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拒絕
蘇都的天氣開始漸漸轉涼,秋風簌簌,打的樹葉也颯颯的響。
從今天起,正式入秋了。
距陳賢勤下葬已經過去了五天,陳府的喪幡白布早已摘下,家丁們也恢複了日常的工作。
陳賢勤的死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很大的觸動,他們唯一稱得上在意的,也就是現今群龍無首的陳府需要一個話事人站出來,不然陳家動蕩不安,搞不好會讓他們丟了手頭上的工作。
這些擔憂顯然都是有根據的,因為近年的陳家正處於多事之秋,先是商業上的連番失利,再是最近陳家家主的死亡,都成了他們惶惶的理由。
人變得惶恐就喜歡報團取暖,而人湊在一起必不可少的會多些閑言碎語,一開始眾人議論的隻是誰會來當這個陳家家主,隻是後麵聊著聊著話題就莫名其妙的偏到了陳昇身上。
陳昇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底:
在靈堂裏沉默不語,麵無表情,顯得過於冷靜,甚至說冷血。
盡管這冷血不知道是從哪裏得出來的,但有人起了個頭,所有人都會不知不覺往這方麵上想,那些陳昇平日裏的細節被無限放大、造謠,漸漸的,大家仔細一琢磨,發現還真是有那麽一點,於是慢慢傳開了。
人都是群體動物,大家都不喜歡冷酷的人,因為誰也不能保證這種冷血是否最終會降臨到他們身上,是否最終會讓他們嚐盡苦果。
於是,盡管這個冷血的人是他們陳家的少爺,但他們依舊有膽子在背後議論他,譴責他,甚至是嫌惡他。
偶爾有持懷疑態度的,被周圍人“有理有據”的分析洗腦後,也慢慢動搖下來。
經過不斷的同化與篩選,最後隻有少數幾個還站在陳昇這一邊。
小蓮就是其中之一,且最是堅定。
所以當這些難聽的話傳到小蓮的耳中時,小丫頭頓時氣的俏臉通紅,連嬌小的身子也氣的開始發抖。
如果真的冷血不孝,誰會在第一天聽聞噩耗時就傷心的昏過去,誰會不吃不喝的一直跪著守了三天?
少爺不管流言蜚語,是因為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我不能不管,必須要讓他們向少爺道歉!
平日裏的柔弱在碰到少爺的事情後,就立刻消融殆盡,小丫頭來勢洶洶,找到了一撮講的最歡的人對質,眼神凶的像是齜牙炸毛的小貓。
這群人也都是下人,平時對待主人家唯唯諾諾,點頭哈腰,但是對同樣身為下人的小丫頭,他們就不留情了。
陳昇他們都敢暗地裏詆毀,還怕他身邊的一個下人?
反正有人撐腰。
“或許是演的呢?”
“誰知道是不是揣著狼子野心?”
“也就你這個丫頭片子會信,你們該不會是一夥的吧?”
“他們就是一夥的啊,這小丫頭不就是陳昇身邊的丫鬟嗎?”
幾人臉上帶著無所謂的表情,說到後麵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小丫頭單槍匹馬,又不善言辭,哪裏是他們的對手,三言兩語間就被他們氣哭了。
小蓮噙著淚,有心想要再次維護陳昇,奈何嘴巴笨,反駁不了什麽,反而被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淹沒了。
她心裏著急,索性牙一咬,衝上去想要捂住他們的嘴,但她一個小姑娘家哪是幾個成年男人的對手,一個推搡,小蓮就被推倒在地。
“喲,小丫頭還挺有脾氣。”
“臭丫頭,看你長得可愛,給你一句忠告,陳昇他就是個薄情寡義的冷血男,看你長得漂亮才把你留在身邊的,還是趁早離開他吧。”
“當心以後被吃幹抹淨,到時候可別怪哥哥們沒有提醒你。”
“也有可能這小丫頭已經被啃幹淨了。”
幾個人笑成一團,葷段子不停。
“不許你們這麽說少爺!”
小蓮紅著杏眼,一骨碌爬起來,再衝,再被推翻,如此往複幾次,倒是讓幾人驚訝於她的執拗。
“原來是個腦子有病的。”
“快走快走,當心傳染。”
“嘖,可惜了。”
等陳昇匆匆趕到的時候,隻剩下小蓮一個人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在哭。
衣服和袖口都沾上了灰,俏臉上也有塵土,被淚水衝刷的留下黑色汙跡。
陳昇走過去,跪著輕輕抱住了小蓮。
小蓮一看是陳昇來了,依戀地用雙手環住陳昇的脖頸,哭的更大聲了:“少…少爺…他們…他們好過分…小蓮沒有.……沒有保護好少爺.……”
小蓮抽噎得說道,本來三四句能講清楚的事情,硬是讓她說說停停的講了幾分鍾。
在她心裏,似乎沒有吵贏別人就是對不起陳昇了.……
有些好笑,亦有些感動,陳昇輕輕拍著小蓮的背,安靜的聽她傾訴。
小蓮看著陳昇,俏臉上還掛著淚水:“少爺你放心,小蓮已經想好下次怎麽反駁他們了,下次一定不會再丟少爺的臉了!”
這副梨花帶雨卻又認真的樣子,讓陳昇的心都化了,他抹掉了小蓮的淚,笑著說:“下次也不用吵了,他們怎麽想不關我們的事,少爺隻在意小蓮是怎麽想的。”
“小蓮當然是站在少爺這邊了!”
說著,小蓮似乎怕陳昇不信,又重複了幾遍“少爺對小蓮最好了”,“少爺肯定不是這種人”諸如此類。
那慌亂的樣子把陳昇逗笑了,他捏了捏小蓮的臉:“笨小蓮,真乖。”
“小蓮才不笨呢!隻是剛剛沒有想好怎麽說,下次不會了,下次不會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最後小蓮終於是發現兩人離得太近,呼出的氣都能直接打到對方的臉上,於是紅著俏臉,垂下視線。
陳昇笑道:“小蓮先去換身衣服吧,你瞧這臉髒的像個大花貓。”
“呀……”
陳昇站起身,含笑著目送小蓮,直到她略顯慌亂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裏。
“少爺,剛剛那群人找到了。”
剛剛露麵不方便,陳裏直到現在才出現,他看了看陳昇:“他們已經在我們的監視下了。”
陳昇收斂笑容:“打手呢?打手找齊了嗎?”
“找齊了,都是會武功的,有一個還曾經一個人打四個都打贏了。少爺你是不知道,這個一打四的你別看他傻不愣登的,如果真的打起來……”
“行了。”
陳昇打斷了陳裏的話,他揮了揮手,聲音低沉:“他們不是喜歡人多嗎?那就給他們人多。”
“隻要不打死,什麽都好說。”
陳昇丟下這話後,走了。
陳裏燦爛的笑道:
“明白,他們下手有分寸的。”
……
終於,在老夫人親自平息了謠言後,旁係的人再也按耐不住,要求召開家族會議。
老夫人沒有感到意外,同意了。
於是,這場又臭又長的爭論從清晨一直持續到了夕陽西下也沒有完結,末尾,大堂內的幾個男人最後停止了爭論。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吵了半天,太師椅上的老太太還是沒有絲毫表態的樣子,她眯著雙眼,像是要睡著一樣.……
富態男子喝了口水,終於把矛頭指向了陳老夫人:“老夫人,我們說的喉嚨都要冒煙了,你倒是說幾句啊。你也看到了,現在的陳家是群龍無首,下麵的人每天都過的提心吊膽,這也不是辦法。所以說重選家主是勢在必行的事情!我自認能力還行,願意為陳家排憂解難。”
話音剛落,周圍響起了一聲嗤笑,這讓剛放下杯子的富態男子怒容頓生,他環顧四周,將目光定格在了美髯男子身上,他眉毛一揚,冷聲說:“陳康,你什麽意思?”
美髯男子也不怕,他站起身,摸著下巴的髯須,對著富態男子就說道:“沒別的意思,隻是陳家家主可不是小事,不是你溜溜鳥,玩玩蟋蟀就可以當任的,知道嗎?陳源。”
陳家陳源,最好花鳥蟲犬。
富態男子,也就是陳源,臉上猛的一抽,他怒視著陳康,沒有想到陳康為了家主是真的豁出去了,話說的這麽露骨刻薄,他本來還想留下情麵,畢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自家人,以後或許還要仰仗一二,可現在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當下,陳源也不再留情,直接撕破臉皮:“那這家主就是你這個天天逛青樓狎妓的人可以當的?以後陳家可不得成笑話了?”
陳家陳康,最好縱情美色。
看著自爆步兵般的兩人,剛剛張開嘴想要說話的白麵男子登時閉上了嘴,生怕火線燒到自己這裏來。
反觀陳康,他被陳源譏諷的臉上青一塊,白一塊,食指指著陳源“你”了半天,也沒有說得出下一句話,倒是餘光看到了嘴巴微張的白麵男子,頓時調轉槍口:“還有你,陳芒,你以為你就是好東西嗎?每天往賭場裏鑽,知道的明白你是陳家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賭場才是你真正的家!”
陳家陳芒,最好色子牌九。
這三個人皆是陳昇分支的叔叔,就如陳昇所說,都是些酒囊飯袋。
陳芒也不是什麽好脾氣,賭場裏呆久了,總歸會染上暴躁的情緒,他也指著兩人罵。
三人一頓混戰,誰都不服誰,就差擼起袖子幹一架。最後爭不出什麽,齊齊看向陳老夫人:“老夫人,在我們三人之中,你選誰!”
老夫人還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不知道之前的話有沒有聽進去。
陳源心裏急了,剛想上前叫醒她,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三人轉身望去,看到一道身影衝進了房間。
是剛下學堂的陳昇。
三人鬆了口氣,還以為是之前收買的幾人反悔了。
陳源沒有放下警惕的心,他笑著說道:“幾天不見,昇兒的臉色變得好多了。我們在商量大事,昇兒你先回去吧,有空了給你看看大伯剛買的三色鸚鵡。”
陳芒沒有這麽好的脾氣,直接瞪著陳昇嚷道:“小屁孩來湊什麽熱鬧?去去去,一邊玩去。”
陳昇扶著門框喘著氣,學堂離陳家挺遠,這一路跑過來費了陳昇不少氣力。
這次的家庭會議開得甚是悄然,絲毫沒有傳出一點風聲,要不是陳裏那小子及時得知,陳昇怕是還蒙在鼓裏。
緩過氣的陳昇沒有看三個人,他直截了當的越過三人,走到老夫人的麵前,跪下,磕頭,動作一氣嗬成。
“老夫人,我想當陳家家主。”
陳昇抬起頭,說出的話猶如石破天驚。
旁邊的陳源三人甚至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特別是陳源,之前誹謗陳昇的消息就是他傳出去的,為的是以防陳昇跳出來,雖然幾率不大。
結果,這小子居然真的站出來了,跟個愣頭青一樣。
陳源突然很想笑。
偌大的陳家怎麽可能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來執掌?
簡直是天方夜譚。
果然,陳老夫人睜開了眼,連想都沒想過,直截了當的拒絕:“不行。”
聲音雖小,卻聽的陳昇渾身發涼,即使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在那一瞬間,陳昇的心還是如墜穀底。
陳昇並不是貪戀陳家的權勢,而是真正想要拯救這個沒落的家族,想要延續父親曾經傾注過心血的結晶,隻是老夫人的拒絕來的又快又狠,倏地就將他心底的渴望摁滅了。
於是,陳昇漸漸暗下了眼眸,神情也變得愈發失落。
這個十一歲的孩子,頭一次嚐到了現實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