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娘子,長史錢府備了禮過來致歉。”


  落雲打斷了自家娘子的沉思,

  “他們在院門候著,娘子,要讓他們進來回話嗎?”


  楚喬幽回神,

  想必那蘇州長史打聽了事情經過,知曉折騰他嫡孫的是自己頂頭上司的族弟,不敢算賬,反而上門賠禮道歉。


  連帶著事情起因的她也周全的備了一分禮,


  沾光罷了。


  “不見,讓他們回去吧。”楚喬幽抿了一口茶水,今日風寒,略帶小雨,她在一直在屋內待著。


  落雲覺得有些不對,


  娘子實在是太安靜了些,也不想見人,長此以往,那不得憋壞啊。落雲心裏有些憂愁,想著說娘子見見吧,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但到底不敢做娘子的主,出門去打發了。


  沒過多久,落雲回來,氣喘籲籲的,而後又重物落地的聲音。


  楚喬幽循聲望去,

  “娘子,那管家說這是賠禮,以表歉意,放下就走了,奴婢攔也攔不住,不知道送了些什麽,恁地重!”


  “那便收了吧。”楚喬幽溫聲道。


  “是。”落雲應著,

  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應當是落雲在整理賠禮,

  之後,落雲驚訝的聲音傳來:“娘子,這錢府好生心細,還送了床褥和銀炭,咦,還有不少珠寶首飾!”


  落雲驚歎:“這,太好看了,娘子帶上肯定無比相襯。”


  流光溢彩,各件都非凡。


  楚喬幽聽著,沉默了片刻,攏攏眉:“收起來吧。”


  她大抵知曉這所謂的賠禮是誰準備的了。


  誰的賠禮?


  誰的歉意?


  少年要強,連歉意都說的委婉矜傲。


  *

  走廊轉角處,祥泰陪著自家郎君靜立。


  看著那傻丫鬟笨拙地將一大包東西扛在肩頭,吭哧吭哧地挪了進去。


  隨後,門一關,再也看不見。


  胡須略白的管家躬身走過來,朝眼前的郎君行了一禮,姿態惶恐:“郎……郎君,那位娘子並未讓我等進門,不知那娘子現下是何情況啊。”


  他低著腰,不敢起身,生怕眼前的郎君因沒完成他交代的任務而發怒。


  小雨寒涼,斜風將雨絲吹進了廊間,落在管家衣物上,不一會兒濕了一大片,管家圓潤的身體一抖,但不敢動作。


  良久,頭頂上方才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告訴錢無涯,再有下次就沒那麽好了了,滾!”


  管家擦擦額間的汗,連聲到:“是,是……”


  然後圓潤的滾了。


  “郎君.……”祥泰看著主子,

  他從未見過自家郎君這副樣子,似乎.……一隻被主人家關出門的小狗,可憐見的。


  嗯?

  祥泰倏然毛骨悚然,他偷瞄著麵無表情的郎君,心想要是郎君知道他現在想的,指不定要將他剝皮抽筋!

  祥泰猛地搖搖頭,

  不能想,不能想,

  他將腦袋危險的想法晃掉,正抬眸,對上鄭恒看傻子一樣的眼神。


  “你有病?”


  冷酷無情的主子丟下這話,大步離開。


  祥泰嘴垮了一刻,回過神趕緊撐傘追了上去。


  *

  之後幾日,楚喬幽過的分外平靜,她好好地待在院子裏養傷,不再踏出院門一步。


  而那日後,鄭恒也再沒有出現過。


  醫家給的藥膏很有效 ,也……許是那晚鄭恒的手法的確到位,很快,楚喬幽的足腕便好的差不多了。


  手上的傷口也結了疤,正在長肉,略微有些發癢。


  這日,天氣晴朗,落雲再三勸了窩在院中快要發黴的娘子出去散步。


  楚喬幽有些無奈,但還是任憑她拉走,


  心想,出去散散,也好。


  而此刻寺廟東廂房內,因一封遠道而來的信,堂堂佛地一瞬間宛若阿鼻地獄。


  祥泰大氣不敢喘聲,看著窗邊讀信的郎君,隻覺如至隆冬,寒意透骨,冷得人發僵。


  他心頭暗罵,不知那位同郎君信中中說些什麽了,給郎君一頂人人嘲笑的綠帽也就算了,還有臉麵寫信給郎君!


  簡直不知羞恥!


  鄭恒拎著薄薄的信紙,麵如寒霜,


  他手上青筋突暴,每略過一字,無可抑製的憤怒就在暴起的血管中咆哮一分。


  啪——


  窗欞應聲而斷。


  祥泰心一哆嗦,抬眼看去。


  自家郎君霍然起身,直步拿了短鞭,怒氣衝衝地大步走向門外。


  壞了!


  阿郎再三強調過,不許郎君衝動惹事,崔家的事等風頭過了,自然找他們算賬。


  況且,這是在蘇州,是在大郎君地界啊,還有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林侍衛不知在哪處盯著呢,郎君切不可衝動。


  於是他來不及想太多,疾步追過去,攔腰抱住郎君。


  哀哀道:“郎君!郎君!冷靜!”


  鄭恒隻覺胸腔都要炸裂了,一股氣直衝大腦,無法忍耐,他大聲怒喝:“放開!”


  好個崔鶯鶯!他當她是以後妻子敬重,她就當真覺得他對她癡心一片,無論如何都捧她臭腳不成?!


  望郎君莫誤張郎科考仕途!

  望郎君莫誤張郎科考仕途!

  鄭恒回憶著信中最後一段話,怒極反笑,還想科考?!做什麽青天白日夢!


  他這就去斷了那姘夫的大小二腿!讓他爬著去長安!

  “我說,放開!”


  鄭恒的咬牙冷冷逼道,一把將攔腰的祥泰扔了出去。


  祥泰在地上滾了一圈,不敢耽擱,又撲上去,苦苦勸阻:“郎君,這事阿郎一定會為您討回公道的,長安現在風言風語,你現在去算賬,不就是認了這事嗎?”


  “等風波過去,你退婚,咱暗自怎麽報仇都是行的!現在風口浪尖,切莫沾上崔家這攤爛泥!你就先且忍忍。”


  “忍?”鄭恒驀然一笑:“爺憑什麽要忍,為何要忍,我不想忍,也不願忍!這塊掩耳盜鈴的遮羞布,誰愛要誰要!”


  說著再次將祥泰一腳踹了出去,

  “你再多事,爺先斷了你的腿!”


  祥泰連爬帶滾的起來,正了正身體,一路追出去,心急如焚。


  阿郎早就對郎君不滿,嫌棄他資質平平也就罷了,還放浪形骸,飛揚跋扈,這事發生後,阿郎話裏話外也含怒說了是郎君自個不爭氣,定好的妻子都琵琶別抱,丟盡鄭家顏麵。


  這要是郎君再忤逆阿郎的意思,隻怕郎君在鄭府的處境更加糟糕了。


  想到這,祥泰的腳步更快。


  他一定要攔住郎君的。


  這時,一道身影倏然出現,擋住了鄭恒的去路。


  祥泰看見來人,猛地鬆了一口氣。


  來人身量勁瘦頎長,穿著利落的圓袍窄袖,腰束革帶,手持劍橫在身前,麵無表情道:“二郎君,請回!”


  鄭恒看著攔路侍衛,也不廢話,突的一鞭子甩了出去。


  疾如閃電,銳不可當!

  好鞭法!

  林衛有些訝異,這位長安盛名的紈絝,似乎並不是一無所取。


  他手持劍鞘迎了上去,兩方過招,一聲沉悶的響聲,鞭子繞在了劍鞘上。


  鄭恒執鞭,林衛持劍,一時僵持在了原地。


  兩眼相對,都是互不想讓!

  祥泰正緊張地提起了心,突然眼角瞄到楚喬幽的身影,大喜!


  “楚娘子!”


  楚娘子的話,應該能勸住郎君。


  於是他大聲喊道:“楚娘子!快勸勸我家郎君吧!”


  鄭恒抬頭望去,


  女子端姿的身影出現在簷廊轉角處,那雙靜若秋泓的眸子清亮,有些訝異地偏頭望過來,似乎不知發生了何事。


  落雲扶住娘子的手一抖,

  真是孽緣,出門散個步正對上了這等場麵,那郎君滿臉凶戾,宛若要擇人而噬,無比嚇人!

  她驚懼地看著鄭恒,心中發慌,扭頭顫著聲音對楚喬幽說:“娘子,咱.……咱回去吧。”


  手中輕輕扯著娘子。


  意外的,娘子竟一動不動。


  娘子……她?

  落雲一愣,忽見眼前人影一閃。


  原來是林衛見有人來了,輕點幾步,身影消失在眾人眼中,

  這 ,好生厲害!

  落雲瞠目結舌。


  而鄭恒眸中含冰,冷冷刮了一眼不遠處的主仆,不發一語,轉身而去。


  落雲被那一眼瞧的背後一冷,冷汗直冒。


  祥泰苦著臉上前:“楚娘子安,請楚娘子勸勸我家郎君吧,他現在可不太好。”


  煞神走了,落雲又有了膽氣,聞言啐道:“你家郎君,關我家娘子何事?”


  祥泰道:“落雲娘子這話就令人心寒了,我家郎君待娘子如何天地可鑒,天寒送衾,傷處叫醫,娘子被人欺負了,我家郎君也是狠狠為娘子出口惡氣的吧,現下我家郎君傷懷,懇請娘子去開解一二都不行嗎?”


  “你!”落雲你你你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話反駁。


  本朝雖不禁男女交往,但那位郎君看著就不是什麽好人,輕狂無禮又凶狠暴躁的很!她才不願自家娘子與他多接觸呢!


  她想帶著自家娘子走,

  可誰料,靜默半晌的娘子,卻突然上前了一步.……

  *

  秋風蕭瑟,鄭恒院子裏的一顆不知名的樹已經黃了大半葉子,風一卷,就有落葉迎風而下。


  知道今日是出不去了,鄭恒滿含怒氣的回到了院子,手中用力揮出一鞭,丘壑的樹皮驟然出現一道深深的鞭痕,露出裏頭暖白的顏色,隨之,無數枯黃的落葉撲簌簌掉下。


  可惡!


  鄭恒緊握拳頭,心中不忿難平。


  崔鶯鶯!張君瑞!

  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

  這時,輕盈的腳步聲傳來,

  鄭恒冷厲著眼看過去,隻見溫婉的女子緩步而來,她的神色鎮定溫和,交錯在她身前的手指卻互相攥的發白。


  她怎麽跟來了?

  鄭恒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瞪了一眼趴在院門上的祥泰。


  祥泰被他這一眼嚇的一縮,腦袋退回門口,輕輕掩上門,陪著笑臉應對滿臉不高興的落雲。


  這廂,鄭恒開口:“你來幹什麽!”


  聲音含著不耐煩和怒意。


  楚喬幽抿唇,她也不知為何就隨著祥泰的牽引,踏入了他的院子。


  但想到還在房中的衾被和銀炭,她的確受了這位鄭郎君的恩情。


  於是,她柔聲開口:“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郎君還是不要太難過了。”


  她溫柔的像是化開冬雪的春風。


  鄭恒一瞬間有些恍惚,風揚起她的發,裙擺也隨風起舞,那雙眼若秋水的眸子霧蒙蒙的,她微偏著腦袋,估摸著他的方向,靜立在風中,柔聲說著,

  驀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沉醉。


  但他很快回神,移開眼,嗤道:“連發生什麽都不知道,瞎湊熱鬧什麽,”他話音一頓,又說:“還有,爺是憤怒,才不會為那個女人難過!”


  他聲音又煩躁了起來:“不關你的事,走開!”


  楚喬幽一時無語,說起來,她與他並不是熟識,此番上前的這番話已經是逾矩了。


  的確如他所說,這不關她的事,也無需她關心。


  楚喬幽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心下懊惱,自己為什麽鬼迷心竅到了這裏呢?

  她腳步輕挪,輕步後退,已經有了離意。


  可就在此時,那個人又開口了:“你們女子,是不是都喜歡溫潤上進的男子?”


  似乎,有些茫然。


  楚喬幽腳步停下,她實誠地搖搖頭:“也不盡然。”


  “那也必定不會歡喜我這般的聲名遠揚的紈絝子弟吧。”


  楚喬幽沉默了,她細想了一圈自己所認識的閨秀,大抵,說起紈絝,都是一臉輕屑的樣子。


  她的沉默已然就是答案,鄭恒冷哼了一聲:“行了,你走吧。”


  無趣,他轉身麵向那顆莫名遭殃的樹。


  但身後,卻沒有離開的腳步聲。


  半晌,女子溫淡的聲音響起:“我大約在一個月前意外失明。”


  鄭恒赫然轉身,看著她。


  她嘴角含笑,並不忌諱,又緩緩說道:“失明後被退婚,家中大抵覺得我無甚用處了,便送我來了蘇州,因一些緣故,我又被送至了天因寺。”


  楚喬幽談起過往,似是在將別人的故事。


  鄭恒微眯了眸子,問她:“你同我說這些作甚!”


  楚喬幽一笑,那雙平靜的蓮目竟眉眼彎彎,像是新月,她道:“我想,這種時候,聽聽更悲慘的故事,郎君的心情會不會好一些。”


  看著她這副樣子,鄭恒心有些悶,垂眸說道:“我不至於不堪到這種地步。”


  楚喬幽聞言點點頭:“其實,我並不多大傷心,經此意外,周圍的人都道可惜,但我卻覺得幸運。”


  “幸運?”


  “是啊,幸運,撿了一條命,還能曬曬太陽,聞見花香,還能.……”楚喬幽想到什麽似的頓了一下,接著說:“還能讓我遠離一些我很不喜歡的東西。”


  原來,她是這般想的,難怪在她臉上從不見鬱色。


  鄭恒不自覺也疏朗了眉,問她:“很不喜歡什麽東西?”


  楚喬幽偏頭抿唇:“就……雲波詭譎,前路不定的感覺……”


  她輕歎一聲,一笑:“這雙眼,某種程度,換來自由。”


  自由?


  鄭恒不決失笑:“你倒是與其他娘子不同。”


  其他娘子,都求安穩,求美好姻緣,但楚喬幽本已經得到大多數女子想要的了,美貌,身世,姻緣,令無數女子嫉妒,可當這些都失去了之時,她竟然隻覺輕鬆自由。


  鄭恒突然想起了,幼時那僅有一次的見麵。


  綠葉瑩瑩之中,她驀然撥開枝葉朝他笑,懷中揣著幾枚鳥蛋,問他:“這位阿兄,你也是來掏鳥蛋的嗎?”


  她眉眼彎彎,

  那年夏天的陽光炙熱的燦爛。


  是了,楚喬幽小時,也如此無憂無慮地“離經叛道”過。


  鄭恒有些晃神,他想,這些年,她在宮中應當過的很不好。


  是非恩怨,謹言慎行,步步履冰,才成了那副端方的樣子。


  楚喬幽,她最初的最初,也是奔跑在田野中,和他追逐嬉戲的女孩啊。


  鄭恒抬眸看著她,眼前的人奇異地穿越了時空,與當年樹間的女童重疊在一起。


  “這位阿兄,你別哭。”


  “郎君.……不要太難過了。”


  歲月流轉,命運糾纏,兜兜轉轉,那個小女孩再次於他失意時來到身邊。


  她說:“今日至寒,明日複暖,沒關係的,郎君要開懷些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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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一句話,沒關係的,大自然也會失誤,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們的男女主,一個是活在哥哥陰影下的叛逆少年,一個是久經宮鬥詭譎心累的失明少女,都不符合世人普行標準,但能彼此擁抱啊,成為相互的光!

  大家,無論現在怎樣,也要相信,今日至寒,但明日複暖!努力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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