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娘(一)

  玧姬眼神閃爍,想起了什麽。當初岫山看自己的眼神為什麽突然變了,為什麽會說出那樣莫名其妙的話。要被帶到花園代替死去,為他人鋪就成仙的路的分明是她。玧姬不再猶豫,提劍向宴曼殊衝去。


  孟依依瞬間覺得熱血沸騰,她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去幫忙。可像是感知到了有新的人要加入這戰場一般,不知道哪裏湧出來的山妖層層疊疊堵在三人麵前。孟依依鬆了鬆筋骨:“比個賽?看看誰打暈的個數多?”


  陸言之:“算我一個。”


  蕪淵嘴上說著沒興趣,但手中的鬼火躍躍欲試。


  岫山一邊還在竭力攔著玧姬,玧姬不想傷害岫山,可也絕不願意放過宴曼殊。輕虹脫手,她放任其與岫山顫抖,對輕虹唯一的要求便是絕不能以劍刃朝向岫山。輕虹這種有些等級有些靈氣的上古兵器覺得很無語,靠劍柄是想怎麽樣?看著玧姬沒了兵器,孟依依於自己的戰場把那根木棍丟了出了:“姐姐!用這個!”玧姬接過木棍衝到宴曼殊麵前,宴曼殊才想反抗,身體卻被靈氣束縛住一般無法動彈。


  蕪淵掃過一隻山妖,朝玧姬抬了抬下巴:“不謝。”


  玧姬舉起木棍狠狠向宴曼殊打去:“還我命數你這朵白……”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低下頭,看見胸口被輕虹貫穿。孟依依猛咳了一口血。拚著最後的力氣,玧姬手上的木棍落下。被置換多年的命數在這一刻重歸原位。


  岫山及眾山妖在這一刻突然停滯了動作。感情歸位。醒悟幡然。彼時回憶畫麵裏無數關於宴曼殊和玧姬兩個人的身影俱被替換。岫山想起破廟裏,佛像下把野貓護在懷裏睡去的玧姬,想起街頭巷尾自在肆意無拘無束的少女,想起被遺忘在千百年裏冥界的點滴,想起漫天的曼殊沙華和冥界的黃昏一如人界一般無比豔麗。山妖們也突然醒悟,當年以一己之力護下他們的不是宴曼殊,而應當是眼前這個慢慢倒下去的冥界女人。隨著玧姬倒下,孟依依也支撐不住身子要倒在地上。


  玧姬用盡最後的力氣,歸還孟依依此前借走的靈魂之力。她看著岫山茫然無措地崩潰痛苦,然後蹣跚著把她抱在懷裏。事實在今日驀然揭開。原來關於愛情的命格在那天雷之下的花園裏就早已被替換。岫山當年突如其來的幡然是為她,至今日也是為她。玧姬哭著哭著就笑出了聲。


  殞身之前能得到的,不會再有比這更好的了。她在冥界盤旋了實在太久了。老朋友一一死去,唯有蕪淵這個反反複複活著的和玄衣那個老不死的還在,她等了太久了。可幸好,她還是等到了。


  玧姬知道自己不該責怪岫山,在這之中,岫山又何曾不痛苦不難過呢?可她難得來了脾氣。她想起自己還欠孟依依一些事情,她朝著孟依依招了招手。岫山固執地想把玧姬那隻搖搖晃晃的手塞回自己懷裏,卻被玧姬狠狠瞪了一眼,他委屈地收回自己伸出來要按住玧姬的手,隻能把她往懷裏拉得更緊一些。


  陸言之理所當然抱起孟依依,還使了個眼色給蕪淵,示意他麻利地把本職工作,即山妖和那殘魂處理了,然後帶著孟依依來到玧姬眼前。


  大概在將死的時候,總是會這樣懷念過去的。玧姬用了最後的術法翻轉手心,星點光芒之後,輕虹從她胸口消失,落在她的手上。她把輕虹塞到孟依依懷裏:“送給你啦小孟婆。”孟依依有些難過,她問:“我是不是見過您?”玧姬笑:“是啊。隻是你忘了。”她這話意有所指,又安慰,“可一定會想起來的。看到你,我就很想念你娘。”


  孟依依很少聽到別人說起她娘,她不知道玧姬說的這個是不是度輕玄。玧姬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搖了搖頭:“你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凡人。你也一定,會再見到她的。你要記得,她、她是白澤……”


  千年前殺遍冥界無敵手的玧姬,終於在為愛蹉跎了千年之後香消玉殞。岫山手足無措地看著懷中煙消雲散的人,選擇笑著掐滅了自己的最後一絲魂靈。地上隻剩下一塊再普通不過的岫山石,孟依依不由伸出手要去撿,卻再看見石頭中長出一朵曼殊沙華之後收回了手。孟依依五味雜陳,陸言之偷偷吻了吻孟依依的發頂:“沒事了。沒事了。”


  三人辭別了山妖離開了支離山。蕪淵選擇放過這些無辜的山精。至於那個連神仙命格都敢覬覦的殘魂,他打算丟到鬼界去給她搞點事情。孟依依懷裏捧著那塊石頭和曼殊沙華,她想把他們帶回冥界,就埋到往生河畔。腰間的輕虹安靜得跟沒有一絲靈氣一樣。孟依依歎了口氣,想到玧姬最後和她說的,她喃喃:“我娘,是凡人啊!白澤。白澤?”她念叨著這個名字,就好像這樣就是在與這個素未謀麵的親人產生連接一樣。蕪淵笑了聲:“這不挺好嘛。也算是個好結果。不枉我們往支離山這麽走一遭。”


  孟依依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接下來就該去天界了吧。”


  陸言之放下一直在用傳音術和陸子荊聯係的手:“臨了還出了點意外,恐怕我們沒辦法立馬回仙界了。”“意外?出什麽事兒了嗎?”孟依依問。陸言之答:“我聯係不上我大哥了。照理來說,他這幾日也應該處理好了冥界鬼魂逃脫的事情,與我們會合之後一起會仙界的才對,可是自我們到支離山開始,我便聯係不上他了。”


  陸子荊失去聯係之前所到達的最後一個地方是一個叫三清的小鎮子。


  由於聯係不上陸子荊,陸言之轉頭便給牛頭馬麵兩兄弟傳信,於是乎,便從二人口中得到了這答案。看來,陸子荊失聯之前,和牛頭馬麵是在一處的。陸言之掐了個傳送訣。刹那之前縮地千裏不過如此了。孟依依把岫山和玧姬留下來的東西鄭重其事地放進乾坤袋然後別在腰間。她有些奇怪:“你大哥應該也是赫赫有名的神仙?”雖說這樣的說法實在不禮貌了些,可按照孟依依看來,住在天上的那些人應該都有了不得的本事才對吧。再加上,陸言之是天帝的二皇子,那麽他兄長便是天帝大皇子,還有誰會對神仙和權貴動手的嗎?


  陸言之點了點頭:“但,情況稍複雜了些。”他不知道怎麽開口解釋,此刻從他腦海裏冒出來的最大的聲音竟然是他母後對這位兄長的惡意以及對他必須與兄長敬而遠之的警告。


  夜溫涼挑了挑眉,率先走進傳送陣:“那便走一趟就是了。左右他是你的兄長,對嗎?”說實在的,陸言之從來都和這個兄長不算親近,可少年人好像天生對比自己年長的哥哥姐姐充滿好奇和親昵的心,哪怕是長到今天,陸言之不得不承認的是,確實如此。


  蕪淵把手一背,順勢要跟上。陸言之抬手:“等等!你做什麽還跟著!”蕪淵攤了攤手:“又不是跟著你。”孟依依不知道陸言之對蕪淵哪裏來的敵意,此前不論是在支離山還是江淹一事,蕪淵確實做了不少事情,她打著馬虎眼:“多一個人還好辦事呢!能讓你兄長失聯的怕也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且先一起去啊!”


  陸言之不再說什麽。三人進入傳送陣,法訣催動之下,術力閃動,眨眼之間,三人已來到了千裏之外的三清鎮。


  牛頭馬麵等在鎮門口,明顯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樣。牛頭踹了馬麵一腳,馬麵又狠狠打了一下牛頭的後腦勺。兩個人罵罵咧咧相互責怪。馬麵:“我都說了不讓那個神仙大哥插手了!你非說讓他來!”牛頭揉了揉頭,有些委屈:“三清鎮這事兒拖了多久了你自己說說!你也不敢告訴判官大人!若非這次來了個冤大頭,再這麽耽擱下去,我們豈不是要被革職查辦!”馬麵:“現在也好不了多少吧……”


  “三清鎮,什麽事兒啊?”孟依依站在牛頭馬麵身後,問到。牛頭邊回頭邊理所當然應上:“還不是惡鬼難收……啊啊啊啊!”被站在身後的人嚇了一跳,牛頭差點跳到馬麵身上。“惡鬼難收?”孟依依看了看風平浪靜的三清鎮,不懂牛頭馬麵幹嘛驚慌失措到這樣的地步,她指了指身後的蕪淵,“惡鬼道不向來在鬼界的執掌範圍內嗎?你們為什麽看起來這麽……心虛?”孟依依揣度用詞。陸言之亦湊上前:“那個從仙界來的大哥呢?什麽惡鬼難收?”


  兩位上司再加上鬼界大拿都站在這兒了,牛頭馬麵自知再隱瞞也不是辦法,便開口解釋。原是百千年前的舊事了。彼時的牛頭馬麵剛剛上任,鬼界和冥界的事務也尚且沒有分得那麽開。三清鎮不同於其他的鎮子,三清鎮出過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這人物起先做了小兵後來則是將軍,在戰場上赫赫有名,甚至受招募參加了屠殺妖獸的戰爭,戰爭之後受仙人點化飛升成了仙。也不知道怎麽的,這地方還因此成了個人傑地靈的情況,照理來說,是不會出什麽妖物邪物之類的,畢竟多少因著上麵那位人物,地仙之類的還是要照顧著這處的。豈料有一日,這裏的地仙突然暴斃,落入冥界輪回的時候還像是將死時候的模樣瘋癲而不可言狀,拉著牛頭馬麵硬說是冥界落了個鬼魂在三清鎮沒有收。牛頭馬麵查了生死簿,又讓黑白無常走過一趟,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可接下來的百年,再也沒有一位地仙能夠到三清鎮當值。牛頭覺得不對,仔細翻查了上下千年的生死簿,花了好長時間才發現生死簿上一處有異常——有一頁被生生撕掉了。且大約用了什麽掩蓋的法術,若非他一頁一頁對照著人口手冊細翻,還真找不到這個漏洞。


  這漏洞理應算是牛頭馬麵的罪過,兩人片刻不敢耽擱直奔三清鎮,遇見了那遊蕩在三清鎮多年的惡鬼。偏偏惡鬼對三清鎮鎮民沒有惡意,看到這些有仙職的人才暴生惡意,連帶著力量都翻倍上漲。牛頭馬麵打不過,可出了三清鎮一切卻偏偏瞬間恢複正常。他倆不是沒想過通報判官大人,可是彼時的判官大人已經被事情壓得直不起身板了,再拿這事兒去作孽他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左右明麵上看不出什麽,這件事兒便被徹底耽擱了下來。


  直至冥府大門被打開,鬼魂四散,他們處理了七七八八了,天上突然降下了一朵雲,一個帶著麵具的仙人從雲上下來,說來幫著解決之後的事情,順便帶閻王和孟婆回仙界述職。牛頭馬麵對視一眼,覺得那感情沒問題,以這個仙人的姿態和能力,估計順帶收拾了那個惡鬼都是隨隨便便的事情,於是他們便指了路。


  豈料,仙人獨自一人進了三清鎮之後便再無動靜,他們覺得奇怪進去打探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甚至連那惡鬼都徒然安定了下來,再找不到蹤影。可他們全程守著三清鎮,再加上多年前三清鎮四周就為了防止惡鬼出來布了陣法,怎麽也不可能叫那仙人憑空消失了。


  牛頭癟了癟嘴:“事情就是這樣。”


  孟依依皺眉,她轉過身問蕪淵:“惡鬼?”蕪淵抬了抬鼻子,嗅了嗅:“沒聞到。”馬麵一聽,這不是就把他們往砧板上打嘛,連忙反駁:“我堵上牛頭的命!絕對!絕對是惡鬼道的東西!”


  牛頭:……


  陸言之想了想,正色道:“那麽為今之計,隻能去三清鎮看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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