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風箏一樣的人
花開燦爛，凋零腐敗之氣又令人生厭，或是落在風中攪入水底，或是埋在土壤裏，是化成纖絲沉入江川細河，亦是化成灰滋潤根本。
凡是消融凋腐的地方，都是浪漫的最終章。
一夜過去白蘭蘭氣色更好，本就白皙清透的皮表之下是細膩紅潤，一雙手猶如刷過摻了半顆漿果的膩子，骨節處淡淡的紅色對比著整體的白，單是瞧著就讓人心生喜歡。
宋媽早不知什麽時候倚在床尾歪著腦袋睡著了，屍隱跪在床頭，手邊又是粥碗又是汗巾，這會子手裏正握著湯婆子猶豫著呢。
他是不敢冒犯到白蘭蘭絲毫的。
“你愣著做什麽呢？”白蘭蘭的聲音突然響起，輕飄飄的一句話當即勾住了屍隱的魂兒，他猛地抬頭就看向床，這才見白蘭蘭側臉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嘴角還掛著半分笑。
“主人……真的醒了？”哪怕昨天餘長安當著他的麵救了白蘭蘭，至今他也不敢相信死在自己懷裏的人其實還活著的事實。
瞧著屍隱濕潤的眼角白蘭蘭莫名心痛，伸手就湊到他麵前，怎奈指尖到他眼睛的還差了幾厘米。
兩人同時看著對方發愣，十多秒後屍隱往前湊了湊，白蘭蘭卻在此時將手伸向了他手中的湯婆子，指了指就道：“怪冷的。”
“主人餓不餓？”屍隱有些回不過神的問著，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白蘭蘭臉上，二人又是一道對視。
白蘭蘭的眼神中顯然填著幾分詫異，更多的是嬌羞。
挪了挪目光白蘭蘭這才回：“是有些，倒也沒什麽胃口，你不必管我。”
聞言屍隱眸子沉了沉，過了半晌方問：“可是因為皇後。”
此話一出白蘭蘭心口當即一陣刺痛，倘若不是餘長安治好了她，就憑那句話帶來的暴擊足以讓她暴斃。
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屍隱瞬時慌了手腳，本想給白蘭蘭遞粥卻不小心扯到了汗巾，就此打翻一旁的燭台，咣當一聲直接將宋媽驚醒，白蘭蘭也被這一陣動靜擾的亂了愁緒，兩人一同看來，使得屍隱更為慌亂。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屍隱凝眉低頭道歉，傳入他耳中的卻是宋媽的抽噎：“郡主！老身險些活不下去了！”
抬頭一看原是宋媽趴在白蘭蘭身上哭的停不住。
白蘭蘭嘴角的微笑愈發柔和，抬手撫了撫宋媽的臉：“死不過是早晚的事，宋媽何必拘泥於生死之間呢？”
“郡主莫要再說胡話了……生是何等不易？你還這麽小何苦說這麽些喪氣話？就是不打算好好活也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有個交代啊……”宋媽哭著將被子給白蘭蘭蓋好，擦了一把淚便哭得沒了聲。
屍隱臉上愁色更濃，他已經知道宋媽要說什麽了。
過了好一陣子宋媽這才緩過氣，聳著鼻子哽咽道：“王妃再而三救你性命，她便是你的再生父母，這份恩情你無論如何也得報答，以及你再而三使王妃身處水火之中，這份業障你必須償還，否則就是如願死了也不會得了安生！”
白蘭蘭臉上的笑容凝固。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竟然是餘長安救了自己？她如是想著扭過頭看向屍隱，見他微蹙眉頭盯著自己心裏已然有了答案。
“也對，除了她不會再有人救得了我。”白蘭蘭輕笑著將目光挪回宋媽身上，卻沒能看見屍隱臉上那瞬失望又落寞的神色。
為了她，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不管是非對錯是善是惡，或是讓她開心，或是讓她解恨，又或是救她性命，於他而言縱是上九天下黃泉也不會不如她的意。
“可餘長安為什麽要救我。”白蘭蘭的輕笑逐漸變得刻薄，索性一手支著床就爬了起來，青絲從後背滑落自然垂著，幾股子頭發還耷拉在她的手背上，整個人雖是精神有活氣卻也狼狽極了。
宋媽握著她的胳膊生怕她一個不仔細就從床上跌下去，對於白蘭蘭所問的答案，床前兩人心知肚明，她自己又何嚐不知？
“自始至終想殺我的，是我最心愛最尊敬最想保護的姐姐……再而三把我從鬼門關扯回來的是我三番五次想置於死地的仇人。”白蘭蘭帶著百分百的譏笑自嘲，聽得宋媽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
屍隱心裏更不是滋味，他比白蘭蘭早一步知道白賢兒的蛇蠍心腸，卻無能阻止白賢兒傷害她，甚至隻能眼巴巴等著她從白賢兒的魔爪之中歸來。
白蘭蘭何嚐又不是屍隱最心愛最想保護的人呢？
“真是荒唐。”半晌後白蘭蘭忽的又說道，聲音輕飄飄的，好像飛在九霄雲裏那隻快要斷了線的風箏。
屍隱和宋媽的心弦便是那隻風箏上的骨架，時時刻刻都在被風箏牽引。
“簡直荒唐……哈哈哈。”白蘭蘭突如其來的笑讓守在她身邊的兩人心裏都驚起了一道狂瀾，不容他們想到什麽好話安慰她便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臉上，眨眼功夫白嫩的小臉就生出了五道格外明顯的紅痕。
下一秒又是一個清脆的巴掌聲。
“郡主你這是做什麽！”宋媽急的又哭又喊，兩手扼住白蘭蘭的手腕，鼻尖乃至鼻下皆是一片紅，眼前這個小祖宗真真是要了她的半條老命。
“我這一生都是笑話！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你放開我！”白蘭蘭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徹底擊垮宋媽的心底防線，那可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如今白蘭蘭臉上的十道紅痕堪比被火烙紅的鐵鞭一下又一下抽在宋媽的心上。
“縱使郡主是全天下的笑柄，你也是老身一手拉扯大的孩兒！”
“你放開我……嗚……我隻是個笑話……”
……
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她們的哭聲在屍隱耳朵裏越來越淡，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離白蘭蘭有多遙遠，遠到好像有千萬隻手將他從人間拖入地獄之底，仰望天上的神明那般。
他連安慰白蘭蘭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