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跟蹤
這天晚上,寶詩心情特別不佳,晚間在屋裏梳妝完畢準備出門時,就見仆婦送來一個小小信封,她隨手打開一看,原來竟是父親的新任秘書梁國斌寫來的,內容無非是問她的好,以及一些夾七雜八的廢話。想不到這個梁國斌膽子還挺大,無非是見過幾次麵,還有這個膽量朝長官的千金小姐獻殷勤!
她想起來自從逯宇軒升了官,平常家中拜訪探視的人絡繹不絕,即使在星期天,也會有不少人聚在逯公館,雖說是為了公務,有人卻是別有用心,故此,寶詩難免會遇到其中的一些:有人胸中無物卻想縱論大事,做她的朋友不夠資格,做為解悶的人來說也不夠有趣,有些人則殷勤的過了頭,所謂的敬意總是帶著討好的意味,也很令人反感。名媛千金驕縱任性慣了的,見父親的客廳輝煌如此,往來者卻平庸無奇,所以對那些人鮮有正眼相待。別人隻覺得她如冰霜一般,都納悶這樣一位錦衣玉食的千金怎麽還會那樣不快樂,連笑容也鮮有舒展。在寶詩看來,那些人為了討上峰歡心,這樣的殫精竭慮,疲於奔命,真是可憐。
再說寶詩拿到這封信,本來想隨手撕掉,轉念一想既然他很願意把她當女神一般來供奉,她未嚐不可做出不可侵犯的神聖模樣,隻消偶爾敷衍一下,又何必急於擺脫呢?
說來也巧,當天晚上寶詩就在六國飯店遇見了梁國斌,兩個人雖沒有說幾句話,她還是對他特意嫣然一笑,這個笑容的分量她很清楚,他果然被寶詩迷住了,別的都不屑一顧,寶詩見他呆呆愣愣的樣子,立時就有一種直覺,對於這個男人,她確信有本事把他捏在手裏任意使喚驅遣,哪怕是把他當條狗,隻要主人囑咐一句,這狗刀山火海也會跳進去。
顧十良覺得很奇怪,這些天她走夜路回家,總覺得後麵有人在跟著她,等她特意轉身去看,但見鋪戶都上了板子,路上也沒人,似乎完全是她過於多疑了。
這天她早早起了床,一直忙著給師傅、師兄做飯。等到太陽都三尺高了,巧惠才來,胡師傅道:“這種冬天的日子,睡到上半午起來的人,混混就是一天。”巧惠拖長了聲音道:“沒辦法啊,夜裏散了場還要應酬,你以為我願意啊?”說完話,因見桌子上擺著的鹹菜大米粥,巧惠皺下眉毛道:“誰還要吃這個?”榮奎邊上道:“你現在厲害了,連白米粥都看不上。”巧惠朝他翻個白眼,隨便對付了幾口,便披著棉襖來到院子外麵。
天空像是透明的一大片冰,看著就讓人心裏涼颼颼,顧十良正在整理老槐樹的枯枝,她說這個可以當柴禾用,比煤球還便宜。巧惠笑道:“大冷天的,你還不趕緊回屋裏呆著?我站一會兒都覺得哆嗦。”顧十良頭也不抬道:“我待會還要練功呢,天冷又怕什麽?”
他們這大雜院,住了不少小販,比如賣月份牌的,賣雜拌年果子的,天一亮這些人就出了門,因此空院子用來練功比劃刀槍劍戟,最合適不過。巧惠過去蹲在師姐邊上,低聲道:“昨天我又遇到那個廚子了,他誇海口呢,說賺了錢先給我買套好行頭!”
十良看她一眼,似乎在說“那人看上你了呢!”巧惠明白她的揶揄,嘟囔道:“我才不稀罕呢,嫁給那些靠賣力氣過活的男人,生活會很苦,我一想到自己下半輩子有可能繼續過苦日子,就覺得怕。”十良歎口氣道:“那你何苦還招惹人家?”小惠把嘴一撅,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唄?”
等十良收拾好柴禾,她想起一件事,拉著巧惠的袖子就朝前走,道:“我帶你看樣東西。”巧惠忙道:“你輕點,我這衣服料子可脆了,經不起拉。”原來十良要她看的,是房東旗人太太門口的垃圾桶,那裏麵一包紅紙金字的稻香村點心顯得特別觸目,巧惠驚道:“這是我送給他們的啊,前兒我不是拿了包銀麽,想著請房東太太也沾點光,就把孝敬師傅的點心,也送了他家一包,怎麽給我丟垃圾桶裏了!”
十良連忙衝她做個“噤聲”的動作,這才又拉著巧惠進屋,她這才道:“人家可是旗人,雖然家業敗了,骨子裏還是瞧不起人,尤其是咱們這種唱戲的,你當初要送,我勸你別自討沒趣,你偏不聽。”巧惠冷笑一聲,說:“氣量真小,我給他們時怎麽不回了呢,偏背地裏偷偷摸摸的。”十良歎道:“話也不能這樣說,我覺得他們倒怪可憐的,反正叫我的意思,你的熱心腸也要看對方是什麽人,不然的話,彼此客客氣氣最好。”
巧惠道:“真是鬧心,在茶樓那邊要受人氣,回來也件件不如意。”十良本準備出去練功,聽見她牢騷,才笑道:“其實有些氣是自己找來受的,你自己想明白了,沒人能給你氣受。”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胡師傅在門外囑咐榮奎,大意是叫他多把把關,看對方那裏有什麽便宜的行頭好買。巧惠立即掀開門簾道:“我也要去看,他一個傻大粗能懂什麽啊?”胡師傅道:“叫你們做別的什麽事,隻要推得了總是推。對於這些事偏是耳朵尖,一說就聽見了。你現在好歹也有些身份,去的話人家肯定不願講價,還是先讓榮奎去瞧瞧,笨也有笨的好處。”
等到榮奎和巧惠都散了,胡師傅見十良換了一身利索的練功服,說:“你這武生戲不好演,先不說數九寒天的勞累,單說練好大刀,手不知蹭出多少疤,練髯口,嘴皮磨出多少血,就連練手中用的扇子,都練了上千遍,又是何苦來?”顧十良笑道:“我和別人不一樣,人家是混口飯吃,我是打心眼裏喜歡唱武生戲,所以受多少罪都不在乎,何況唱武生隻要戲好,也不要什麽昂貴的行頭,我現在也攢了三瓜兩棗,已經和程老板說了,等我把買行頭的錢都湊齊了,他就讓我開戲!”胡師傅本來還想勸誡幾句,見她這麽說,也隻好笑笑了事。
這天晚上在茶樓幫完忙,顧十良仍舊是一個人獨行回去。今天她留了個心眼,故意換條新路線回家,為的是這條路線曲曲折折,她剛好可以隱蔽在拐彎的路口。果其不然,今天照舊有人在跟她,而且看得很清楚是個個頭不高的男人,走起路來無聲無息,要不是十良警覺靈敏,根本很難發覺。
她有心懲戒下此人,等到了下一個路口時,迅速轉過去隱藏在別人家的雜物堆後麵,不一會就聽見極輕的腳步聲,那人似乎遲疑片刻,這才探頭探腦的也跟著轉過來。這男子身形不高,短打扮、穿件厚底鞋,顧十良心裏一陣冷笑,上去一個小擒拿手扭住那人胳膊,低聲喝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總跟著我?”
誰知那人也有些本事在身,立時拆解了顧十良的招式,口中道“得罪得罪”,顧十良這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趁著他還沒立穩的功夫,飛腳朝他的膝蓋踢了一下,正中膝頭,那人吃痛不過,立時就半跪下來,嘴裏嚷嚷道:“饒命!”十良哪裏聽他的,一把按住那人肩膀朝下一壓,幾乎使他臉頰貼到了地麵,這才低聲道:“快說!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