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切都會過去的

  任雨背靠浴室牆壁，癱軟下來，那頭美麗的長卷發濕答答地滴著水，如銅壺滴漏一般。


  幹涸太久的身體一旦接觸到大量的水，便像要失去控製。


  尤其那雙大長腿，剛浸沒到大浴缸裏，就迫不及待地舒展成了那條閃著幽藍光澤的漂亮魚尾，還靈活輕巧地甩了任雨一頭水花。


  害她一個沒坐穩，差點從浴缸邊緣摔下去了。肖天曄與她就隔著一張浴室門，又在外麵跟她說話，她生怕肖天曄發現什麽異常，緊張得不得了。


  就是怕碰水會發生什麽無法控製的事情，原本不打算洗澡，但這一整天在地上爬來爬去、又醉酒嘔吐、還在醫院上上下下出了一身汗、下了電梯又被一群人圍追堵截，任雨覺得自己一身真要臭烘烘了。


  此刻，手臂、腹部、腰部的鱗片就像通了電的小彩燈，一串接一串若有若現。在透亮的浴室燈下，閃著金色光芒。


  看了一眼被玻璃碎片紮傷的部位，一天時間就已結痂，到現在，幾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如此快速的愈合能力，應該怎麽對肖天曄解釋呢？除此之外，明天她要回的家在哪？


  曾經她有一片三億多平方公裏的大海可以自在遊騁，現在她卻隻能窩在一個不到兩平米的浴缸裏不敢動彈。


  並且，在陸地的每一天似乎都要與謊言相伴，任雨悵然若失地閉上了眼睛，聽著嘩啦啦的水聲，一抹淡淡的憂愁蜿蜒爬上她的眉心。


  人魚祖母還曾說過，人類和人魚雖然不能在一起，但無論分離還是擁有，是真愛就沒有痛苦，如果痛苦，不過是已偏離真愛的軌跡。


  任雨永遠忘不了人魚祖母盤坐在巨型貝殼中央說這些話時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無憂亦無懼的安詳、一種透悟情執的悲憫，即使她的容顏老去，周身卻仿佛泛著光。


  那時她還小，才九十九歲，才剛剛從蚌殼裏孵化出來不久，所有天道規則、深海禁忌，都是人魚祖母傳授解惑得知。


  關於人類，她幼時懵懂地以為那是外星球的陸地怪。因為凡是深海宮的海洋生物，聽到“人類”二字都聞之色變。


  虎鯨大叔不小心鑽進了人類隨意丟進海裏的麻繩，一困就是好幾年，他撩開自己的肚子，任雨看見被麻繩勒出的一道傷痕觸目驚心。


  水母阿姨的紅色肚子也因為吃了一根人類的棉簽，說至今都不舒服。


  寬吻海豚姐姐因為人類石油能源的泄露，腹中胎兒因此流產，自己的身體也被嚴重損傷，她每次說起尚未謀麵的孩子，就淚水漣漣。


  任雨對人類的印象一直不太好。


  即使人魚祖母引導她和一群小人魚閱讀《陸地鑒》，讓他們看見陸地文明與海洋文明和諧依存的美好，任雨依然沒法忘記虎鯨大叔那條被麻繩勒出的傷痕。


  而今，任雨卻愛上了一個人類。她不舍得回到大海，卻也無法以最真實的麵目去愛他。無論分離或擁有，卻沒有痛苦，她做不到。


  一切都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任雨悲傷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