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車廂的抖動頓時讓許梓棠膽戰心驚,她一時收不住神情,雙目瞪大如銅鈴,而慕廣則是在抖動之後咳嗽了幾聲,臉色變得慘白,一邊抬起頭,直直地望向車廂通氣孔。
一時間,車廂內似乎陷入了一陣安靜,許梓棠盯著慕廣,顫聲道:“他們動手了?”
可慕廣卻沒有回答。
“喂!”許梓棠不由得急了,“我在問你話!”
可就在這時,車廂外突然傳來格裏韃的大吼聲。
“都給我小心點!”許梓棠聽見他喝道,“一輛車一輛車地過,給我安分排好隊!”
“是,老大!”
車廂外傳來土匪們的前後走動聲,有幾人嘿喲嘿喲地喘著氣,將許梓棠和慕廣身處的車廂向後推了一把。許梓棠頓時感覺身下的馬車輪越過凹坑,重回正軌,不由得鬆了口氣。
“哦,原來隻是地上的土坑。”她故意大聲說,可慕廣卻神情毫不在意,隻是若有所思地垂著眼。
“姑娘所言極是,”過了一會,他突然開口道,“聽,他們在準備過橋呢。”
不知為何,許梓棠總感覺從他的話裏聽出一股緊促感,像是箭在弦上,下一秒,慕廣又道:“發簪給我吧。”
“什麽?”許梓棠愣了愣。
“我來為你開鎖。”慕廣道,他的語速微微有些急促。
“現在?”許梓棠問。
“現在。”慕廣直直地注視她的眼睛,“快些。”
他的眼神仿若不容人拒絕,許梓棠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將發簪遞給了他。
“手銬。”他又說道,於是許梓棠順勢舉起雙手。
在開鎖前,慕廣凝視了手銬間的鎖孔片刻,突然抬頭看了許梓棠一眼,“你現在可會開鎖鏈?”
“開鎖鏈?”許梓棠瞪大眼,慕廣此時莫名嚴肅的態度讓她有些慌亂,她這才意識到他似乎是決定現在就跑,驚道:“我……我還——”
“先別急。”慕廣看出了她的驚措,溫聲說,接著低下頭。
在他開鎖時,許梓棠心中一團亂,她試圖讓自己重歸鎮定,可惜卻失敗了,直到手銬的彈簧金屬發出“吧嗒”的聲音。
像是安靜的密林中射出一根拉滿的弓箭,在那一瞬間,許梓棠猛地睜大眼,渾身像是通過了一道不知名的電流,她不禁抬頭瞪著慕廣,卻見後者神色似是若有所思。
他輕聲道:“姑娘,你聽,外邊好像出亂子了。”
“什麽?”許梓棠一驚,她知道,在慕廣方才開鎖時,馬車已行至木橋上。
而下一秒,整個車廂又是劇烈地一震。
“啊——”許梓棠感覺自己的腦袋撞在了車廂的木板上,這下撞得不輕,害的她瞬間頭昏眼花。與此同時,車廂外邊隱隱傳出土匪們的叫聲。
那叫聲起先很輕微,像是單純的困惑,但接著又變得急促、警惕。“你們在幹嘛?”許梓棠聽見有人緊跟著喝道,借著,一聲慘嚎響起,空氣中泛出一股血腥味。
“這幫該死的蠢貨!”車廂外傳來廝殺聲、以及格裏韃的怒罵聲,許梓棠很快就意識到,土匪們真的打起來了!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望向慕廣,卻見他麵容鎮靜,淡淡道:“快快先把腳銬打開吧。”
許梓棠詫異地看著他,他此時麵色蒼白,淺棕色的眸子透不進光亮。然而,按照他們原先的約定,在許梓棠解開自己的腳銬之前,她理應先解開慕廣的鐵鏈才對。
“許姑娘,”見她久久不動彈,慕廣不由得無奈看向她,“還愣著幹嘛?”
許梓棠張開嘴,她幹巴巴吐出三個字:“你確定?”
“確定。”慕廣說,“如何開腳銬應該還記得吧?”
許梓棠連忙低下頭,手忙腳亂地開始拿著發簪開腳銬,一邊開一邊想著這人到底要幹嘛。
莫非是讓她自己先跑?可若是這樣,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前功盡棄……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打算跑?可他在那一晚又分明說過自己一定要走,說那話時,眼中光芒決絕……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放她先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梓棠終於打開了腳銬。
“不錯,”慕廣頷首道,“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他語調裏的從容讓許梓棠幾近震驚,“那你怎麽辦?”她瞪著他身上的鎖鏈,卻見他眼神在一瞬又恢複了那溫潤柔和的神采。
“船到橋頭自然直?”他懶洋洋說。
許梓棠一陣無言,但與此同時,她也在十幾天來頭一次得以自由伸展四肢。
她站起身,腿腳還有些僵硬,“外邊到底是什麽人?”
透過通氣孔,她能夠隱隱看見外邊的情形,隻見他們身處的馬車此時赫然正在木橋中央,而外邊的土匪正在和幾位陌生人廝殺……
她原以為,慕廣會回答“敵人”,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卻說出了別的話。
“他們是我的接應。”他道。
“你的接應?”許梓棠立馬轉過頭。慕廣此時分明還在原位坐著,卻好似早已知曉了外邊發生的一切。
“西淮將近,他們時間不多,人數也不多,最好的劫人地點,就是在這座橋附近。”
“劫人?”許梓棠一愣,“從土匪幫手中搶人?”
“再過片刻,他們應該就會想法子將這輛馬車倒騰到河裏去,這樣土匪幫便對我們再無法觸及,”慕廣悠悠看了她一眼,“許姑娘,你可會遊泳?”
“他們瘋了!”許梓棠驚叫道,“整輛馬車會沉到河裏,被水流衝走的!”
“那也無妨,”慕廣搖搖頭,“隻要我們在此之前脫出車廂便可。”
“可你還被鐵鏈纏住!”許梓棠道。
“那也是別無他法,”慕廣突然發出一聲苦笑。
“為什麽這麽說?”
“在前一天晚上,我通過暗號,告訴了他們鎖鏈已有辦法解開。”慕廣坦然地說,“所以,你可會遊泳?”
這話對於許梓棠好比是五雷轟頂,她不可置信地瞪著慕廣,“你為何要那樣說?”
“是我失策了,”他垂下眼,低低地歎了口氣,“我原本以為,姑娘學習開鎖鏈的速度會更快一些……”
“你——”許梓棠的身體激動到發抖,她很想開口大吼,可慕廣卻打斷了她。
“現在說這些,已沒有意義,”他淡淡開口道,第三次問:“你可會遊泳?”
“我會。”許梓棠咬牙切齒,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是走是留,全憑姑娘心意。”慕廣徑直看向許梓棠的眼睛裏,微微笑了,那笑容在許梓棠眼中顯得既迷人又慘烈,她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明白了,慕廣是給她直接逃走的機會!
車廂外,廝殺還未停止。而就在這時,車廂上方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敲擊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公子,我們來了!”
許梓棠聽見一位年輕男人的聲音,他呼吸急促,語速很快,“我們會掩護你,出了車廂後快些走!”
慕廣並未回話,隻是神情淡淡敲了敲木板以做回應。還不等許梓棠反應,外邊的那位年輕男人似乎就已經離開了,也許是重新投入了戰場。
許梓棠愣愣地回過神,“你可有告訴他,鎖鏈還未解開?”
“沒有。”慕廣說,他的神情顯得平靜而又無辜。
“你——”許梓棠氣的頭頂冒煙,“你為何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突然被一樣重物落地的聲音打斷了。二人條件反射地低下頭,看見地上多了一把刀,是那位男子臨走前丟下來的。
在中原,正統的習武之人一般用劍,這刀模樣稀奇,許梓棠便不禁多看了它幾眼。隻見其刀鞘漆黑,弧度修長優美,雖未出鞘,卻隱隱含著幾分仿若來自江湖沙場的鋒利與血氣。
而刀柄之上,刻著一條巨大的蟒蛇,裝飾般盤繞著整個刀柄,栩栩如生,卻也麵目猙獰得讓許梓棠心生驚駭。
“這是什麽?”她脫口問道,但很快便反應過來。
這多半是那名接應給慕廣留下的武器,出了車廂後防身用。隻可惜如今的慕廣四肢纏著鎖鏈,甚至無法獨立將刀撿起。
“拿著武器,想走便走吧。”慕廣瞥了一眼地上的刀,輕聲笑了笑。
許梓棠逼迫自己深吸一口氣,事到如今,她再也無法分辨這人到底說得是真心話,還是有意誆她,亦或是欲擒故縱。她腦中閃現出母親以往給自己講的江湖故事,以及父親關於仁義道德的教導……
也罷,做事憑良心,慕廣雖說害過她,但也同樣救過她,歸根結底,他不過是被土匪幫困住罷了……她又望了一眼車廂外,他們暫時是安全的,於是便重新轉過身,在慕廣的鎖鏈前蹲下。
“姑娘不走?”慕廣問。
許梓棠隱隱看出他的眼中閃出幾分調侃,她咬著牙,“我幫你開鎖鏈。”
慕廣聽了這話,雙目微微睜大,但很快又恢複平靜。他嘴角微微一揚,“你確定?”
“少廢話!”許梓棠厲聲說。
她握著發簪的手心全是濕滑的汗水,腦中盡力回憶幾日來慕廣教她的方法,正當她準備將發簪插到鐵鏈的鎖孔中,整個車廂突然猛烈地一顛,她身子一歪,險些又撞到頭。
“把她幹掉!”許梓棠聽見車廂外有人喊道。
接著,她又聽見另一人的說話聲,“車廂門是鎖著的,想辦法打開!”
“砸開便是!”
許梓棠聽了這話,腦中風馳電掣,很快便意識過來,是幫中要殺慕廣的奸細!他們也行動了!一旦車廂門被砸開,身纏鎖鏈的慕廣便必死無疑,而她雖已擺脫束縛,但孤身一人被堵在車廂,多半也難逃一死。
幾乎是出於本能,許梓棠的目光遊移到地上,重新鎖住了那把黑色的長刀。
慕廣視線一轉,很快也看出了她的想法,淺淺地笑了,“如何,不如丟下我罷?”
外邊廝殺聲愈烈,許梓棠的額角滴下冷汗,她咬緊牙關,半晌未說話,慕廣則靜靜地看著她。
“不必為難,放棄便是。”他語調輕柔說。
這話讓許梓棠驀地抬起頭,她猛地盯著慕廣的麵孔看,隻覺得他真的是瘋了,這分明就是在等死!她心中鬱結,突然下定決心一般重新拾起地上的發簪,對準慕廣鎖鏈上的孔洞。
這一次,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從胸口傳到手心,數個日夜對鎖孔結構的研究圖像則從雙眼傳到大腦。她此時全身冒汗,緊張地快要瘋了,卻又雙目炯炯,眼神被一股拚命般的決心點燃。
“習武也好、念書也罷,生澀的掌握距離真正領悟往往隻在那一瞬的靈感。開鎖,也是同樣的道理。”莫名其妙的,許梓棠想起那日慕廣所說的荒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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