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豪門盛宴(中)
她先是到宴會前廳轉了一會,那裏她認識的隻有杜馨遺以及唐利群,還有一個頭發梳得溜光叫薑才年的男子對她殷勤備至,簡直像牛皮糖一樣甩不開。寶玥被他糾纏得手足無措,偏她又沒有熟練的技巧來擺脫赴宴他,隻見到唐利群在邊上好像一直在盡力克服笑容,那種幸災樂禍的神色令她氣得牙癢。
於是她忽然轉身對薑才年道:“麻煩你幫我倒杯清水,我服藥的時間到了!”薑才年被嚇了一跳,小心問道:“三小姐生病了?”寶玥裝作羞澀的樣子點點頭,道:“對,癲癇病要準時服藥,不然容易發作!”薑才年倒吸了口冷氣,很有風度的說:“我去幫您倒水。”
果然,這一招很管用,眼見得擺脫掉對方的糾纏,寶玥想顧家的花園這麽大,不如出來四下瞧瞧。
今天實在是秋老虎天氣,隻有黃昏將要來臨時,高漲一天的熱焰才稍為減弱,花園的樹木花草也好像得到一陣的喘息。天色還很亮,從外麵看宴會廳,就見盡管紅色金絲絨窗簾和白色蕾絲窗紗都拉上了,還是露出裏麵影影綽綽的燈光和人影。
她正出神,就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三小姐,你真會演戲啊,把那人嚇走了!”今天的唐利群穿一件雨過天青色錦雲葛的長袍,不像是準備跳舞的樣子。寶玥沒有接話,隻是瞄了他一眼,她那雙晶瑩的大眼睛看得他發慌。
大概晚宴早已經開始,與熱火朝天的室內相比,外麵的夜晚是那樣冷靜,那若隱若現的舞曲節拍在夜色裏律動,似乎連空氣都是顫巍巍的。
“不過,我估計那位先生還會來糾纏你的。”他笑著道,她被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弄的心裏毛毛的,不悅道:“為什麽啊?”利群道:“因為你是逯家三小姐啊,就算你是個麻臉也無所謂。”寶玥似乎沒聽出來他揶揄的口吻,急道:“那你說怎麽辦?”
眼見著暗淡的天光裏,色彩漸漸隱退,最後隻留下黑白兩色,估計舞會要開始了,唐利群在朦朧的夜色裏看到她的雙眸,不知怎的,這雙妙目猛然間撞得他的心驟然一縮。就聽他悠然道:“好辦啊,你裝作和我要好,他就不敢糾纏你了。”
他自覺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然這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寶玥哪裏聽得懂,她的心靈還處在“非黑即白”的階段,對於男女間的打情罵俏尚待學習,於是她抱著雙臂看了他一眼,撅嘴道:“可是我不喜歡你,不可能和你要好!”
盡管他本就懷著被拒絕的心意而來,可真正聽到她這句話,心內還是非常失望。不過他沒有顯示出懊惱,反而用輕鬆的口吻說:“會有這一天的。”他說話時的那種篤定和自信,絲毫未把她的拒絕放在心上,宛若那隻是一個小女孩的囈語和玩笑罷了!
這時候的晚宴,正在如火如荼之中,客人中最顯眼的,莫過於一位叫“單克偉”的年輕人,此人年約30多歲、身材不高,勝在氣質儒雅、談吐斯文,其父就是如雷貫耳的國民革命元老,眾人紛紛前來祝酒結交。期間單克偉和北平的一眾人物侃侃而談。其中一個是北平時任市長袁平,他稱讚單克偉道:“像單先生這種自幼受國學熏陶,又有外洋留學經曆的人,才能真正將中西文化融會貫通,可謂國之棟梁啊。”單克偉謙遜不已,說:“像我父親那種人有新思想,雖把兒子送到國外去,但又覺得舊學不可廢,所以回到家還命子女讀《詩經》這些書籍,說‘舊學不可廢,這是中國之所以為中國的根本’。”
眾皆讚同,袁市長道:“最近兄弟一直在匯編整理一本書,名字叫《舊都文物略》,旨在對北平傳統文化進行一個總結,希望編這本書可以給世界各國看我們北平有多麽美,更希望國聯能夠拿這本書出麵,給日本人看看,叫他們不要不要染指華北!”
想法雖然幼稚,畢竟出發點是好的,也算為北平文化做點貢獻,包括顧東籬在內的諸人,都紛紛說好。唐利群在邊上聽得有趣,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唐先生立刻對兒子怒目而視,唐力瑋乘人不注意,小聲對弟弟說:“你好歹裝一下,給大家個麵子!”唐利群不以為然道:“難道連笑也不許?”
後來有人說起清室遜位的憲政意義,不僅幾個老學究大家鼓吹,連一些現任的官員也跟著誇大其辭,說什麽“此遜位詔書是中華民國憲政的通行證”,單克偉聽了皺起眉頭,道:“照晚生看來,清室遜位的曆史意義,絕沒有列為想象的那麽偉大。清室並非自願,而是迫於形勢接受妥協,若將遜位的政治意義扭曲為詔書的憲政意義,這種邏輯未免顯得迂闊了。”
此話一出,場麵頓時有些難堪,唐家兄弟倒是聽得很起勁。
幾個老學究不服,有人爭論道:“國民革命的勝利,以清室遜位的方式結束,不戰而勝,付出了盡可能少的血的代價,使得中國在形式上轉向共和政體,單先生怎麽能輕易否認呢?”眼看著爭論就要白熱化,顧東籬連忙出來道:“克偉在美國學的是政治學,對於國家的憲政革命很有些造詣,列位元老都是身經百戰的宿儒,對於國民革命的發展深有體會,想來兩者的思想相互激蕩,必定有不少火花閃現,可惜今天的家宴實在盛不下這麽豐厚的碩果啊,哈哈哈!”
先前起勁的那幫人這才克製住繼續爭論的念頭,各自散去。顧夫人見狀,上前拍拍單克偉的肩膀,小聲說:“克偉不要搭理那些老古董,你來,我介紹一個新朋友給你認識。”
此刻的杜馨遺正獨自在宴會的一角,她和妹妹以及石屏梅一起來,不過石屏梅是紅人,妹妹又喜歡玩樂,杜馨遺遂自己找了個空隙坐下。她在那裏坐了很久,除了顧太太,並不見多少熟人過來招呼,有些之前認識許久的,也隻是遠遠地朝她點個頭而已。杜馨遺樂得清閑,遠遠就見石屏梅在人群中招搖出眾,顯眼得很。杜馨遺正在那裏出神,就聞見一陣濃鬱的脂粉香,隨即見石屏梅出現在身邊,臉頰紅撲撲的十分動人。
兩人正說話,就見顧夫人在不遠處笑眯眯的衝她們招手,身邊還有一個年輕人,石屏梅低聲道:“哦,顧夫人叫我們呢!”杜馨遺搖頭道:“叫你吧,我猜是要把你介紹給她身邊的‘才俊’。”見石屏梅有些不好意思,杜馨遺輕輕推下她的肩,說:“我一個人習慣了,不會覺得被冷落。”
寶詩很少在公開的場合吃飯,在她看來吃喝拉撒都是沒有詩意的事情,做為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她怎麽能夠在仰慕者麵前大吃大喝呢?寶慧笑說“等你將來嫁了人,難免麵對吃飯、放屁、洗澡這些事情,到時候你的達令忽然發現仙女一下子蛻變為凡人,不是更吃驚?”寶詩露出狡黠的笑,道:“那隻能怪他過於幼稚,這難道是我的錯?”
尤其在今天這種場合,寶詩更是留心自己的一言一行,尤其是看到老情人的新婚妻子,立刻大鬆一口氣,不僅不避著新婚夫婦,而且對新娘子噓寒問暖。劉太太之前估計也聽說過丈夫的羅曼史,卻沒想到是這樣一位美貌豔麗的千金,等到見了顧夫人,對方那種雍容華貴的氣度更是令她惴惴不安。
不過顧夫人深得丈夫作為外交家的真傳,即使對著今天她這樣的儀容,仍然讚譽有加,先是誇她衣服好,然後又說她打扮得簡直和巴黎那邊的小姐們一樣時髦。當時恰好寶玥也在邊上,她見顧夫人習慣於這樣的巧妙恭維人,實在好奇這樣撒謊怎麽會不害臊呢?
舞會尚未開始之前,寶詩就留心到唐力瑋,那會兒他正被一群嘮叨的太太們圍住詢問什麽手術上的事,盡管這群女人囉嗦無知,力瑋還是很耐心的向她們解釋。寶詩百無聊賴中遠遠的瞧著這位紳士,忽然萌生出要將他據為己有的衝動,她喜歡愛情中的狡詐和追逐。
於是寶詩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叫他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