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最後的分別
正隆七年春，四月十三日，春雨霏霏。
大軍於不境城匯合，在秦姝和陳昇的指揮下，向後方的青浣撤去——那裏已經調集了足夠多的兵馬，隻要進了青浣，安全就可以得到足夠的保障。
其實這時候已經不適合再喊正隆的年號了，畢竟鍾家的滅亡宣告了這個時代的結束，就連皇帝鍾繆都被蘇空親自處死，正隆年已經名存實亡了。
但不管怎麽說，總得要有個紀年的東西，所以世人便姑且這麽喊著了。
至於陳昇，這種紀年對他的最大意義，就在於可以讓他清楚地銘記下，在何年何月做過哪些事，與誰做的，感觀收獲如何。
這些點點滴滴雖然看著微不足道，但上了心後，便是一種可以回憶起來的珍貴財富。
他本身就是個念舊的人，時光裏那些存在的美好瞬間，會讓他倍感珍惜，所以當祖陷陣問他“我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陳昇才可以立馬脫口而出。
因為對陳昇來講，“景平二十八年五月八日”那天，就是無比深刻的回憶。
生活需要儀式感與紀念感，他就喜歡記這種東西。
比如今天，就是無比重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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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搭建的指揮室內。
“往西邊的杜馬道走。”
陳昇指著地圖中的杜馬道，輕搖手中的扇子：“西邊的道路平坦寬闊，更利於大軍的前進，現在就相當於是在與生命爭分奪秒，所以哪裏走著方便，就往哪個方向走。”
眾將聞言盡皆點了點頭，包括秦姝，都對陳昇的計劃毫無異議。
無數的時間和戰役都證明了陳昇的遠見卓識，所以大家對陳昇有著無比的信任。
解散了會議後，陳昇把秦姝喊住了：“秦姑娘，晚上我有事要和你說。”
到這個時候了，還會有什麽事？
秦姝隻當陳昇是想和她說肉麻話，於是白了他一眼：“你這人，現在是緊要關頭，你還在想些什麽東西？等我們到了青浣，再說這些悄悄話也不遲！”
對於佳人宜嗔宜喜的嬌容，陳昇顯然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她是誤會了，灑然一笑：“不是說這些，是別的重要的事。”
“是嗎.……”
秦姝俏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她無措的來回轉了幾圈，張張紅潤的嘴唇想解釋什麽，卻發現剛剛說的話成功把自己堵死了，根本沒有辯解的餘地，於是隻能瞪了他一眼，羞得不行，還未等陳昇說下一句話，就急匆匆的跑掉了。
“誒，我還沒說時間.……”
埋頭逃跑的白天鵝顯然是喊不回來了，陳昇笑著搖了搖頭：“還是這麽冒失。”
這以後隻留她一個人，得怎麽辦啊。
陳昇心中擔憂的想著。
不過她遲早要成長的，她以後到底會怎麽樣，就全看她自己做出的選擇了，我都已經給她安排好了後手和退路，進則應天受命，退則平安無憂，總是能保住她的。
盯著手中的木簪子，陳昇的指肚劃過上麵彎彎曲曲的圓圈，似是又回憶起了兒時的記憶，最後懷念的笑了笑。
人生在世，難免會有離別。
隻是，終歸還是有些舍不得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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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上枝頭，秦姝如約到來。
“秦姑娘來了，坐。”
她先是看了看桌上的酒，又看了看對麵含笑的男人，俏臉有些疑惑：“今天怎麽想著請我喝酒了？”
她自己也清楚自己是什麽酒量，就那麽一點點，隻要是個人和她喝，都不用費多大的力氣，她肯定是最先倒的那個，所以一般情況下，陳昇都是禁止她喝酒的。
“今天破例一回。”
陳昇給她倒了些酒，清亮的酒液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線，因為碗麵將滿，且酒壇口離得高的緣故，所以濺出了不少酒。
他這是什麽倒法，他以前可不是這麽倒的。
見佳人奇怪的看著自己，陳昇笑著說道：“向生就是這麽倒酒的，他說他喜歡看這小瀑布一般的銀河，而且說這“咚咚咚”的酒聲特別悅耳，所以今天學學他的樣子。”
祖陷陣確實是這麽倒酒的，這個動作有點像是孩童在玩耍一般，據大胡子說，他從小就是這麽倒酒的，然後靠著這門手藝，成功的挨了自己老爹的打，但自家老爹越是打罵，他就越來勁，以至於現在怎麽也改不掉了。
當時祖陷陣說出這段過往時，還惹得陳昇笑罵他是個“叛逆的倔驢”。
不過這個細節秦姝不知道，隻有陳昇知道。
“你是不是想祖陷陣了？”
秦姝輕聲問道。
“是啊，是有些想他了，每次喝酒都能想到他。”
陳昇抹了抹眼眶，重新望向對麵的佳人，輕巧的岔開了話題：“秦姑娘今晚是不是化妝了？”
秦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畫了一點.……”
雖說今晚不談風月，但既然受到了愛郎的邀請，總是想把自己好看的一麵展現給他看的，畢竟女為悅己者容。
別以為就是塗了塗胭脂，光是用哪個胭脂盒就讓她糾結了好久，從頭到尾算起來，都搗鼓了有幾個時辰了！
這麽的耗費心思，讓秦姝現在看起來有些緊張，生怕不合陳昇的審美，於是她忐忑的問道：“還好看嗎？”
“很好看。”
“那就好。”
秦姝鬆了一口氣，抿了抿麵前的酒，抬頭就瞄見陳昇一直在盯著自己看。
視線直勾勾的、毫不掩飾。
“你……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被他大膽的目光看的臉紅，秦姝嬌容上的冷冰消融，不自在的瞥開視線：“像……像狼一樣.……”
“隻是覺得今晚的秦姑娘美豔動人，所以想牢牢地記在心裏。”
“是嗎.……”
得到了心上人的誇讚，秦姝轉了轉酒碗，臉上雖故作鎮靜，實則心裏早已是抑製不住的雀躍。
陳昇突兀的說道：“秦姝，我愛你。”
都說愛你了，還說不是談風月，幸好今天化妝來了！！！
秦姝俏生生白了他一眼，有心想要嗔怪他幾句，卻見他眼睛堅定又平靜，似乎在醞釀著什麽。
陳昇說道：“我做什麽事情，秦姑娘都不會怪我的，是嗎？”
“當然不會.……”
秦姝話還沒說完，心頭就湧出了一股不妙：“陳陳，你這是什麽意思？”
“對不起，秦姝，我騙了你。”
陳昇俯下身子親了親她的嬌唇，說出了今晚要說的真相：“其實我們不管怎麽樣，都是會被奉天軍追上的，所以杜馬道其實是一個幌子，走杜馬道隻是死路一條。”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秦姝緊緊的拉著陳昇的衣服，她已經想到了陳昇之後想說的話，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猜測：“陳陳，你不會是要撇下我吧.……”
陳昇摸了摸她的頭發，感受著掌心絲滑的秀發，笑道：“一個人死總好過兩個人死，你現在是軍中的威信，所以你不能死。”
“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
秦姝不住地搖頭，眼眸裏已經出現了驚恐、懼怕，乃至於臨近崩潰的情緒。
陳昇輕輕拍著她的背，一如以前哄她不要哭時一樣：“這是最好的辦法了，秦姝，你要記得，你肩上還有重振衛家和秦家的擔子，想想你的母親，再想想你的弟弟，他們都等著你去救，你是他們的希望，你必須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
“秦姝，我永遠都是愛你的，我對你的承諾我每個都做到了，隻是這次，我要食言了，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不……”
“這支讓你吃醋的木簪子你還記得嗎，其實呀，這是你小時候送我的，對，我們小時候其實遇到過的，哈哈，沒想到吧。隻是那時候我是個家破人亡的窮小子，而你是出身高貴的秦家嫡女，那時你出來玩時，我本來是想偷你身上的香包的，結果被你身邊的護衛抓了個正著，不過你最後放了我，看我沒有名字，就給我取了個名‘昇’，你那時說‘男子漢就得像太陽一樣光明磊落’，接著你就把你頭上的木簪子送我了，你還在上麵了刻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其實呀，你當時在我心裏，就已經是那顆小太陽了，這顆小太陽一直就在我的回憶裏，溫暖了我整個灰暗的童年。我就想著，一定要再找到你，所以我拿著你給的錢，曆盡千辛萬苦的求學、讀書，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幫的到你，索性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最後終於來到了你的身邊，並且我這一身所學並沒有白白浪費。其實那支木簪子，你就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而已，哈哈。”
“不……”
“還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字是怎麽來的嗎？其實我給你講詩經時故意漏了一篇，那句‘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我是想挑個好時機再給你講的，卻沒想到，現在不得不說出來了。”
“不……”
“它的意思是嫻靜漂亮的姑娘，約我等在城角，視線因為被遮蔽，所以撓頭徘徊心裏緊張。你看，這說的是不是我們倆，我以前就像被蒙蔽了眼睛一樣，到處在找你，就因為你當時說的那聲‘以後你還會來找我嗎’，讓我心裏有了一個盼頭，讓我知道了，我在這個世上不是孤獨的，還有一個人在等我。說來也巧，這裏麵既有你的名，又有我的字，你說是不是很般配？”
“不……”
“秦姝，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榮幸，讓我覺得此生沒有白活，同樣也是你讓我知道了，原來被記掛的感覺是那麽的好，謝謝你的愛，秦姝。”
話剛說完，秦姝就明顯感覺到了一股眩暈，她含著眼淚，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她不會自己跑的，所以他在酒裏下了藥。
“我等會兒會讓之緣帶著你往另一條小路走，秦姝，你要記得，要好好的活下去！”
秦姝的視線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眼皮似是被壓了巨石一般的沉重，她使勁想要睜開眼，卻發現麵前這張俊朗溫情的臉逐漸變得模糊，連帶著他身上的青衫也漸漸沒入了黑暗之中。
他明明說好永遠不會丟下我的。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