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暮色沉沉。寒風簌簌。
墓地低處偏僻，就越發顯得陰寒刺骨。
其實，以陸驍現在的情況，是不建議去這樣的地方的。
葉嫵看著陸驍冷凝的麵容，薄唇微抿，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勸阻。
她拿出一件厚實的外套，給陸驍披上，然後問道：“陸少……我可以陪你去嗎？”
她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用了。”陸驍的聲音有些沉悶。
葉嫵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也跟著揪痛起來。
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小丁，還有另一個傭人，將陸驍抬上了山。
然後，陸驍揮了揮手。
他們兩個，便也遠遠退開了。
寒風中，葉嫵站在台階底下，仰頭看著陸驍的背影。
北風凜冽，她攏了攏衣服，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陸驍。
他……這般思念著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陳月口中，那個他喜歡的人吧。
後來，陸驍自己否認了。
他說，他對那個人，不是喜歡。
可是……
這是不是喜歡，他自己，真的知道嗎？
心頭，莫名有些酸酸的。
葉嫵忍不住想。
如果，她也不在了。
陸驍，會記得她這樣一個小同桌嗎？
大約，是不會的。
畢竟，那時候的他，閃耀似星辰。
而她……隻是一個怯懦無能的小胖子罷了。
葉嫵抿唇，收斂起了所有情緒。
她想這些做什麽。
陸驍不記得她不要緊，但她自己知道，是他，將她從萬丈深淵中拉了出來。
她隻要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就足夠滿足。
風，吹得更厲害。
陸驍看著麵前空白的墓碑，眸光微斂。
小同桌的忌日，他後來也是輾轉打聽到的。
她是一個很膽小的人。
有一次中午，趴在冰冷的課桌上午睡，她醒來的時候，眸中竟然帶著淚。
那時候的他，嫌棄地說道：“你哭什麽哭？醜死了。”
小同桌擦了擦眼淚，有些怯懦地說道：“我……我夢見我死了。”
“然後呢？然後你就因為一個夢哭了？”少年難以置信。
小同桌有些委屈：“那種感覺，真的挺可怕的。”
“人總是要死的。”少年不可置否。
小同桌偏頭想了想，突然又慶幸了：“還好隻是一個夢，起碼，我現在還活著。”
少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現在得好好攢錢了。”小同桌的思路總是那麽跳脫。
少年看她。
她一臉嚴肅地說道：“不好好存錢，等我有一天死了，我怕我連一塊墓地都買不起。”
少年扯了扯唇角：“要不要這麽不吉利？”
“不是你說的嗎？人總是要死的。”小同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
感覺自己有被杠到。
小同桌繼續著她的計劃：“等我存夠了錢呢，不要那種很貴很貴的墓地，我就找一個偏僻的墓地，最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有人來的那種。這樣，我就能安安靜靜地長眠了。前後呢，最後多一點樹木，這樣空氣會清新一點。對了，墓碑上，千萬千萬不能貼照片，我活著的時候長的這麽醜，死了就不要讓別人看著我的照片嘲笑我了……”
小同桌絮絮叨叨著。
少年有些不耐煩：“閉嘴。”
“哦。”小同桌立刻閉上了嘴巴，神情還有些委屈。
時光流轉。
小同桌大概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的那個夢，突然就成了真。
聽說，她是病重而死。
她應該早就知道自己生了病，隻是病情，在寒假那一個月中，迅速惡化，乃至於……
就這麽沒了。
陸驍至今想起聽見小同桌死訊的那一刻，心髒仍會有一瞬間的揪痛。
他生來，是要得到一切的人。
十年前，他遇到了一場變故。
他的父親沒了。
父親的死因……
更是令他痛苦。
他無法選擇報複，卻也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於是，他選擇了逃避，逃避到了一個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
在那裏，他認識了小同桌。
一個怯懦膽小無能，但永遠堅定向前的人。
她可能不知道。
那時的她，就像是一道光，突然就照亮了她的前路。
他是遇到了一些挫折。
可那些挫折，跟小同桌相比，又算得上什麽呢？
她都在那樣努力地發著光。
他為什麽要選擇逃避？
那時的他，已經想好了，要回來陸家。
可在他的計劃中，他會和小同桌好好告別，會跟她互相留下聯係的方式，哪怕距離上遙遠，他們依然可以通過種種方式，保持著聯係。
可小同桌……卻這麽突然地沒了。
他找去的時候。
她全家都已經搬走。
據鄰居說，她的父母，是因為小同桌的離去，傷心過度，選擇了離開這個傷心地。
他嚐試著找過。
可夏國這麽大，那會的他，又沒有如今的勢力，想要找一個人，何其困難。
他沒能找回他的小同桌。
他最終，還是選擇回了陸氏。
那時的陸氏，已經亂成了一團。
母親想要把陸行推到前台，但陸行顯然沒有這個能力，一切一團糟。
陸驍回來的時候，母親幾乎是迫不及待，把他推上台。
她大概是覺得，陸氏已經這樣了，不能再讓陸行背鍋。
誰也沒有想到。
那時的他，一步步堅定地行走著，竟是很快穩定了局勢，然後，有了陸氏騰飛的十年。
在這中間，他不是沒有遇到過困難的事情，不是沒有過想要放棄的瞬間，可是，一想起小同桌那仿佛會發光的笑容，他就有了無窮的勇氣。
這些記憶，飛快地從腦海中閃過。
陸驍看向這空白的墓碑，突然輕笑了一聲，他低聲說道：“這個地方很偏僻，尋常不會有人來，周圍的樹木其實一開始不太多，但是我讓人種了不少，現在應該符合你的喜好了。我不知道，你究竟葬在何方。但你的魂魄若是遊蕩四方，偶爾看到此處，也能多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
然後，便是一片靜寂。
“還有……”陸驍輕聲說道：“我不放照片，不是因為你長得不好看。是因為，我隻有唯一一張你的照片。”
他不舍得把那張照片，留在冰冷的墓地。
陸驍自言自語著，自然，是不會有人回應他的。
他轉頭，突然，朝著台階下看了一眼。
葉嫵站在底下，遙遙地抬頭看著他。
陸驍仿佛能看見她關懷的目光，他轉過頭來，卻突然輕笑了一聲：“小同桌，我遇到了一個跟你很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