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入夜,迎來客棧。


  冥燈高掛,紙錢遍地。


  掌櫃帶著店內所有雇工急匆匆離開,將整個客棧交給赤極堡。


  幽暗的廳堂內,空氣中白煙繚繞,濃鬱的線香味和黃麻紙的味道令人呼吸一窒,四周掛著挽聯,黑黢的雕花棺材前,於堡主坐在了跟前,神情恍惚地朝著火盆裏燒紙錢。


  大門大開著,呼呼的風裹著外麵的紙錢吹進,將兩邊的門狠狠地摔在牆上,發出哐當的響聲。


  於堡主拿著紙錢的手一顫,倏然抬頭,看向門外。


  白煙被風吹散,露出門外沉寂的黑夜和一道佝僂著的黑袍人影。


  黑袍人緩緩走近,待到廳前,行了一禮:“於堡主,節哀。”


  嘶啞幹澀的蒼老聲音,像是喉嚨破了道口子,每一字都帶著風氣的呼嘯聲。


  於堡主坐在蒲團,直勾勾地盯著他許久,帶著打量和警惕,半晌,又轉頭回去,手中繼續往火盆中添加紙錢:“你是何人?”,他冷聲問。


  黑袍人怪異得桀笑兩聲:“於堡主,不必對我心生警惕,我是來幫你的。”


  幫他?


  於堡主嗤笑一聲:“你能幫我做什麽?”


  “比如,殺了歐陽克。”


  陰惻惻的詭異聲音帶著幽冥的紙錢味細細傳入於堡主的耳裏。


  放紙錢的手霎時一頓,火舌凶猛的撲了上來,貪婪地舔舐著粗糲的指尖。


  於堡主猛地抬頭:“你說什麽?”


  黑袍人輕笑了聲,宛若半夜而來收魂的無常:“你沒聽錯,而且,我不是一人來此造訪。”


  話音剛落,兩道如鬼魅的身影飄忽而至,現身在廳堂內。


  於堡主緩緩站起身,細細打量著來人:“千絲手羅刹?”


  其中銀絲淩亂的老者婦人笑了,幹皺臉上猙獰的疤痕隨之獰笑:“不曾想,這江湖還有人記得我夫妻二人。”


  雖有猜測,但於堡主還是吃了一驚:“果真是你們,你們.……不是死了嗎?”


  千絲手羅刹夫妻,一招天羅地網聞名天下,十多年前,被西毒歐陽鋒滅殺,死無全屍,無人拾骨。


  如今,卻還活著!

  老婦人身邊幹瘦的老頭掀了掀眼皮,露出渾濁枯黃的眼珠:“僥幸撿了一條命,天要我們活著待今日複仇。”


  於堡主心中冷嗤,殺死他兒的人就是歐陽克,說歐陽克是他仇人這半點不是假,可眼前的兩人,生死仇敵是歐陽鋒,打不過老的,欺負小的報仇,還義正言辭,言之鑿鑿說複仇,令人不齒。


  雖說心裏低看一分,但於堡主不得不承認兩者的實力,況且,他兒魂魄尤未安息,得此些人相助,或能為他兒報仇雪恨。


  於是,他問道:“歐陽克得西毒真傳,在一流高手中也算佼佼者,輕功更是卓絕,幾位有何應對之策?”


  若是叫他跑了,他日就是赤極堡之災。


  聞言,那先前的黑袍人從懷中拿出一藥瓶,倒出一顆極小的藥丸。


  白色圓粒,無甚味道,看著平平無奇。


  於堡主皺起眉頭:“各位,莫不是要用毒?”


  這太可笑了,天下誰能不知,西毒歐陽鋒最擅毒術,作為他的唯一傳人,怎可能被草草毒倒。


  那黑袍人冷笑道:“於堡主莫急,我有線人消息,這歐陽克服用過通犀地龍丸,可百毒不侵,我這藥丸當然不是毒,相反,它是難得的補藥,隻是這補藥與通犀地龍丸主材料卻是相克,一結合,便會變成毒。”


  “到時候,還怕他逃出我們的手掌心嗎?”


  於堡主深深地看了一眼黑袍人:“閣下躲躲藏藏,又想得到什麽呢?”


  “我?我隻想要歐陽克的命。”


  幹澀枯啞的聲氣帶著幽森的殺意。


  *

  早上下了一場小雨,後又天晴,水珠在陽光下折射成五彩,鼻腔全是夏日獨有的濕潤清新的味道。


  阿蘿跟在歐陽克身後,踩著他瘦高的影子。


  直到某一刻,那影子倏然不動,她冷不防,踩中了他的心髒。


  “幹什麽呢?”歐陽克轉身問她,陽光剛好在他前方,飄揚的發絲籠罩一層金黃色調,太耀眼,耀眼得阿蘿忍不住眯了眯雙眼。


  “沒幹什麽,我是你的護衛啊,自是要跟著你咯。”她眉開眼笑的,眼眸中亮著光。


  歐陽克莞爾,搖了搖紙扇:“之前可沒見你如此殷勤,可是對我另有目的?”


  哪有目的?隻有心意啊!


  阿蘿咧了咧嘴:“才沒,我隻是痛定思痛,知錯就改,想認認真真,無比負責的完成我的工作,所以,之後,你去哪裏我都去哪!”


  “行,你要做什麽都隨你。”


  歐陽克不緊不慢得從莊內走廊走過,帶著一條今日略顯開心的小尾巴。


  走廊不長,伴這清風花濃,陽光溫暖。


  這時,柳春突然找了過來,神色不太好,緊聲道:“公子,赤極堡於堡主求見。”


  阿蘿臉色乍然一變。


  赤極堡,不就是昨日被殺那人的來處嗎?

  是來找麻煩的?


  她頓時心裏就有些擔憂。


  歐陽克神色沒有半分波動,輕鬆舒然的模樣,他輕點了點折扇,懶懶問:“哦?他要來討回公道?”


  柳春搖搖頭,聲音冷肅:“不,他帶了一車賠禮,說是要來給您賠禮的。”


  可這才更加可怕。


  一個善隱忍,能妥協的敵人,就像一條暗匐在陰暗角落等待複仇的毒蛇,隻要你稍有不逮,就會趁機而上,百倍千倍地報複於你。


  “公子,我去打發他走?”柳春沉聲開口。


  她生性謹慎,不太建議歐陽克見那位目的不明的於堡主。


  誰知,歐陽克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笑容:“不,見,本公子倒要看看,他是真道歉,還是另有目的。”
……

  待客大廳,這還是來風閑山莊之後,第一次啟用。


  闊氣的檀木雕花桌椅,華麗的織金地毯,以及背景牆銅鐵鑄就的巨大虎首,威風凜凜。


  廳前,早有一人等待,站在中央,定定地看著猙獰凶猛的虎首。


  他很高壯,身有八尺,穿著一件寬大的金色交襟羅織袍,腰身跨著一條金腰帶,綴著絛絲寶石,頭發被編成幾股辮子,帶著西漠濃重的風沙感。


  腳步聲淺淺而來,不疾不徐,帶著主人的從容。


  於堡主轉過身,看向歐陽克,高壯的身體驀地一彎,快步迎了上去,臉上掛上了親近的笑意:“歐陽少主,很久不見了。”


  跟在身後的阿蘿心下一凜,

  這人,濃腮大眼,目露精光,一身氣勢,怕不是什麽為了富貴前程舍去自己孩子性命也無所謂的那種人。


  “於堡主,許久不見,武功似乎又精進幾分了,恭喜。”歐陽克走到上座坐下,笑著和他寒暄著,無半點殺人兒子的虛心。


  宛若笑著談論今天天氣真好一般。


  “不比少主,天資卓越,武功竿頭日進,我輩等已經老了,以後還是年輕人的天下。”於堡主笑了笑,不露絲毫憤恨神色。


  說著,忽的躬身行禮,抱拳道:“今日上門,是為我那不爭氣的孩子向少主表示歉意,他自幼被我寵壞,行事毫無分寸,衝撞了少主,如今,也算是自食惡果,但赤極堡和白駝山的關係並不會因這逆子有絲毫破裂,還望少主不要怪罪。”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紙禮單:“這是赤極堡的誠意,少主請過目。”


  歐陽克挑眉,正要接過的時候,阿蘿搶先一步,將禮單拿到手中,禮單灑了一層金箔,精致富貴,沒有問題。


  檢查過後,她轉身恭敬地遞給歐陽克,裝作低眉斂目的蒙紗侍女。


  素白的指尖映著金箔紅紙分外好看,

  歐陽克眼梢微動,兩人目光在空中迅速的交匯了一刹,他給了她一個無奈別皮的眼神。


  麵紗下的紅唇揚起,阿蘿裝模作樣地躬身回到他身後,心情略微飛揚。


  這是一份很用心的禮單。


  用來賠罪,很周到。


  歐陽克看著看著忽的一笑,身子前傾,雙手撐在膝蓋上,甩了甩手中的禮單,輕狂怠慢,他道:“於堡主,心裏當真無半分怪罪於我?”


  他坐著,頭部微垂,忽而抬眼向上望去,淩厲之勢頓顯,帶著邪氣和壓迫感。


  於堡主果斷道:“小兒惡有惡報,豈能怪罪少主?”


  話說的極為狠心。


  撐膝的公子看了他一眼,驀然大笑起來,眼尾洇出笑出的水光。


  “於堡主,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話到最後,笑意已完全斂下,隻餘那雙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盯著眼前的人。


  於堡主轉身,親倒了一杯茶,竟是雙手奉上:“給少主賠罪!”


  他躬身敬茶,杯內,水霧緲緲。


  歐陽克眸底幽暗晦澀,靜靜地看著身前的這一杯茶,也不接過,似是在探究些什麽,又像是在衡量些什麽。


  空氣刹那間,變得十分安靜。


  於堡主保持著敬茶的姿勢,一動不動,兩人之間,無形的氣場拉鋸著。


  良久,歐陽克倏地勾唇一笑,指尖緩慢地向前。


  阿蘿心一提,

  這怎麽可以就這麽喝。


  萬一下毒了呢?


  頓時就想下手去攔,正要動作,雲夏拉住了她。


  她極低地在阿蘿耳邊說道:“無事,公子百毒不侵。”


  而且,赤極堡依附於白駝山,諒他不敢當眾做出什麽事情。


  怕隻怕,這種人背地裏插黑刀。


  五絕地位,超凡脫俗,受人敬仰,西毒做事又尤為狠辣,隻要還有牽絆的人顧及,就不敢惹白駝山。


  雲蝦在腦中形成這樣的思維定式。


  不知不覺,對危險養成了傲慢的態度。


  歐陽克,也一樣。


  於堡主背後汗水打濕裏衣,端茶的指尖沁出濕意。


  “歐陽克那小子,張狂無忌,出於傲慢,即便疑心你的目的,也會喝下茶水,看你究竟想做些什麽。”


  黑袍人詭怪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想著他的話,於堡主心中一定,心想,既如此,他便再耐心等等看。


  似是過了許久許久,


  噠——


  指尖觸碰到茶杯的聲音。


  於堡主的低垂的眸中精光道道,幽暗的可怕。


  修長的指尖輕抹了抹茶杯邊沿,歐陽克細細端詳著手中這杯茶,眼底意味不明,忽的,仰頭飲下。


  成了!


  於堡主目露狂喜,

  但來不及麵露凶相,口中得意一番,幾乎在瞬間,扇光一閃而過,帶著無盡的風刃,下一刻,血線飆出。


  同樣的兵器,同樣的致命傷。


  於堡主呆愣地伸手捂住喉間傷口,雙目充血,額間青筋暴起,他艱難地吐出幾個殘破不全的字:“為……什……麽.……”


  為什麽?

  不是沒有察覺,才飲下那杯茶嗎?


  那為何殺他?

  歐陽克揚扇擋下噴射的血液,聞言,笑道:“斷魂茶斷魂茶,既然飲了你一杯茶水,便好心送你一程吧。”


  免得萬一,之後沒機會,那多遺憾呐,他心裏幽幽歎著。


  “哈哈哈哈,不愧是小毒物,小瘋子,果然夠狠!”


  桀桀怪笑夾雜著渾厚內力,似乎在四麵八方回蕩起來。


  阿蘿大驚,掌下運功,擋在歐陽克身前。


  就在這時,砰砰——


  門被爆裂的真氣碎裂開,隨之,兩名白衣蒙紗女子被人擊飛進來,重重砸在了阿蘿腳下,噗的一口血,染紅了潔白的麵紗。


  “柳春!落秋!”阿蘿忙扶起二人,急問道:“你們沒事吧。”


  柳春、落秋捂著胸前,半晌說不出什麽話來,眉目萎靡無力,顯然傷的極重。


  內力鼓動的風嘩啦作響,門外傳來動靜,阿蘿抬眼望去,隻見兩道身影緩步踏了進來。


  一個蒙麵黑袍看不出什麽,另一個是幹瘦的老者,嘴邊至耳根連接了一道巨大的如蜈蚣般的疤痕,氣質陰冷。


  看樣子,絕不好惹。


  阿蘿心一沉,眉眼一凜,抬掌便衝了上去。


  但,後頸卻倏然傳來一個力道,將她拖了回去,


  她撲騰地扭頭,歐陽克垂眸看她,手上像拎小雞仔似的,輕輕一用力,拎她回到身後。


  他轉身就笑:“哪就用的上你。”


  阿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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