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高傲的白天鵝
秦開死了,是去見了空島山的張子睿之後,死在了回北黃的路上,隨行的三百人也無一活口。
這讓人難免對其中的隱情產生遐想。
盡管張子睿再三迫切的聲明這不是他幹的,但問題是,有人信嗎?
人家從你這裏一離開就遭了毒手,怎麽說也是和你有關的,這檔子事就跟黃泥巴掉褲襠一樣,沒得洗。
退一萬步講,就算不是張子睿做的,但這種嚴重的事必須得有人承擔,因此自然而然的,張子睿就成了那個背鍋人。
秦開一死,眾人理所當然的都把關注點投到了衛家身上。
出乎意料的,衛家就此事並沒有表現出極大的憤慨和怒火,就更別談發兵空島山,僅僅是向張子睿發出抗議,得到張子睿的補償後,就不了了之了。
反倒是衛家嫡長女,也就是秦開的發妻,在衛平軍中奔走呼告,想要為夫君討回公道,可惜人微言輕,不久之後就被衛家軟禁,那些被說服的秦開忠實追隨者還沒來得及行動,也遭到了衛家上層的警告和限製,連一層波瀾都沒掀起來。
秦開白死了。
對此,眾人隻能理解為衛家在忍小謀大,不過也托衛家決策的福,本來勢同水火的衛張兩家沒打起來,倒是讓暗中的某些人頗為失望。
你以為這事就這麽完結了?
不,更離譜的還在後麵。
因為秦開的離去,導致衛家軍少了統領,按道理,衛家應該選一個成熟穩重的家中子弟擔任——他們也並非沒有,畢竟是傳承了百年的世家,又因為開國那段時間的浩蕩皇恩,底蘊足的很。
但衛家終究沒讓人失望,又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推出了秦姝,於是時年十四歲的秦姝走馬上任,成了衛平軍的新領袖,年少青蔥的她也是懵懵的,還未從失去父親的悲傷中緩過來,就強行坐上了父親的位置。
就挺搞的。
對待秦開死的態度旁人還能理解解釋,但這件事大家是真的想不通了。
先不說衛家已經舉家造反,沒有躲在暗處的必要了,進一步說,如果真的是為了扶持傀儡,為什麽要推一個女孩上任,有這個必要嗎?所以,衛家到底在圖謀什麽?
很顯然,衛家的想法已經脫離了正常人的思考範疇,一騎絕塵而去,世人也不再去想,隻能感慨一句:不愧是衛家。
景平二十四年九月。
秦姝正式接任。
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那就要有配得上這個位置的能力。
於是衛家瘋狂的培養秦姝,揠苗助長式的教育使得這個女孩身心俱疲,但依舊咬牙苦苦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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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理叔,這是給你摘的花~”
一朵紅色小花遞給了前麵的老人,小秦姝白皙的臉上是天真爛漫的笑容。
在課程功課繁瑣壓身的情況下,采花成了小秦姝為數不多的興趣愛好。
衛理是衛家上層,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不苟言笑,被安排教秦姝論語綱常。
衛理接過花隨意的放在桌案上,語氣威嚴冷酷:“將來你的每一步決策都關乎成千上萬人的生命,更應當努力學習進取,而不是弄這些沒有意義的東西。”
語氣嚴肅,嚇得小秦姝縮了縮脖子,抿著微薄的嘴唇,規規矩矩的坐在桌後,噤若寒蟬。
“翻開論語,接著上一次的講課。”
持著戒尺,老頭念一句,小秦姝便跟著他念一句,美目卻時不時看著前麵桌上的那朵花。
微風從窗外吹進,把紅花掃落在地,衛理也看見了,但選擇無視,依舊踏了上去。
“不要!”
秦姝下意識的驚呼出聲,但那朵小花還是無情被碾碎在衛理的鞋下,花瓣盡碎,殘片與大地粘連在了一起,再無先前的嬌嫩鮮豔。
“走神?手伸出來。”
小秦姝咬著嘴唇伸出手,戒尺打在她手上,傳來陣陣疼痛,小秦姝流著淚水,強忍著自己不哭出聲。
“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知道了。”
衛理滿意的點了點頭,換了本書,繼續搖頭晃腦的念著。
小秦姝捂著自己被打的通紅的正顫抖的小手,斷斷續續的跟著念。
下了課後,等衛理徹底走遠,小秦姝才敢偷偷的把花瓣的碎片收攏在一起,蹲在地上終於嗚嗚嗚的哭出了聲音,哭聲哀婉,令人心痛。
隨後小秦姝又找了個地方,將這朵支離破碎的花埋了下去。
“對不起……”
似乎是在對那朵花說,隱隱的,她好像懂了衛理先生說的話了。
這朵花本來可以在花圃裏自在生長開放,可就是因為她的一己之私,最後消隕在了世間,跟衛理先生說的一樣,她的決定關乎著很多東西的生死。
“原來是這樣。”
小秦姝喃喃的說道。
這時候的小秦姝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任務有多重,也明白了自己不應該再這麽幼稚天真,不然下次死的就不是花了。
也就是從那天起,她開始努力的裝大人,裝大人的第一步就是從不笑開始。
她漸漸的封閉起了自己的內心,變成了終日冷冷木木的模樣。
所有的歡聲笑語或許已經在那天,隨著那朵花一起破碎了,也隨著那朵花的埋葬,而永遠的深埋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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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二十八年,天下局勢愈發緊張。
北黃的衛平軍因為秦開的死亡而一直被有心人盯到了現在,他們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就是生怕給別人做了嫁妝。
現在他們終於忍不了了,眼看衛平軍開始逐漸穩定下來,再等下去恐失良機,所以悍然劍指北黃,借著操練軍隊的名義,在北黃邊緣駐紮屯兵,隻等一個合適的進攻時機。
如果隻有一支隊伍那還好,真正令衛家凝重的,是蠢蠢欲動的勢力中不止一支軍隊,刨去大的勢力,甚至還有一些中小勢力妄圖混水摸魚,大家夥兒似乎已經做好了先把秦家衛家踢出去的決定。
形勢不容樂觀了。
衛家。
“事到如今,局勢火燒眉睫,隻有聯合了空島山才有周旋的餘地。”
“那你有信心說服張子睿嗎?”
“還用得著說服,那小子現在估計也急得上火。”
“萬一他已經有退路了呢,萬一他並沒有和我們聯手的意向呢,我們現在可賭不起了!”
“那該派誰去,誰會有這麽口才和能力?”
衛家的高層會議已經開了整整一天,都一致的得出了一個結論:聯合空島山。
唯一出現的分歧就是說客的人選了。
有沒有一個好的說客,直接關乎這個計劃的成功率,但衛家缺的就是能說會道的說客。
所以會議草草結束了,家主衛傑讓眾人回去後自行定好的人選,明天的會議上再作最後定奪。
秦姝捏了捏眉心,出了會議室,旁邊的丫鬟跟了上來。
秦姝從小就是美人坯子,如今的她徹底長開後更是美豔,傲立於雪山巔峰的冰潔雪蓮正在綻放屬於秦姝的魅力。
小姐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冷了。
丫鬟盯著秦姝精致的俏臉,默默的如是想道。
“去喝一杯吧。”
秦姝對小丫鬟環兒說道。
心情壓抑了就想喝酒,可以緩解心中的困苦。
“啊,小姐,你酒量差……”
“沒事,就喝一點。”
其實秦姝的酒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不單是環兒,連她自己心裏也清楚,三斤度數最低的果酒已是極限,四斤那就是妥妥的斷片量了,保準第二天醒來什麽都記不得。
所以關於“秦姝酒量奇差,為什麽她還偏偏這麽想喝酒”這件事上,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享受被酒精纏繞後的醺麻感,享受腦袋從壓力中抽離後,如浸泡進舒適池子的暈暈酥酥,對她來講,在這一瞬間是可以短暫逃避世俗侵擾的,對她來講,這一段時間才是真正屬於她自己的私人樂園。
因此,她喜歡喝酒。
於是按照往常的習慣,秦姝帶著丫鬟去了常去的酒館,和往常一樣找了一張偏僻角落的桌子,點了度數最低的果酒。
掌櫃親自拿上了酒,甜甜的果酒還沒喝多少,就被陌生的來人打斷了,這讓高傲的白天鵝皺了皺好看的眉頭。
“姑娘,可以拚下桌嗎?”
還沒等秦姝回答,一個白衣勝雪的俊俏公子已經坐在了秦姝對麵。
秦姝撐著白皙的俏臉,因為喝了幾口酒,已經映上了幾分桃瓣色的紅暈,她打量了眼對麵的公子哥:“外地人?”
換作是別人,秦姝早喊他滾了,偏偏就沒有趕眼前的這個人走,反倒升了和他聊天的念頭。
奇了怪了。
“是啊,今天剛到的北黃,姑娘怎麽知道?”
俊俏公子哥笑了笑,好奇的問道,眉眼間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秦姝的小丫鬟偷偷瞄了他幾眼就羞紅了臉。
好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本地人沒有人敢坐這裏。”
公子哥也想到了此節,啞然失笑:“倒是我多問了。”
“所以沒事就走吧。”
秦姝“塗塗塗”的又倒了一碗果酒,一飲而盡。
“當然有事了。”
公子哥笑著回道,正好點的酒水也到了,也是掌櫃拿上來的,胖胖的掌櫃眼裏都著對公子哥的威脅和警告。
看來衛家在本地的聲望確實很高。
公子哥渾不在意,倒了一碗,同樣一飲而盡,看著麵前的佳人,壓低聲音:“姑娘有心事?”
小丫鬟芳心亂跳。
低沉有磁性的嗓音真好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姝繼續撐著腦袋,微長的丹鳳眼裏有著拒人千裏的冷淡感:“有又怎麽樣,沒有又怎麽樣?”
“是在憂心說服張子睿的說客嗎?”
秦姝依舊是那慵懶的樣子:“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連小丫鬟都覺得秦姝的話太嗆人了.……
公子哥卻沒有在意,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可以當這個說客。”
“你?”
一聲輕笑從秦姝微薄的紅唇裏發了出來。
“就是我。”
公子哥笑道。
“那你先說服我。”
“我知道秦開是怎麽死的。”
此言一出,秦姝瞬間捏緊了手中的碗,丹鳳眼微眯,稍薄的醉意散去,語氣冷了下來:“公子最好不是在開玩笑。”
“自然不是開玩笑。”
“你當不當得了說客,還得明天在會議上家主同意。”
“姑娘隻要明天把我帶過去即可。”
公子哥姿態優雅的又給自己添了一碗酒。
小丫鬟眼裏已經冒了星星。
連倒酒都這麽帥.……
“行,我答應你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父親死的內幕了。”
陳昇聞言笑了笑。
想空手套白狼?不存在的。
“那個要明天開完會才能告訴你。”
“那我怎麽知道你到時候說的是真是假?”
“到時候我留在你們衛家,不論真話還是謊言,生死還不是任由你們拿捏?”
這下秦姝點了點頭,想著不管怎麽樣都可以先聽一聽,反正橫豎沒有損失,於是當下略微有些放心:
“那我明日正午來這裏找你。”
“給我倒碗酒。”
“什麽?”
秦姝一愣。
公子哥指了指她的碗,眼中帶著笑意的看著她:“給我倒碗你的果酒,不然我明天不去了。”
秦姝氣笑了,心想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我才不慣你。
“那你別去了,我求著你了?”
“秦姑娘,令尊其實不是死在均古道,真實的死亡地是長霞坡吧?”
此話一出,秦姝“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語氣變得尤為的冷冽:
“誰告訴你的?”
對外宣稱秦開是死在了均古道,其實隻有衛家少數核心族人才知道,秦開死的地方就是公子剛剛說的長霞坡。
隻是,這麽隱秘的事情他是怎麽知道的?
“不可說。”
他依舊溫潤微笑,一副“我雖知道內情,但需要你好好表現我才告訴你”的模樣。
如此一來,秦姝哪還明白他是拋出誘餌了,偏偏秦姝還拒絕不了。
於是此時俊俏公子的笑容落在秦姝眼底實在是可惡極了。
“很好。”
秦姝幾乎是咬牙切齒般的擠出了兩個字。
成年後(十六歲成年)從來沒有人這麽頤氣指使的讓她做過事,連衛家家主都沒有,麵前這個男人是第一個。
若不是迫切想知道父親的死因,這酒壇子早砸這公子哥頭上了。
倒了一碗酒,秦姝“嘭”的一聲把瓷碗砸在了公子哥麵前,幾滴酒水還濺到了桌上。
“輕點。”
公子哥起先還無奈的說了一句,接著許是見佳人的臉色隱隱有了鐵青的跡象,俊朗公子這才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過分了,本來隻是想殺殺她的威風,卻沒想到久別重逢後的欣喜太過上頭,這才稀裏糊塗的惹了佳人不喜,實在與本心相去甚遠。
於是俊朗公子愧疚的說道:
“此番脅迫姑娘實在不是君子所為,在下給姑娘賠罪了。”
於是除去剛剛秦姝親自遞來的一杯,又是三碗酒下肚,如此豪飲,使得他的俊臉不自禁的泛起幾道潮紅,且混上了幾分剖心的慚愧和歉意。
秦姝這才麵色稍霽,隻不過僅是由憤怒轉為了冷淡,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欠奉:
“什麽都依著你了,這下你滿意了?”
“實在慚愧,請姑娘海涵。”
讓她海涵著實太過不要臉,臉皮向來薄的他頭一次有了尷尬的神情,暗自後悔怎麽就說出了這樣的話,然後極其僵硬的繞開了話題:
“明天正午我就在這裏等姑娘.……”
公子哥本來洶洶的氣勢頓時泄了一大半。
秦姝盯著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戲謔的問道:
“這般大的排場實屬平生難見,想必必是叫的出名字的青年俊才吧,還沒請教公子大名?”
看來這白天鵝並沒想過輕鬆的放過自己,她本身就不是打碎牙齒往肚裏咽的性格,於情於理,張著翅膀要啄人也是正常的反擊行為。
“大名不敢當,在下陳昇,多多指教。”
他主動示弱,明著暗著矮下她一頭,佳人終究是識大體的,雖說升了掐死他的衝動,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和他鬧得太僵,免得日後雙方下不了台,便冷著一張俏臉,回道:“多多指教!”
明麵上算是變相的暫時和解了,陳昇卻明白,他私下還得再去同她講講。
這白天鵝,其實傲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