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奈落傷的很重。
若是普通的傷勢,妲婼相信就算把他對半劈,隻要給他時間,依靠他那變態的修複能力,不需多長時日,他便會活蹦亂跳的起來搞事情。
但這次不一樣。
那柄血紅妖刀將他背部劈開一刀見骨的傷口,幾欲將他整個斜斜劈開,更詭異的是,砍中的傷口被一抹紅霧籠罩,無法愈合的同時,竟還在緩慢侵蝕擴大。
也就是說,如果放任不管,差不多幾日後,這隻反派大概率就要退出曆史舞台,意外死於劇情正式開始之前了。
妲婼冷著臉上前,蹲下身子,為他輸送妖力以抵抗紅霧侵蝕之力,一旁的鬼客見狀,也蹲下身子輸送妖力。
妲婼瞥他一眼,幸好跟她的鬼客是個木樁子,向來不多事,她的想法他迎合,她要做的事情他幫忙去做,不求邏輯,不問緣由,對她突發善心救一隻半妖的舉動,並不多問。
奈落身上的傷口在強大的妖力對衝下,停止了惡化。但僅僅是不再惡化,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
妲婼蹙眉,如果是她,就算紅霧有蹊蹺也隻是無傷大雅的小傷,可奈落不同,他妖力斑雜不純,力量不夠,無法抵禦詭異的紅霧,待她輸送給他的妖力被消耗了,傷口就會重新惡化。
正思索間,奈落眉頭一皺,痛苦地□□出聲,而後費力地睜開雙眼,目光追尋到她,聲音沙啞:
“殿下可無礙?”
妲婼麵無表情:“比起你倒是好的很”
奈落暈了過去。
妲婼卻沒有看戲的心情。
一切都是巧合嗎?
三年後下山就立馬偶遇的緣分,突然出現的北臨和黑衣男子,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局,鶴蘭族的少族長和無息澤的少主鷸蚌相爭,最好兩敗俱傷,他漁翁得利。
他為無數妖合體而成的,沒有什麽比吞噬強大妖族能更快的增強他的實力。若妲婼和北臨兩傷,說不得他可以借機吞噬兩名妖力強大而血統純正的妖族。
再攪弄風雲,引兩族相對,也可趁亂獲取不少好處。
妲婼心中一片凜然,沒錯,這樣才符合劇中的大反派卑鄙狡詐的邪惡做派。
至於為何救她,許是看她這方實力超出估算,故而臨陣倒戈,再生一計?
想到這個可能性,妲婼的心沉了下去,萬事皆有代價,狡詐的奈落既然豁出去以性命為籌碼,那他想從她這裏得到的隻會是更多。
真可恨的心思。
妲婼冷哼一聲,停住了輸送妖力的手,鬼客還以為她妖力不濟,見她停下,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妖力輸出,直到被妲婼砸一腦袋嘣,才後知後覺的收手。
失去妖力補給的奈落頓時如同花失去了養分,肉眼可見地衰落下去,淒慘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同這世間告別,不過背部的傷口卻是暫時停止蔓延,與輸送進去的妖力似乎進入了相持階段。
妲婼陰著臉,這一刻真心想這禍害死了得了。
這時,鬼客問她:“殿下?”
這是問她接下來要怎麽辦的意思,妲婼已經習慣了,在心底自動翻譯鬼客的那令人琢磨不透的偶爾才開金口蹦出的二三字。
妲婼看著倒地的少年,想著被算計的可能性,眼中是漫上殺意,她此世為妖,妖者,桀驁不馴,為所欲為。
她在一瞬間,妖性彌漫,隻想宰了他,
可是,
妲婼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燥意,冷聲吩咐:“帶上” 。
那便看看吧,奈落,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
北倉城,北澤之地為數不多的人類城池之一。
奈落是被人聲鼎沸的起哄聲和歡呼聲吵醒的。他躺在一間堪成壕奢的房間內。
精致的屏風遮擋了他的視線,屋子裏燃著價值千金的流雲香,醇厚悠遠的香氣伴隨著無數人類的混雜氣味傳入他口鼻,令他微微皺眉。
身上被清理幹淨,換上了舒適的天絲綢料衣服,他動了動身子,探查傷口,見骨的傷口似乎如新傷一般猙獰,上麵兩股純正的妖力流轉,對抗著縈繞在傷口不散的紅霧。
傷的比預想中重。
但好在,他賭對了。奈落嘴角扯出一抹滿意的笑,果然不出他所料,與半妖羈絆頗深的公主殿下,沒有對他置之不理。
不過,隨即他又沉了臉,眼中鬱色一片。
若是計劃順利,此刻的他已經消化完兩名血脈之力純正的大妖了。
屆時,他離轉化為真正的妖怪便更近一步,也可直接探尋妲婼記憶,找到那個地方,而不是隻能虛弱地躺在床,向他人示弱,乞求憐憫。
奈落的眼中醞釀風暴,他修長的手指緩慢收緊,麵上泛起陰鷙的笑容。
不急,精心準備的捕網才能獵得更大的獵物。
那麽,此刻,他需要做的是去尋那位尤不自知的獵物了。
彼時已經入夜,酒樓裏一片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酒客摩肩擦踵,酒氣氤氳,時不時去戲弄調戲一番侍酒的侍兒。
醉生夢死,欲望斑雜,奈落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拂袖揮開一名跌跌撞撞,腳步虛浮的酒客,正要尋人之間,忽而看樓下中心傳來眾人巨大的起哄聲和尖哨聲。
他抬眼望去,妲婼正在其中。
她一襲紫色的華服,橫坐在酒桌前,肩若削成腰若約素,一雙纖細白嫩如雪的皓足正□□暴露在空氣中,嬌媚無骨,入豔三分,一臉笑意地望著前方埋頭喝酒的小公子。
她含笑出聲:“小公子,酒量可不太好啊”
輕柔酥軟的聲音,令聽者渾身一麻。
被酒意熏紅臉頰的小公子聞言臉上愈發燒紅,他磕磕絆絆開口:“姑娘莫見怪,這三壇酒,小生.……小生可以喝完的”。
說著竟是看也不敢看麵前的女子一眼,繼續埋頭端起了酒碗一飲而盡。周圍頓時又是一片沸騰,加油打氣聲,喝倒彩聲不絕於耳。
奈落沉凝著看著這一幕,又掃了一眼酒樓,不出意外在酒樓角落柱子前找到了與柱子融為一體般的鬼客。
妖者,蠱惑世人。
他冷眼看著,人也好,妖也罷,不過都穿行在酒色生氣之中,並無不同。
恰在此時,妲婼心有所感,眉眼微抬,一眼就看見了佇立在擁鬧人群中的奈落,身體羸弱,麵色蒼白,神色淡漠,像沾染不了一絲人氣的孤魂。
妲婼似笑非笑地朝他一招手,眼中含了夜色的媚意。
奈落一怔,而後順從地向她走去。
美人的舉動自是半分也受人矚目不已,喝酒的小公子已是半醉,瞥了一眼正走來的病弱公子,扭頭朝妲婼委屈問道:“他是誰?”
妲婼訝異地看向小公子,可愛的娃娃臉已是紅雲遍布,雙眼迷離,想來是醉的厲害,才失了分寸,這般直直問出口。
她笑的禍國殃民,對小公子的冒犯毫不在意,反而好聲好氣地回道:“他啊,不過是一名本姑娘看不太上的奴仆罷了。”
說的漫不經心,小公子抱著酒壇霎時開心地笑了。
妲婼也笑,笑的越加張狂而妖糜。
奈落低垂著眼,靜靜站在一旁,不置可否,那低眉順眼的姿態,仿若真的是主人家不甚得力的奴仆。
湊熱鬧的眾人一時間一陣喧嘩,紛紛表示沒想到這位氣質出眾的公子竟然隻是一名仆從,而且還是主人家看不太上的仆從。
有人唏噓出聲,替奈落惋惜,有人則反駁出聲,道這姑娘神女下凡一般,那公子為她奴仆也就勉勉強強吧,此言一出,眾人又紛紛應和,覺得頗有道理。
妲婼沒有看顧他人心情的意識,她,堂堂鶴蘭族的公主,做事向來隨心所欲。
就要給他不痛快。
於是,她收起笑意,歪坐在桌上,神色清淡地吩咐他:“這位公子醉了,小心服侍他回去。”
奈落啊,人類之心和妖怪合成的半妖,向往成為強大的完全的妖怪,厭惡自身人類之心的他,半點瞧不上弱小的人類。
而今,要在無數人類眼中,成為卑賤的奴仆,服侍怎麽也看不上的人類。
奈落抬眼,麵前的女子悠閑地轉著酒杯,並未看他一眼,酒醉的小公子聞言叫嚷著自己沒醉,定要喝了三壇酒獲得與美人相近的機會。
他麵上毫無波瀾,低聲應是。說著,強製帶著醉酒的小公子轉身離開。
圍觀的酒客驚歎這公子病弱卻力氣不小。
見他人影沒入人群中,妲婼冷下了臉,她一隻手撐起額間,微微揉捏著,來者不善,風雨欲來。
她闔上眼,嘴角卻向上勾起。
另一方,奈落扶著醉鬼出了酒樓,街上依舊人口紛雜,叫賣之聲此起彼伏,酒樓旁候著的侍衛和奴仆見自己公子被攙扶出來,連忙去扶。
方才公子大發脾氣,將眾仆人趕了出去,眾人在外提心吊膽,唯恐主人出事。
待見自家公子隻是醉過去了,大鬆一口氣,對著扶著自家公子出來的奈落連連感謝。
奈落笑著罷手,看他們要駕車離去,緩步跟了上去,見奴仆不解的眼神,他溫聲解釋道:“我家主人吩咐我一定要將公子送回去”
奴仆大驚,驚訝於這般公子竟然與自己一般隻是位仆從,回過神來訕訕道:“那公子請上車吧”
這般人物氣質,使仆從不覺拿出了對待公子以往朋友的規格。奈落也不推辭,彎身進了馬車。
馬車從人流中穿行而過,似乎所有的紅塵喧囂都附之而來,奈落終於露出陰沉之色
背後的傷裂開,帶來難耐的苦痛,他恍若未覺。隻一筆一劃細細在心底勾勒出女子的美麗模樣,勾勒出她的不可一世,勾勒出她的高高在上,無聲冷笑。
他很是好奇,待到有一天,他將她一口一口吞噬時,那張臉會是什麽神情呢?
奈落送人到府回程已經夜半。
他緩步走在路上,
原本嬉鬧的夜市變得安靜,路上隻餘一兩家店家在門口點的燈,幽暗,黑瑟,才是夜晚的本色。
夜風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呼嘯著將街邊的廢紙張卷上半空,奈落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兩隻妖在黑夜中顯了身形,垂涎欲滴地盯著他。
奈落習以為常,多少日子裏,見他是半妖,無數妖怪一邊不屑著一邊想要吞食了他,曾經,他經常狼狽逃竄,到後麵絕大多數的妖,隻能成為他身體的養分。
自不量力。
奈落輕鬆擰爆了一隻妖的腦袋。
剩下一隻知道碰上硬茬子了,一個飛身就要遁逃。
可是,逃的掉嗎?
它的身影停滯在半空中,一個巨大的妖力觸手從它胸口貫穿,尖利的慘叫聲劃過天際,霎時間,偌大的妖怪本體便化成飛灰,飄散在空中,再無痕跡。
奈落嘴角弧度微彎,隻覺殺戮的快感讓他的心髒亢奮起來,帶來一種奇異的愉悅感。
不消他多感受這份美妙的感覺,下一刻,他悶哼出聲,冷汗唰的出來。
被壓製的紅霧因他的動作再度卷土重來,劇痛席卷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經末梢,他忍不住單膝跪倒在地,以支撐自己隨時可能倒下的身軀。
□□的疼痛向來擊潰不了奈落的意識,他的靈魂似乎高高升起,冷眼看著自己的軀殼被痛意折磨的站立不住。
現在的自己,可真弱啊,奈落忍不住感慨道。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被妖氣和血色吸引而來的妖怪逐漸圍住虛弱不堪的他,腥臭的口水低落,越逼越緊。
奈落眉頭緊皺,一般大的人類城池都有除妖師之流坐鎮,可待等到除妖師過來,他也是強弩之末,必須快速解決,思及此,他眼中狠光閃爍,暴戾之心驟起,正準備魚死網破,殺出重圍之際,
一道絢爛的青光閃過夜空,靈巧而霸道地遊走在圍攻的妖怪之間,不過短短一瞬,所有的妖怪瞬間灰飛煙滅。
他艱難轉頭看向來人,妲婼從一片夜色中走來。
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來者何人?”
除妖師的斷喝聲由遠及近,須臾之間便到眼前。
妲婼輕哼一句,不見她轉身,反手妖力崩裂震蕩而去,正殘影般接近的幾人頓時如秋風掃落葉般橫飛了出去,不見聲息。
視線裏出現了一片紫色的裙擺,和一雙瑩潤如瓷的小足,足邊有一顆小巧的紅痣,奈落聽到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問:“今日,為何要救本殿下?”
不帶任何感情。
奈落抬頭,兩人的姿勢使得他不得不仰望著,可也隻能看到她精巧的下巴,他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分外艱難答道:“自是為報公主救命之恩。”
這是個天然的理由,不是嗎?
而後他聽她又問:
“不怕死?”
奈落苦笑著:“卻也沒想到如此後果。”
背後的傷正在擴大,他感覺自己的血液正在一點一點流逝,黏膩的鐵鏽味,奈落皺著眉,分外不喜這個味道。
此時,身邊的人蹲了下來,他抬眼對上她昳麗的麵貌,有好聞的花香味在此刻撲鼻而來,掩了他滿身的血鏽味。
妲婼的手上氤氳青光,如一道極溫暖的暖流,輕撫過背後的傷口,帶來無限的生之氣息,冰冰涼涼撫慰了所有傷痛。
奈落似乎因她的舉動愣住,呆呆望向一片青光中淡漠的眉眼,背後的鬼蜘蛛之心隨著這道青光的潛入,幾不可查地動彈了一下。
不等奈落細查,隻聞頭頂妲婼語氣淡漠:“那麽,本殿下自會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