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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受傷

  力瑋輕輕在桌子上一擊,道:“好啦,就這麽定了!說句不怕你笑的話,我雖然虛長你幾歲,內裏也是個熱血青年,再說愛國雖不是官僚的專利,也更不是你們這些大學生的特權,你隻管放心,我到時見機行事,肯定比你要強!”寶玥低首道:“那,實在謝謝您呐——不過你不許告訴別人,尤其是姐姐。”力瑋見她被說服,這才鬆了口氣。因見她手指上滴了好多蠟油,力瑋奇道:“你這是怎麽了?”


  寶玥朝他吐了下舌頭,道:“你不要聲張,我給你看些小玩意。”她頑皮的表情令他覺得很有趣,於是他立刻做出正襟危坐的樣子等待她的展示,就見寶玥拉開書桌最底層的抽屜,小心翼翼的從裏麵拿出來好多用熔蠟捏出來很多惟妙惟肖的小人!這些蠟人各具形態,連衣褶和笑容都很具體,有的他簡直能認出來是誰,因為太像了!比如逯寶詩眉目間的驕矜,逯太太的瞪眼發怒,甚至連神氣活現的管家都有一席之地。寶玥將雙臂疊在桌子上,拿下巴抵在上麵,一雙妙目觀察著力瑋的表情變化,見他眉開眼笑地盯著這些蠟人左顧右看,顯然並非那種客套的虛以委蛇,而是真心欣賞她的傑作。寶玥很興奮能有人與其分享她的秘密成就,就見她輕輕拿手指推倒一個個小人,輕聲道:“咦,唐力瑋到哪裏去了?”


  力瑋笑道:“還有我啊?”寶玥頭也不抬道:“當然!”不過她在蠟人裏找了半天,仍舊不見相關的那隻,不由撅起了嘴,寶玥百般尋找仍舊不見,歎氣道:“你那隻蠟人,我自以為最像,再捏的話,不知道會不會還那樣傳神——不過,”她伸手在力瑋的臉上一圈,好像要借此把他的麵容鑲嵌在畫框裏,然後才道:“等你下次見到我,我就送你一個新蠟人好不好?”


  力瑋笑道:“好啊,不過這麽好的東西,難道伯父他們都不知道?”寶玥笑道:“這玩意,既不能拿出來長他們臉,又不能換大洋,他們肯定會笑話我!”力瑋重新捏起一個蠟人細細端詳,讚賞道:“那你怎麽想?”寶玥道:“我隻為自己的心,至於值不值得、劃不劃算,並不在考量範圍內。”這番話落在他耳朵裏,倒是擲地有聲,好像是從他自己心底說出來的一樣。


  等到晚間逯宇軒回來,趁著吃飯的時候,他對妻子說:“事態越來越嚴重了,前天公布了要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消息後,聽說學生們過幾天要在東交民巷口的外交大樓請願示威,今天市裏還專門為此開了會,除了警察和保安隊,連軍警都要調過去,就怕到時局麵控製不住,到時就不好辦了。”逯太太“呀”了一聲,連夾在筷子裏的菜都忘記吃了。她瞅了眼剛從屋外進來的寶玥,很為女兒能夠避免參加這樣的集會感到幸運。


  逯宇軒對這次的學生運動情感很複雜,他太熟悉那種由衝動驅使的年輕人了,因為他在青年時代也曾懷揣著滿腔的熱情參與過類似的組織和活動。


  雖然他自己也曾年輕過,但作為一介官僚,這些年來他所堅持的觀念已經成為一種情感,令他本能的抗拒這些活動。所以當他得知寶玥也想參與遊行時,第一反應就是阻止,並且絲毫不給女兒解釋申辯的機會。他太知道在那種群情激昂的環境下,一切都是無序沒有理智的,他不能叫女兒去冒這場險,那樣的危險境況下他保護不了任何人。


  這幾天晚上,他回家都比尋常要早許多,寶詩鮮有在家的時候,寶玥賭氣在房裏不見人,他隻能和寶慧在書房裏聊天。寶慧這孩子就像和外界脫節一般,任何社會上、家庭以外的事情都影響不到她練畫讀書,以前逯宇軒有點擔心她是否會過於孤僻,現在看來,和樂衷於名利的大女兒以及不通世事的小女兒比起來,反而是寶慧最擅長明哲保身,這點倒是最像自己。


  逯宇軒笑眯眯的問她最近在畫什麽,寶慧說她近來一直在畫一種叫“曉色”的菊花,但是這花顏色空靈,故此不好捉摸,一連多日也沒有成功。逯宇軒笑道:“不如你幫我畫一幅卷心的芭蕉,我好拿來掛在書房。”寶慧躊躇片刻,搖頭道:“畫不了,我忘了芭蕉心是左旋還是右旋。”父親聽罷哈哈大笑,指著桌上一幅現成的畫道:“你的水墨畫怎麽都是淡淡,水氣倒很足,真是中國人的印象派,難道是自創的風格?”


  寶慧笑嘻嘻道:“明明是我不暇研墨,從來不洗硯盤,連筆也不涮,所以但凡我的畫,調子都是灰的。”逯宇軒哈哈大笑,說:“原來都是用宿墨畫的,不是什麽風格,隻因為懶。”寶慧笑道:“哪裏比得上小妹懶,今天我給她調好顏色,叫她練習畫作,結果她在屋子裏搗鼓半天,隻畫了幅‘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我一數,那太陽明明是十二隻角,卻被她畫成了十三隻!”


  逯宇軒先是一笑,繼而就明白寶慧是在替寶玥說情呢,他臉上的神色迅速轉為嚴厲,這才緩緩道:“把她關起來,實在隻是為了她好,如今這局勢愈發撲朔迷離,連我都看不出將來的局勢會如何變幻,你們年輕人莽撞從事的話,隻可能變為炮灰!”


  寶慧見父親動了怒,連忙斂容收手站在一邊,不再多話。


  逯宇軒這種態度,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寶玥對此次遊行活動的判斷,前麵他越是反對,她越是執意要參加,後麵他越是沉默不提此事,她越是覺得此事凶多吉少,然而她無法出門,從廣播裏得來的消息也是含含混混,反而是幾個傭人和司機給她捎來了隻言片語,他們用那種驚異不安的語氣和表情,充分說明這件事已經演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廚娘因為買菜的緣故,已經出門好幾次,一旦說起這次遊行就指手畫腳、吐沫橫飛,好像她也在現場一樣,就見她揮舞著雙手道:“滴水成冰的節氣裏啊,那些軍警真下得了手!西直門那幫人直接開了水龍頭,水柱子一下噴老高,直接兜頭蓋臉的澆在學生身上!”陳媽咂舌道:“這算什麽,聽說天橋和前門火車站那邊,抓了30多個學生,好幾百人受了傷,別說水籠頭,皮鞭、木棍、槍柄,全都用上了!”


  反而是逯宇軒的司機王師傅態度比較平靜,寶玥纏著他問了好幾次,他才道:“老爺開了一天的會,什麽也沒說,回家的時候隻叫我從小路走,不要從東交門巷過,恐怕這幾天外麵很不太平,小姐們沒事兒千萬別出去。”


  寶玥擔心著唐力瑋的安全,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簡直度秒如年,下午起她就坐在小客廳閱讀,一邊隨便翻書,一邊聆聽著外麵的風聲,時刻盼望著父親或者大姐的汽車喇叭聲,好幾次以為聽到了,卻都是錯覺。一會兒她擔心力瑋會不會發生意外遇險,一會兒又莫名其妙的想或許他根本把這件事兒給忘了,根本不記得逯寶玥還在這裏枯坐苦等呢。


  她最害怕這樣的等待,但凡一件事兒就要水落石出時,她總會經曆這樣的煎熬,總覺得那結局注定是不妙的,好像她不配擁有好結果似的。


  一直到傭人開燈時,她才知道已經到了晚上。終於,一聲沉悶的喇叭聲後,隨即就是門廊的聲音以及腳步聲。


  寶詩進門第一句話就是:“明天我得去倘唐公館,力瑋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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