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我們，是人。
是夜，冥國東境。
海曼下令讓北風軍團前線拉起了一支南北貫穿八十千米的防線，礙於工兵難以作業，否則他一定會在這條戰線上直接築壘。這裏不比米連德，雖然緯度相當，但米連德的北方卻有高地保護，而這裏將直麵北方季風的狂嘯。再加上南麵直接臨海，濕度較大，妥妥的魔法傷害。
北風軍團再以西便是荒原，不僅地形“忐忑”、資源缺乏而且氣候異常極端，淩晨時分的氣溫能夠降低到零下二三十度，真不知道冥國人是怎麽過來的。
大概是為了適應環境，冥國人的耐寒性普遍強於中土人吧。
卡羅琳交給海曼的任務就是在這裏建立防線不讓敵人入侵，冥國東部產業落後，漁業也同樣如此。在海岸線以南至米連德西岸魚產豐富，既然軍隊出征就不能什麽好處都撈不到，至少這些魚都得給撈回家。
“阿嚏！”隨軍至中途的海曼打了一個噴嚏，錙重部隊攜帶著各式各樣的防守器械和糧食之類的物資運往前線，同時也將北風軍團的指揮官也運輸到前線。
嗯，運輸指揮官這個詞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軍團長，最近軍中似乎有許多人得了感冒，”軍從幕僚德洛斯道，“我覺得這不像是換季應有的表現。士兵們夥食良好、身強體壯，恐怕……”
“流行性感冒吧，我知道的，做好防疫措施，”海曼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還是皺起了眉頭，“米連德省內也有這樣的風聲？”
“是……”
“想辦法先把那些感染了病毒(相當於疾病和毒的意思，並非微觀世界的“病毒”)的人撤回後麵休息，我也有預感這次的流行性感冒……可能會造成什麽影響，總之做好隔離再說。注意保暖防護喝開水……”海曼隨口道。
“呃，大家都是煮開再喝水的，不然都是冰塊……”
海曼瞥了德洛斯一眼：“不要在意那麽多細節。”
“大人，醫學院那邊在已經在針對這次的流行性感冒製造藥品了，還有那個……疫……疫苗，後續也會到達。”
“疫苗？什麽用的？”
德洛斯解惑道：“打一針就不會得某種病毒了，原理似乎是先用湮滅魔法消滅病毒的攻擊性遺傳基因，然後讓它們繁殖……這個是魔法學院的人幹的，我隻是醫學院出身而已。”
“我也沒問你這個啊……”海曼與德洛斯相比上下級而言更像是友人——現實也的確如此，兩人一人從軍一個從醫，本來就約定好一人以醫救天下，一人以武守四方。
也隻有在德洛斯麵前，海曼才不用緊繃著神經去思考每一句說出口的話了。
“靠不靠譜還不知道呢……要是真能這樣，把所有的病毒都這麽搞，給所有人都來一針，豈不是一輩子都不生病？”德洛斯撇嘴道。
海曼聳肩：“你確定你是醫學院畢業的嗎？”
海洛斯尬笑道：“這方麵我也不了解啊，術業有專攻……”
“那你好歹醫學書籍也要看啊！連我都看了！”海曼從抽屜裏翻出些諸如《縱深戰略》、《宏觀行政學》、《生物百科》此類的書籍，隨後抽出一本看上去較為嶄新的科學科普書籍《科學百科》。
“你這……哪裏來的？我、書，我想……呃，借我看！”德洛斯露出了一臉興奮的表情，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起來，“沒想到你這個從軍的大老粗也會看這些。”
“不要刻板印象啊德洛斯！”海曼假裝生氣道，“軍官就不能有自己的愛好了嗎？別忘了你可是從軍幕僚！”
“這不是臨時的嘛……”
“人體中存在淋巴B細胞和淋巴T細胞……”德洛斯看著海曼將科學百科翻到人體生物學那一片，不由自主地念了起來，“原來如此，抗體會消失啊……那能不能不讓它消失？”
“我怎麽知道！”海曼敲了敲德洛斯的腦袋，“你才是醫學出身的吧！”
“我那是古典製藥和急救……”
兩人便這樣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在車帳裏繼續前行。
“軍團長，南邊看上去有人，”車帳的簾子被前麵的車夫拉開，他神情嚴肅地看著海曼，“可能是落單的敵人。”
“再觀察吧，隨時準備好戰鬥。”海曼道。
“是。”
不一會兒，車夫便再次拉開了簾子：“看上去是一些難民，前些日子的大雪將這裏基本埋了個遍……南翼的士兵在和他們交涉，我們沒有人會冥土語，交涉極為困難。”
海曼想了一想，這些“難民”不一定是真的難民，但如果他們真的是逃難的，不管不顧也有違自己的本心。
“先送到馬車上嚴加看管好了，我過去好了，我對冥土語還是有涉獵的。”
“是，將軍。”車夫拉開了簾子，將海曼請了出去。
“辛苦了，你們在外麵吹風受凍的。”海曼微笑道。
車夫搖頭：“有保暖內衣，其實習慣了也就不冷了。”
車帳內外的氣溫差距較大，海曼剛走出車帳便凍得一個哆嗦，隨即，他便翻身上了馬。
五分鍾後。
“你們是……”海曼來到了幾名難民的麵前，眉頭微蹙。
他們的身上穿著幾層厚厚的衣服，裹得裏三層外三層的，但海曼卻一眼看出這種衣服根本無法禦寒。若是脫了外麵的滿是汙垢的毛皮大衣，冷風便可以輕易地鑽進一道道“溝壑縱橫”的口子肆掠他們身上的熱量。
他們的臉色被凍得發紫，就如同……十數年前米格蘭領寒潮時，人們的臉色一般。
那是一個令人難以忘卻的嚴冬，冬天過早來臨導致糧食欠收，再加上寒潮使得餓殍滿地，瘟疫肆掠、屍橫遍野……
海曼緊皺眉頭，抿著嘴，沉下了神色。
其中一名難民有些驚訝，隨即道：“大人，救救我們吧。我們已經幾天沒吃上一頓好的了……我們的鄉老孩子和婦女還在村子旁邊……”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一百……三十多個人，還有其他的村子，我們不知道其他村子的情況怎麽樣了……”
海曼心中思索良久，隨即做出了決定：“帶我去。”
接著，海曼用中土語大聲道：“領一隊百人騎兵團，帶上幹糧和水。”
海曼所思考的並不隻有一個軍人該思考的那般簡單，他一直跟在洛林的身後，視洛林為偶像。其理念也十分相近，都秉持了人道主義和大同思想。
除此之外，或許他的舉動能為米連德帶來許多利益。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倘若自己能夠幫助這些冥國人，將來他們占領這片區域便不會遭到多大的阻力。
北風軍團的基層士兵們仍然對冥國人有著厭惡的心理，普隆帝國的孩子們從小到大就被灌輸了冥土上都是惡魔、獸人是野蠻邪惡的種族此類，即便米連德對軍人進行了再教育，這些紮根在他們內心身處的思想也無法被根除。
海曼似是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一般：“兩國之間交戰不傷平民，這些平民是無辜的。”
海曼雖然威望不小，但畢竟他晉升為北風軍團長並沒有多久，再加上比較年輕，此時仍然出現了反對的聲音。
“米連德憑什麽善待這些敵人？”一名軍官義憤填膺道。
海曼眯眼道：“這些不是敵人，是同胞，是人類。”
冥土語其實是中土通用語的變種，其中許多字詞的意思實際上是相近的。這些難民們雖然不能全盤了解，但根據神情和大致猜測字詞的意思便能猜測一二了。
“大人，我們……給您帶來了什麽不便嗎？”盡管他們很想抱緊眼前的這根稻草，但他們仍然還是無法愧對自己的良心。這是屬於這些生活在艱苦環境中所誕生的純樸——團結、友善。並為了生存下去，逐漸使人性轉變向善，這也算是“演化論”吧。
難民的話語使海曼有些揪心，他轉過頭去，一槌定音道：“不會，你們帶路，把所有人都接走。”
難民中的其中一員微微愣神，大概是對海曼不顧其它人的反對仍然堅持把他們帶走而感到感動吧。
“跟著他們。”海曼繼而對身邊的騎兵道。
“軍團長？”騎兵軍官露出些許慌張，“要是是陷阱怎麽辦？我們也沒有義務拯救他們，我們是軍人，我們的任務是開疆守土……”
“在軍人之前，我們還有一個身份。”
“——我們，是人。”
海曼的身影在那一刻無比偉岸。
如同在冰天雪地中盛開的一朵……
炙熱的蓮。
海曼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收攏了大約兩千多名難民，前些日子的大雪摧毀了他們的家園，超過三千人因為饑餓和寒冷死去。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海曼痛心疾首，他後悔自己沒能早點意識到這裏可能存在被惡劣天氣波及的民眾。
“大人，多謝您……其實不用在意，每年的冬天，都可能會有很多人死去，隻是……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最先與海曼接觸的難民——雪風村村長道，“至少您拯救了兩千多個生命，我們很感激你們。”
“抱歉。”海曼仍然無法喜悅起來，他親眼看著冥國人將死去的親友埋葬，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麻木無比。
晴空來得太遲，可北風卻匆匆。這裏並非人間，可天堂太遠。冬陽無法融化冰雪，唯有寒霜使前路漫漫。
海曼原以為北風軍團的士兵們所處的環境已經足夠惡劣，劇烈的寒風、極端的天氣……但他卻忘了，在極寒的冥土上，還有著這麽一群掙紮在饑寒交迫中的冥國人。
村長看向了海曼，他的眼神複雜。眼前就是他們所一直痛斥的中土人，被視為惡魔的中土人。然而當災難來臨時，他們迎來的並非冥國飛揚的旗幟、毛衣和麵包，而是這些百年以來內他們所憎恨著的仇敵。
村長先前並未意識到這一點，因為求生的欲望與瀕臨死亡的險境使他忘卻了其它的一切。當他重新填飽了肚子、穿上了溫暖的大衣時，他才意識到這一切。
其他的冥國人也同樣如此，所有人的心情都是複雜的。
“大人，我該叫您什麽？”村長問道。
“海曼。”海曼心中也是想法不斷，如果他們沒有與冥國的軍隊纏鬥，敵人會否在暴雪之際救出他們，及時止損呢？
海曼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臆測，戰爭總是如此，誰也預料不到每落下一步所引動的一切因果。
村長點頭道：“明白了……如果有用到我們的地方，請直說……隻是……”
“放心，你們可以做你們想做的一切。當然，也要考慮後果。”溫和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警告，其實海曼仍未放下對他們的戒心。
這麽一大批人，即便手無寸鐵，如果真的發起難來，對北風軍團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村長將話說了個明白：“大人，我們隻想有個地方住、有口飯吃，不至於凍死而已。其他的，我們沒有要求。”
“嗯。”海曼心中思索著是否要將他們送回後方，這樣一來他們的安全和生活起居更能得到保障，同時也可以解除他們中可能藏有間諜的威脅。
間諜……海曼想到這個就頭疼，但他不可能將這些人全都拋棄在外。
十二月五日，來自冥國的難民們隨著錙重部隊的返回一同回到冥界關西部的兵營中暫且生活。
而此刻的米連德省，瘟疫開始爆發了。
不光是米連德省，這一次的流行性病毒波及了整個普隆帝國北境，包括中樞省和布隆省在內，共有超過十分之一的居民患病，並且比例還在不斷上升。
相較於中樞省和布隆省，米連德的防疫措施做得非常到位。城市中迅速拉起了警戒線，限製人們出行——沒有人對此有怨言，反正冬天本就沒有人願意走出家門，因為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除此之外，玫瑰教會中的牧師們也開始行動了，他們在得到了通行令後四處利用神術治療人們的疾病，同時派出分部前往南方。
洛林的複工計劃因為這次的瘟疫爆發而泡湯，不過在生命麵前，沒了生命一切都是空談。
米連德省各地貫徹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而洛林在對米連德省的防疫工作進行指揮與調度之後，便帶著一支醫療團隊南下了——這場瘟疫倘若使普隆帝國的人口大減，這將是異常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