見到,她一陣嘻嘻哈哈,就飄然而去,他根本無法和她說任何知心的言語。他開始覺得,她和他之間,在一天比一天疏遠,一天比一天陌生。而這疏遠與陌生,是那麽逐漸的、無形的、莫名其妙的來臨了。
四月,陽光溫暖而和煦,冬季的寒冷已成過去,雨季也早已消失。這天,俊之一早就開了車來找雨秋。再也不能容忍她那份飄忽,再也不甘願她從他手中溜去。他一見麵就對她說:“我準備了野餐,我們去郊外走走!”
“好呀!”雨秋欣然附議:“我叫曉妍和子健一塊兒去,人多熱鬧點兒!”
“不!”俊之阻止了她:“不要任何人,隻有我和你,我想跟你談一談。”
她愣了愣。
“也好,”她笑著說,“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也不換衣服了,我們走吧!”拿起手提袋,她翩然出門,把房門重重的合攏。
他望著她,一件黑色的麻紗襯衫,一條紅色的喇叭褲,長發披瀉,隨風搖曳。就那麽簡簡單單的裝束,她就是有種超然脫俗的韻味。他心中低歎著,天知道,他多想擁有她!如果命運能把她判給他,他寧願以他所有其他的東西來換取。因為,幸福是圍繞著她的;她的笑容,她的凝視,她的豪放,她的瀟灑,她的高談闊論,或她的低言細語,她的輕顰淺笑,或她的放懷高歌……啊,幸福是圍繞著她的!她舉手,幸福在她手中;她投足,幸福在她腳下;她微笑,幸福在她的笑容裏;她凝眸,幸福在她的眼波中。人,怎能放走這麽大的幸福!他要她!他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纖維,每一分思想,每一縷感情,都在呼喚著她的名字:雨秋,雨秋,那全世界幸福的總和!
上了車,他轉頭望她。
“到什麽地方去?”
“海邊好嗎?”她說我好久沒有見到浪花。”
他心中評然一動,沒說話,他發動了車子。
車子沿著北部海岸,向前進行著,郊外的空氣,帶著原野及青草的氣息,春天在車窗外閃耀。雨秋把窗玻璃搖了下來,她的長發在春風中飛舞,她笑著用手壓住頭發,笑著把頭側向他,她的發絲拂著他的麵頰。
他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心情很好。”他說。
“我近來心情一直很好,你不覺得嗎?”她問。
“是嗎?”他看了她一眼:“為什麽?”
“事業、愛情兩得意,人生還能多求什麽?”她問,語氣有一點兒特別。他看看她,無法看出她表情中有什麽特殊的意味。但是,不知怎的,他卻覺得她這句話中頗有點令人刺心的地方。他不自禁的想起牛排館中那一夜,她醉酒的那一夜,他輕歎一聲,忽然覺得心頭好沉重。
“怎麽了?”她笑著問:“幹嘛歎氣?”
他伸過一隻手來,握住她的手。
“我覺得對你很抱歉。”他坦白的說:“不要以為我沒把我們的事放在心上……”
“請你!”她立即說:“別煞風景好嗎?你根本沒有任何地方需要對我道歉。我們在一起,都很開心,誰也不欠誰什麽,談什麽抱歉不抱歉呢!”
他蹙起眉頭,注視了她一眼。他寧願她恨他,怨他,罵他,而不要這樣滿不在乎。她看著車窗外麵,好像全副精神都被窗外的風景所吸引了。忽然間,她大喊:“停車,停車!”
他猛然煞住車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她打開車門,翩然下車,他這才注意到,路邊的野草中,開了一叢黃色的小雛菊。她喜悅的彎下身子,采了好大的一束。然後,她上了車,把一朵雛菊插在鬢邊的長發裏,她轉頭看他,對他嫣然微笑。
“我美嗎?”她心無城府的問。
他低歎了一聲。
“你明知道的!”他說,“在我眼光中,全世界的美,都集中於你一身!”
她微微一震,立刻笑了起來。
“這種話,應該寫到小說裏去,講出來,就太肉麻,也太不真實了!”
他瞪了她一眼,想說什麽,卻按捺了下去。他沉默了,忽然感到她離他好遠,她那樣心不在焉,瀟灑自如,又那樣莫測高深,他的心髒開始隱隱作痛。而她,握著那一把雛菊,她撥弄著那花瓣,嘴裏輕輕的哼著歌曲。
車子停在海邊,這不是海的季節,海風仍強,吹在身上涼颼颼的,整個沙灘和岩石邊,都寂無人影。
他們下了車,往沙灘上走去,他挽著她,沙灘上留下了兩排清楚的足跡。浪花在翻卷,在洶湧,在前推後繼。她走向岩石,爬上了一大塊石頭,她坐了下來,手裏仍然握著花束,她的眼光投向了那廣漠的大海。海風掀起了她的長發,鼓動了她的衣衫,她出神的看著那海浪,那雲天,那海水反射的粼光,似乎陷進了一份虛渺的沉思裏。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陽光很好,但是,風在輕吼,海在低嘯,浪花在翻翻滾滾。
“想什麽?”他柔聲問,用手撫弄她那隨風飛舞的發絲。感到她的心神飄忽。
她默然片刻。
“我在想,下個月的現在,我在什麽地方?”終於,她平平靜靜的說,看著海麵。
“什麽?”他驚跳:“當然在台灣,還能在哪裏?”
她轉過頭來了,她的眼光從海浪上收了回來,定定的看著他。眼底深處,是一抹誠摯的溫柔。
“不,俊之,我下月初就走了。”
“走了?”他愕然的瞪大眼睛:“你走到哪裏去?”
“海的那一邊。”她說,很平靜,很安詳。“我早已想去了,手續到最近才辦好。”
他凝視她,咬住牙。
“不要開這種玩笑,”他低聲說,緊盯著她,“什麽玩笑都可以開,但是,不要開這種玩笑。”
“你知道我沒開玩笑,是不是?”她的眼光澄澈而清朗。“我又何必和你開玩笑呢?我告訴你,世界好大,而我是一隻大鳥,海闊天空,任我遨遊。我是一隻大鳥,現在,鳥要飛了。”
“不不,”他拚命搖頭,心髒一下子收縮成了一團,血液似乎完全凝固了,“你哪兒也不去!雨秋,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自從那晚在牛排館之後,你就沒有快樂過。你以為我和你逢場作戲,你心裏不開心,你就來這一套!不不,雨秋,”他急促起來,“我答應你,我會盡快解決我的問題,但是,你不會離開。你要給我一段時間,給我一個機會”。
“俊之!”她蹙起眉頭,打斷了他。“你在說什麽?你完全誤會了!我對你從沒有任何要求,不是嗎?我並沒有要你解決什麽問題,我和你之間,一點麻煩也沒有,一點糾葛也沒有,不是嗎?”
他瞪著她,死命的瞪著她。
“雨秋!”他啞聲喊:“你怎麽了?”
“我很好呀!”雨秋大睜著一對明亮的眸子。“很開心,很快樂,很自由,很新奇……因為我要到另一個天地裏,去找尋更多的靈感。”
他怔怔的望著她。
“你的意思是說,你將到海外去旅行一段時間?去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好,”他點點頭,“你能不能等?”
“等?等什麽?”
“我馬上辦手續,陪你一起去。”
她凝視他,然後,她掉轉頭來,望著手裏的花朵。
“你不能陪我去,俊之。”
“我能的!”他急切的說:“我可以把雲濤的業務交給張經理,我可以盡快安排好一切……”
“可是,”她靜靜的說,“李凡不會願意你陪我去!”
“李凡?”他大大一震:“李凡是個什麽鬼?”
“他不是鬼,他是個很好的人。”雨秋摘下一朵小花,開始把花瓣一瓣瓣的扯下來,風吹過來,那些花瓣迎風飛舞,一會兒就飄得無影無蹤。“你忘了嗎?他是個華僑,當我開畫展的時候,他曾經一口氣買了我五張畫!”
“哦,”俊之的心沉進了地底,他掙紮著說,“我記得了,那個土財主!”
“他不是土財主,他有思想,有深度,有見解,有眼光,他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哦!”他盯著她。“我不知道,他最近又來過台灣嗎?”
“是的,來了兩星期,又回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怪不得她神秘莫測,怪不得她滿麵春風,怪不得!怪不得!他的手抵著岩石,那岩石的棱角深深的陷進他的肌肉裏。
“這麽說來,”他吸進一口冷風,“你並不是去旅行?而是要去投奔一個男人?他的旅館和金錢,畢竟打動了你,是不是?”
她望著她。
“你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她繼續撕著花瓣,“我確實是去投奔他,你知道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他的人,我喜歡他!”
他狠狠的望著她。
“你同時間能夠喜歡幾個男人?”他大聲問。
“俊之?”她的臉色發白了。“你要跟我算賬嗎?還是要跟我吵架?我和你交往以來,並沒有對你保證過什麽,是不是?我既不是你的妻子,又不是你的小老婆,你要我怎麽樣?隻愛你一個?永不變心?假若我是那樣的女人,我當初怎麽會離婚?你去問問杜峰,你打聽打聽看,秦雨秋是怎樣的女人!我們好過一陣,誰也沒欠誰什麽,現在好聚好散,不是皆大歡喜?”
他重重的喘著氣,眼睛發直,麵色慘淡。
“雨秋!這是你說的?”他問。
“是我說的!”
“每句都是真心話?”
“當然。”她揚揚眉毛。
他注視著她,不信任的注視著她,他眼裏充滿了憤怒、懊喪、悲切,和深切的哀痛。半晌,他隻是瞪著她而不說話,然後,他閉了閉眼睛,重重的一甩頭,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他開始急促的,懇求的,滿懷希望的說:“我知道了,雨秋,整個故事都是你編出來的!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這麽久,我沒有給你一個安排,你心裏生氣,嘴裏又不願意講,你就編出這麽一個荒謬的故事來騙我!雨秋!你以為我會相信,不不,我不會信的!雨秋,我知道有一個李凡,我也知道他會追求你,但是,你不會這麽快就變心。雨秋,你不去美國,你要留下來,我保證,我明天就離婚,明天就離!你真要去美國,我們一起去,我們去度蜜月,不止去美國,我們還可以去歐洲,你畫畫,我幫你背畫架!”他的眼睛明亮,閃爍著心靈深處的渴望。“好不好?雨秋,我們一起去!”他握緊她的手腕,搖撼著她。“我們一起去!回來之後,我幫你再開一個畫展,一個更大的、更成功的畫展!”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風吹著她的眼睛,她不得不半垂著睫毛,那眼珠就顯得迷迷蒙蒙起來。
“我抱歉……”她低低的說。
“不是你抱歉,”他很快的打斷她,“是我抱歉,我對不起你,我讓你受了委屈,你那麽要強好勝,你不會講。但是,我知道,你受了好多好多委屈。雨秋,我彌補,我一定彌補,我要用我有生之年,來彌補你為我受的委屈,隻求你一件事,不要離開我!雨秋,不要離開我!”
“如果我真受了什麽委屈,”她輕聲的說,“你這一篇話,已足以說服我,讓我留下來。但是,很不幸,俊之,你必須接受一個事實,我這種女人,天生無法安定,天生不能隻屬於一個男人。我太活躍,太不穩定,太好奇,太容易見異思遷,我是個壞女人。俊之,我是個壞女人。”
“不是!不是!你不是!”他瘋狂的搖頭:“你隻是在生我的氣!”
她盯著他,驟然間,她冒火了。
“我一點也沒有生你的氣!”她惱怒的大喊,無法控製的大喊。掙開了他的手。“你為什麽不肯麵對現實?像你這樣的大男人,怎麽如此娘娘腔?”她的眼眶脹紅了:“你一定要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不愛你了,是不是?你難道不懂嗎!我另外有了男朋友!我愛上了別人!”她喊得那樣響,聲音壓過了海濤,壓過了風聲,“我要走!不是因為你沒有離婚,而是因為另外有一個大的力量在吸引我,我非去不可!我愛上了他!你懂了嗎?”
俊之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她,他呆了,怔了,血色離開了他的嘴唇,他呆呆的坐著,一動也不動。她注視他,他一直不動,就像一塊他們身邊的岩石。她泄了氣,不自禁的軟弱了下來,她苦惱的蹙蹙眉,輕喚了一聲:“俊之?”
他依然不動,似乎充耳不聞。她摸摸他的手。擔憂的叫:“俊之?”
他仍然不動。她在他耳邊大吼:“俊之!”
他驚醒了,回過神來。
“哦,雨秋?”他做夢似的說:“你剛剛在說什麽?”
“不要裝聽不見!”她又生氣了:“我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想一再重複!”
“是的,你說得很清楚了,”他喃喃的自語,“你愛上了李凡,一個百萬富翁!你要到美國去嫁給他,至於我和你的那一段,已經是過眼雲煙,你在寂寞時碰到我,用我來填充你的寂寞,如今事過境遷。如果我是一個男子漢,應該灑脫的甩甩頭,表示滿不在乎。”他瞪著她,眼光倏然間變得又銳利,又冷酷:“是嗎?雨秋?”
“隨你怎麽說,”雨秋垂下眼睛,“我不想為自己說任何話。反正,事實上,我有了另外一個男人,再怎麽自我掩飾,都是沒有用的事,我一生,就沒辦法做到用情專一。總之,我希望我們好聚好散,誰也別怨誰。”
“放心,”他冷冷的說,“我不會怨你!要怨,也隻能怨我自己!怨我的傻,怨我的執著,怨我的認真!”他站起身來,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天下有我這種傻瓜,活到四十幾歲,還會迷信愛情!很好,雨秋,你最起碼做了一件好事,你教育了我!這些年來,我像個天真的孩子,當杜峰他們尋花問柳的時候,我嘲笑他們,因為我盲目的崇拜愛情!現在,我知道什麽叫愛情了。”
雨秋也站起身來,她手裏那一束花,不知何時,已經被她揉成了碎片紛紛。她凝視他,忍不住神情惻然。
“俊之,請你不要太難過,無論如何,你有個好太太,有兩個優秀的兒女,這,應該足以安慰你了……”
他頓時一把抓住了她,他的眼光驚覺而淩厲。
“好了,雨秋。”他啞聲說:“不演戲了!告訴我,是誰去找過你?我太太?子健?還是珮柔?是誰要你這樣做?告訴我!別再對我演戲!”
她顫栗了一下,他沒有忽略她這一下顫栗,立即,他一把擁住了她,把她緊緊的抱在他懷裏,俯下頭,他捉住了她的嘴唇。頓時間,他深深的、強烈的吻住了她,他的唇輾過了她的,帶著顫栗的、需索的、渴求的深情。她掙紮著,卻掙不開他那強而有力的胳膊,於是,她屈服了。她一任他吻,一任他擁抱,一任他的唇滑過她的麵頰和頸項。他抬起頭來,他的眼睛狂野而熱烈。
“你居然敢說你已經不再愛我了?”他問。
“我還是要說,我不再愛你了。”她說,望著他。
“你的心靈在否認你的話,你的心靈在說,你仍然愛著我!”
“你聽錯了。要不然,你就是在欺騙你自己。”
他捏緊她的胳膊,捏得她好痛好痛。
“你真的不再愛我?真的要去美國?真的愛上了別人?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他用力握緊她,她痛得從齒縫裏吸氣。
“對我發誓你說的是真的!”
“如果我說的是假話,我會掉在海裏淹死!”
“發更毒的的誓!”他命令的:“用曉妍來發誓!”
她掙開了他,憤怒的大嚷:“賀俊之,你少胡鬧了!行不行?為什麽你一定要強迫一個不愛你的女人承認愛你?對你有什麽好處?我告訴你!”她發狂般的大叫:“我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你!你隻是我的一塊浮木,你隻是一個小浪花,而我生命裏有無數的浪花,你這個浪花,早就被新的浪花所取代了,你懂嗎?你看那大海,浪花一直在洶湧,有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結朿了!結束了!你知不知道什麽叫結束?”
他舉起手來,想打她,他的臉色慘白,眼睛發紅,終於,他的手垂了下來。
“我不打你,”他喘著氣說,“打你也喚不回愛情。很好,”他凝視著那廣漠無邊的大海,真的,浪花正翻翻滾滾,撲打著岩石,舊的去了,新的再來,卷過去,卷過去,卷過去……前起後繼,無休無止。“很好,”他咬緊牙關,“我們的故事,開始於浪花,結束於浪花,最起碼,還很富有文藝氣息。”他冷笑:“浪花,我以為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原來隻是一個小浪花!”
“世界上多少驚心動魄的愛情,也隻是一個小浪花而已。”雨秋殘忍的說,“何需傷感?如果我是你,我就一笑置之。”
他瞪著她,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秦雨秋,你是個劊子手!”他說:“希望我以後的生命裏,再也沒有浪花,這個小浪花,已經差點淹死了我。事實上,”他沉思片刻,冷笑的意味更深了。“這浪花已經淹死了我——淹死了我整個的愛情生命!”
“在遇見我以前,你何嚐有愛情生命?”她漠然的說,語氣冷得像北極的寒冰:“浪花原就是我帶給你的,我再帶走,如此而已。”
他瞪了她好久好久,掙紮在自己那份強烈的憤怒與痛楚裏。緊閉著嘴,他的臉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看樣子,”終於,他說,“我們再談下去也沒有用了,是嗎?你就這樣子把我從你生命裏完完全全抹煞了,是嗎?很好,我是男子漢,我該提得起,放得下!”他咬牙:“算我白認識了你一場!走吧!我們還站在這兒吹冷風幹什麽?”
她一語不發,隻是掉頭向車子走去。
於是,他們踏上了歸途。
車子裏,他們兩個都變得非常沉默。他瘋狂的開著快車,一路超速。她默默的倚在座位裏,一直沒有再開口。到了家門前,他送她上了樓,她掏出鑰匙。
“我想,”他悶聲說,“你並不想請我進去!”
“是的。”她靜靜的接了口:“最好,就這樣分手。我下月初走,坐船,我不喜歡飛機。”她頓了頓。“在這段時間裏,不見麵對我們兩個都好些。”她打開了房門,很快的再掃了他一眼:“就此再見吧!俊之。”
他愕然片刻。真的結束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嗎?他搖搖頭,不大相信。不不,不能結束!不甘結束!不願結束!可是,雨秋的神情那樣冷漠,那樣陌生,那樣堅決。她不再是他的雨秋了!不再是他夢中的女郎,不再是那個滿身詩情畫意,滿心柔情似水的女人!他曾愛過的那個秦雨秋已經像煙一樣的飄散了,像雲一樣的飛去了,像風一樣的消失了。不不,那個秦雨秋已經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他望著麵前這個有長發的陌生女人,隻注意到她發際沾著一片小黃花瓣,他下意識的伸手摘下來。小黃花!秦雨秋的小黃花!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他失神的冷笑了一下,毅然的轉過身子,走下了樓梯。
雨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她咬緊嘴唇,立即飛快的閃進房裏,砰然一聲關上了房門。把頭仰靠在門上,她佇立片刻,才蹌踉的衝進客廳裏。
曉妍被驚動了,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姨媽,你怎麽了?”她驚愕的喊:“你病了!你的臉像一張白紙!”
“我很好。”雨秋啞聲說,在沙發上軟軟的躺了下來。“我隻是累了,好累好累。”她伸手抓住曉妍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把曉妍的身子拉下來,她撫摸她的短發,眼光飄忽的落在她臉上。她的聲音深沉幽邃,像來自深穀的回音。“曉妍,你該回你父母身邊去了,去跳那條溝。不管有多難跳,那是你該做的工作。曉妍,姨媽不能再留你了。”放開曉妍,她合上了眼睛。
“我好累好累,我想睡覺了。別吵我,讓我睡一睡。”翻身向裏麵,她把臉埋在靠墊裏,一句話也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