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他死了。
許梓棠很快便意識到,繼上次那位襲擊自己的山賊後,自己又一次殺了人。她愣愣地看著地上滾動的人頭,看見從裏邊滲出白花花的腦漿,接著又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握刀的手。
“許姑娘,”就在這時,慕廣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他的語調聽起來低沉而又冷靜,“還沒有完。”
許梓棠後知後覺抬起頭,看見又有兩個土匪正朝自己和慕廣的方向包抄而來。他們臉上蒙著黑麵紗,叫人看不清麵目,但兩雙露出來的眼睛卻充滿殺意。
發覺他們的一瞬間,許梓棠眼皮一跳,全身的神經頓時又如戰士般繃緊。
她幹脆將刀鞘向身後慕廣的方向一拋,改為雙手持刀,刀身向外彎曲的一麵對準那兩人,黑色的眼珠中閃動著耀眼的光。
下一秒,其中一位土匪握劍向她衝來,她便先向旁一閃,接著舉刀的雙手向左一刺,卻沒刺中。另一位土匪趁機向她身後襲來,可就在他短劍即將擊中許梓棠肩膀時,那人的視線突然一滯,怔怔地望著許梓棠手中刀柄上刻的那條麵目猙獰的蟒蛇。
“這是——”他突然開口道,眼神震驚。
他說話的聲音讓許梓棠猛地回過神來,她立馬轉身,長刀向自己的右後方一掃,指尖隱隱傳來命中鈍物的擊打感。
再回過神時,那名土匪的胸口血花飛濺,倒下的時候,他失神的眼珠還死死盯著許梓棠手上的刀。
那死不瞑目的眼神不禁讓許梓棠心頭不舒服,也讓她心中生出某種不真實感。
她突然想起了師父平日在家中教她劍術時,總是強調“捅”和“刺”,而非“揮”和“砍”,隻因她是個女孩,力量有限。可方才兩位土匪卻一位被她斬斷頭顱,一位被橫切胸口……
許梓棠不由自主地順著那位死去土匪的眼神,看向自己手中的刀。對了,哪裏不對勁,她想,這刀似乎有些太鋒利了……
“你這把刀從哪來?”
像是在映證許梓棠心中的想法,那名還活著的土匪先是低頭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同伴,接著又抬頭,語氣狠狠地問。
許梓棠有些呆滯地回過神,他卻已揮著短劍重新衝來,短劍的劍身狠狠撞在許梓棠手握的刀身上,使得她虎口一震,手心都跟著微微發麻。那人緊跟著立馬向著她的心髒刺來,被她險險避過,短劍的劍鋒貼著她的胸口而過。
許梓棠腦中浮現往日的演練,立即順勢將刀向下一斬,向著短劍的刀身揮去——
下一秒,“當啷”一聲,短劍掉在了地上。
那土匪不可置信地抬頭瞪她,像是不相信她的身手會如此好。許梓棠重新雙手舉刀,將刀半斜著擋在自己身前,目光卻好似受到某種異樣的吸引般情不自禁盯著那長刀的刀尖——
緊接著,她看見土匪的眼中露出恐懼,他急急後退,顯然不敢再撿起短劍了,作勢要逃跑。
我該不該殺了他?
許梓棠心頭浮出這一想法,就連自己都對此感到驚訝,她分明不想殺人,可這些天來,通過在土匪幫的摸爬滾打後,她心中的某些東西似乎變了,變得……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道:“別殺他。”
許梓棠猛地轉過身,看見慕廣正站在離她極近的位置。他原本靠著一棵樹歇息,此刻突然到她身後,她竟是毫無察覺。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開口問:“為何?”
說出這話,許梓棠立馬感到有些後悔,這樣聽起來就好像自己很想殺了這人一般,可她心裏清楚,事實可絕不是這樣。
“許姑娘,你太緊張了,”慕廣棕色的眸子注視她的雙眼,語氣溫和,“危險已經過去。”
是的,危險已經過去。許梓棠愣愣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地上屍體和短劍,慕廣的話好比將她點醒,她全身立馬鬆弛下來,仿若壓抑許久的琴弦終於得以發出一段顫音。
危險已過去,殺戮便毫無必要。她不由轉頭向四周掃去,土匪幫隻剩下幾位殘部,格裏韃和齊木裏卻還打得難舍難分。
慕廣卻好似對這一切全然不見,他若有所思凝視著地上的兩具屍體,接著嘴角微微一揚。
“許姑娘,你可有發現,”他輕聲說,“這三人,並不是衝我而來。”
“什麽?”許梓棠一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慕廣在說什麽。
他們原本認為土匪幫中有蘇勒旦的奸細,而那些人想要的是慕廣的命。然而,方才那三位的所有攻擊盡是衝著許梓棠而來,且招招致命。
慕廣低著頭,默默打量那把掉在地上的短劍,輕聲說:“這把劍,製作的工藝很不錯。”
“什麽意思?”許梓棠問。
“這不像是來自土匪幫的劍,”慕廣思索般地說,接著問,“姑娘,你在家中時,許鍾大人可有得罪什麽人?”
一切已經顯而易見,這三人的目標是許梓棠,且還是她的命。
想到這裏,許梓棠看著麵前兩具屍體,心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語氣有著種說不出的沉悶感,“我不知道。”
她扭過頭,格裏韃和齊木裏還在酣戰,隻見格裏韃手中巨斧橫向一掃,斧尖對準齊木裏的脖子,眼看著就要擊中,齊木裏卻整個人後仰著彎下腰,一麵用刀將巨斧的力道帶開。許梓棠見到此景,不由張開嘴,為齊木裏的身手感到驚訝。
“許姑娘,”慕廣先是彎下腰,查看觸碰了一下那把短劍,接著又站起來,以一種十分自然的語氣說:“把刀還給我吧。”
許梓棠這才想起那把黑色長刀還在自己手上,於是便把刀柄遞給了他,一邊暗暗打量著他。他的臉色似乎恢複了少許血色,不似方才那麽慘白,但清俊溫潤的眉眼間卻還是難掩一股疲憊之感。
“你這把刀,似乎不是一般的快,”慕廣接過刀後,許梓棠看著他說,“它是從哪來的?”
慕廣垂著眼,嘴角若有若無浮起一抹笑,弧度卻很輕,叫人極難察覺,“算是師承吧。”他緩緩說。
中原極少有正統師門教導人用刀,許梓棠眼中狐疑道:“師承?你的師父是誰?”
慕廣輕聲笑了笑,卻並不回答。許梓棠立馬就明白他定是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不禁冷下臉,心中卻越發覺得可疑。
她看著慕廣單手舉起刀,對準陽光,姿態顯得隨意而慵懶,可眼神卻露出一股捉摸不透的光。
下一秒,他突然伸手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角。
“你在幹嘛?”許梓棠一半的注意力還放在格裏韃和齊木裏身上,另一半卻不由自主地被慕廣吸去。他身著黑色緞麵衣袍,衣料似柔似剛,硬度適當,隻可惜上邊布滿磨損和灰塵,顯得整件衣服有些破敗。
“無事。”慕廣說,一邊慢條斯理用扯下的布料綁住長刀的刀柄,從刀柄上刻著的蟒蛇的頭開始,直到那條蟒蛇的尾巴都在許梓棠的視野裏消失不見。
這一行為屬實可疑,許梓棠不由得皺起眉頭,卻見下一秒,他突然將長刀在手中輕輕一拋,銀色的刀刃在空中翻出一朵引人注目的刀花。
“慕廣!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也不知是不是被刀身的反光吸引了視線,格裏韃突然大吼了一句。許梓棠怎麽聽怎麽覺得這話和他土匪的身份十足不搭,接著就見他手中巨斧高高揚起,整個人如泰山壓頂般向擋住他去路的齊木裏狠狠衝去!
齊木裏神色一斂,舉刀正要迎敵,誰知格裏韃突然在半途改變方向,手中巨斧猛地一擲,碩大的斧身如同回旋鏢一樣向慕廣的方向飛去!
“公子,小心!”齊木裏驚聲叫道。
可慕廣卻隻是抬頭淡淡掃了那斧頭一眼,下一秒突然單足向旁一踏,僅在須臾間,便脫出了巨斧的襲擊範圍。
巨斧落空,將一棵大樹轟然砸斷。格裏韃麵紅耳赤地目睹了這一幕,發出震天的怒罵。
許梓棠還震驚地站在原地,思考慕廣是如何躲開那一斧子,突然感覺脖子下傳來一股涼意——
“你幹什麽?”格裏韃站在原地,既吃驚又惱怒。
許梓棠這才回過神。
她發覺了危險。殺意近在咫尺,就在自己脖子的動脈間,由一把冰涼的刀刃傳向她的皮膚。
“你——”她怒不可歇地開口,可話沒說完,她就聽慕廣俯身在自己耳邊輕聲說著話,聲音絮絮,溫和而又低沉。
“噓,”他似乎微微笑了笑,道:“許姑娘,別亂動。”
許梓棠有些懵,但與此同時,心中也燃起一股史無前例的怒火。
慕廣此時右手執劍,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動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和得體、謙謙有禮,但卻也絕對不容她反抗。
隻因她真真實實地感到了那刀尖就抵在自己的脖子下方,離肌膚隻有寸許距離,稍有差錯,便是萬劫不複。
許梓棠怒目切齒,隻可惜她此時卻無法回頭瞪視慕廣,隻能咬著牙道:“你想幹什麽?”
“許姑娘,得罪了,”慕廣在她身後沉默半晌,緩緩說道,“我所求不多,不過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
許梓棠一怔,覺得這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卻也點醒了她的某段記憶……
哦,對了,在她還混跡於土匪幫,身份並未暴露時,一日,格裏韃坐在車廂外,大聲威脅慕廣要死還是要活,他說:“要活。”
“西淮官兵來了!”
許梓棠正沉浸於回憶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句,效果拔群。
在場不論土匪還是慕廣的接應,立馬變得萬般戒備,如臨大敵,許梓棠卻瞳孔一震,一時甚至顧不上抵在脖子下的刀了,猛地轉過頭,看向不遠處。
隻見,在河流的另一邊,一大隊人馬正飛速接近,他們騎著馬匹,背著弓箭,腰間掛著佩劍,身上穿著皮甲……
不僅如此,他們為首的那人,許梓棠還認識。正是自己父親許鍾手下的得力幹將,西淮鼎鼎大名的武官——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