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送別
他不能讓飽受折磨的人,再經曆一次打擊。
“族長說,會給他尋一處風水好的地方,將人下葬的。”
本來,如果不是看老人的麵子,那個人是要拋屍荒野的,現在真相大白,也上報了官府,人已經死了,除了把他惡行公諸於世,平複民怨之外,也沒有其它可以補救的法子了。
畢竟人已經死了。
況且那日他的屍首被拋在深山裏,血腥味引來了山裏的野獸,後果可想而知。
等到同族的人找到時,已經殘缺不全了。
這樣的屍首官府處置都無法處置,被拉去,也隻能扔到亂葬崗上。
老人咳嗽了兩下。
老者臉上沒有悲傷,沒有難受,他隻是在屋內,幽幽的歎息了一聲。
這一聲,連帶鄔易心裏也跟著顫了一顫。
“易小子,這事錯又不在你,那小子啊,我早就知道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老者模模糊糊中,看見那張年輕麵孔驚訝抬頭。
他苦笑一聲,“你還真以為我眼瞎了,心也瞎了?我自己的兒子,我能認不清楚是啥德性?打他回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那小子還自以為瞞的天衣無縫呢。”
就算真的鄔亮離家多年。
就算眼前的那個,說話的嗓音,做事的習慣都別無二致,對他們父子之間的小事都一清二楚。
就算周圍的鄰居,族裏的人,都沒分出來
他還是知道回來的不是兒子。
試問天底下,又有哪個當父母的認不出自己孩子?
而且,那傻小子見他眼睛不好,以為他耳朵也不好,不知道他剛來的那幾個夜晚,每天晚上磨刀不說,站到自己床前麵,舉起刀又放下。
可這又如何。
他一條賤命,他能這麽哄著自己,逗他開心,那他願意拿走就拿走吧。
可惜他沒有。
也不知什麽時候,倆人就這麽互相就半生活下來了。
多年相處下來,他們跟真的父子也沒區別了。
“您知道?”
鄔易喉嚨像是塞著一團棉花,幹澀的厲害。
“我哪兒能不知道啊……鄔易,他是不是做了很多壞事?”
鄔易眼角有淚流下。
不說語,足夠證明什麽了。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我勸了他這麽多年要胸懷開闊,他竟是從來沒聽進去過……”
老人枯瘦的臉皮抖動,渾濁的眸子滴下兩行清淚。
他情緒激動,咳的聲嘶力竭。
鄔易想拍他後背,幫他順氣,但是老人好像怕傳染到他一般,揮著手隔開了他。
老人讓他走,但鄔易走不了。
他撩起下擺,跪在了地上。
不管是當初,還是現在,他都不後悔對那個人的手段,他臨死前的糾結,痛苦,以至於懺悔,他全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麵對這個無辜的老人,他卻不能像對待那個人一樣,做到毫無歉疚。
老人感覺到地麵震動,摸索不到他的身影,努力的睜開眼,模模糊糊看到地上一團黑影。
這個小子啊!
他顫顫巍巍的手,摸著他的頭頂。
“那個小子臨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如今死了,我難過,也隻是因為那幾年的相扶持,你不用放在心思。
鄔易啊,你小子是我看到大的,你乖巧,孝順,聰慧,隱忍,但心思也重,愛往心裏藏事,委屈自己。
叔公沒跟你說,他的死跟你無關,我的病,更是跟你沒定點關係。
你按著你的心意來,叔公就怪不到你頭上。
因為啊,我知道你是對的。
你個娃子有自己的考慮嘞……”
他精神頭好像不是很好,說了幾句話後,又努力的喘息幾口氣,隱約聽見耳畔傳來隱忍的啜泣聲。
他這會也不知道為何,身子覺得輕巧了好多。
一直憋在胸口的那種壓迫感沒了,身子也感受不到寒意了,就連力氣,都好像比以往大。
他知道時間不多了。
手摸向他的腦袋,慈愛低聲道,“你是個好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不愛放過自己,叔公倚老賣老,勸你幾句。
人活著啊,沒什麽想不開,邁不過去的坎,現在你再難受再痛苦,過個兩年,回頭再看看今天的難受,就不值一提了。
那日的事,你不要歉疚,更不要覺得我身子惡化,是你導致的,就算你不找人給我傳信,我也是要上山的。
鄔易,我這身子骨能熬到現在,已經是老天爺的恩賜了,叔公多活了這麽些時日,已經滿足了。
你啊,千萬記得,不要歉疚,不要難過,我,我不怨你的啊。”
鄔易喉嚨劇烈翻滾。
感受到他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拍了頭顱兩下。
又頹然的落到半空。
強忍著眼淚再也忍不住,爭先恐後的從眼眶裏流淌出來,一滴滴的砸到了地麵。
很快就暈染了那塊泥土。
“叔公,我,我好像有點後悔了……”
隻有兩個人的空間,隻有一道呼吸聲的時候,他低聲的呢喃著。
他真的後悔了,當時該有別的法子拖延住他,隻要他再多想想,一定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不用讓他老人家出麵。
是他沒處理好,是他把叔公推到不歸路的。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可惜,沒有人回應他了。
先前咳嗽聲,拉風箱似的呼哧喘息聲,眨眼間全都消失了。
他抬起頭,看著身前那個歪頭靠在被褥上的老者,他臉色難看是人死時候的土灰色,但是他臉上神色又是安詳的。
那隻方才還撫摸著頭頂的那隻手,這會無力的垂落在他身邊。
他努力的麵帶安詳離開了。
鄔易手指顫抖的伸到他鼻翼下。
明知道結果,還是不死心的想嚐試一下。
他跪在地上,後背不停的顫抖著。
記憶裏的老人年輕時分明也是健朗的,眨眼間就沒了呼吸。
也就在這時候,緊閉的房門啪的一下從外麵衝來,北風夾雜著寒意瞬間湧入房內,炭盆被風掀翻,燃燒的炭火不屈的閃爍了幾下,最終還是湮滅。
鄔易起身,將他放倒在炕上,把他還帶著餘溫,還不僵硬的手臂擺到兩側。
低聲呢喃道,“叔公,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