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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砍頭瘡

  洪家大院的房屋形式全是北平最普通的硬山合瓦頂小房,前院有南北房各三間,靠東牆有一棵棗樹,德升這天正在棗樹下幹活。就見小老倌過來道:“你最近可是遇上了什麽喜事兒嗎?可把你樂的,整天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德升笑道:“是麽?倒叫你看出來了。”他道:“你娶了洪姑身邊的丫頭,最樂的是你吧?”


  小老倌先是一笑,繼而才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搖搖頭,似乎對婚後的日子有苦難言似的。


  不知哪裏這時傳來一陣毛驢嘶鳴,盡管聲音很輕,還是被耳尖的德升聽到了,他奇道:“哪裏來的毛驢子?”小老倌道:“估計是洪姑的坐騎,她最喜歡騎毛驢兒。”德升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娘們家的也隻好騎毛驢。”


  小老倌朝他擠眉弄眼低聲道:“我一聽毛驢叫,忽然就想起了驢肉火燒!你說要是這毛驢要是斷了命,你這廚房會不會就要忙碌起來?”德升伸手朝他腦殼上掃一下,笑道:“就你歪主意多!得,先叫哥去瞅瞅,看那毛驢肥不肥。”


  等他們躡手躡腳來到偏院,果然看到一隻黑毛驢被拴在槐樹下,正在那裏啃著地上的燕麥。小老倌立刻流口水道:“丫還是隻關中驢,真是膘肥體壯。”德升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見小老倌踮著腳輕輕走到毛驢後麵,冷不丁跳起來大喊一聲,那毛驢立即四蹄劈叉倒在地上。


  德升先是一驚,繼而笑得直打跌,誰知他們這裏動靜太大,就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喝道:“誰在哪裏搗亂?”


  隨即就見洪姑的貼身丫頭舒英,氣勢洶洶跑到過來,小老倌早就不知溜到那裏,舒英一看地上摔倒的毛驢,又瞅見德升在那裏,立時就認定是他犯下來的壞事,上去一把揪住他耳朵道:“毛驢好端端拴在這裏,你捯飭它做什麽?走,跟我見洪姑去把話說明白!”


  起初德升想她無非上來說自己幾句,也就老老實實沒有躲開。熟料她下手頗重,還說要去見洪姑,德升連忙討饒道:“好姐姐,你且饒了我,這毛驢又沒死,我無非是看著好玩逗它一下。”哪知道舒英不依不饒,非要到洪姑前麵告狀說理。


  等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後院,隻見洪老爺子正和女兒在那裏閑聊,一聽他們是為這事兒鬧騰,洪姑立刻把臉一板道:“舒英,那驢現在怎麽樣了?”舒英道:“口吐白沫,都是被這小子嚇出來的!”洪姑眉毛一豎,朝德升喝道:“真是犯賤!好端端的你欺負我的坐騎做什麽?”德升本來也覺得小老倌做的不對,不管是賠禮道歉還是怎地,他都認了,可是洪姑這句“犯賤”,叫他覺得不順耳,不過臉上依然笑著,道:“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借我個膽子,也不敢冒犯洪姑的驢子啊,這‘犯賤’兩字可不敢收!您罰我工錢好了,反正都是我的錯。”


  洪姑眼珠子一轉,笑道:“既然你都認錯了,我也不追究,我也不要你向我道歉,要不這樣好了,你過去朝毛驢道個歉,如何?”


  舒英差點笑出聲,連洪老爺子嘴角也不由泛出笑意來。


  德升笑道:“沒問題啊!要是毛驢就代表了洪姑,洪姑就意味著毛驢,我管誰道歉不都是一個樣子嗎?”洪姑氣得怒目圓睜,立時就要發作起來,洪老爺子終於開了口,朝德升揮手道:“你過來叫我瞧瞧。”


  這句話聽得他摸不著頭腦,看看老爺子的表情又不像是發怒,隻好乖乖的的走過去,洪老爺子把他左右打量一番,道:“你最近是不是口幹舌燥,脖子還疼?”德升被他這句話嚇了一跳,隻剩下點頭的份兒了。洪老爺又道:“你摸摸脖子後麵,是不是長了個疙瘩?”德升半信半疑的伸手一摸,果不其然,觸到一個桃核大小的疙瘩!他記得前幾天那地方就有些不舒服,當時叫老娘看看,無非是個小紅點,沒想到才兩天功夫,竟然有那麽大了。


  見他目露驚異,洪老爺子笑道:“我好歹行過醫,看你臉色不好,如今又是個長‘對口’的時節,就隨口多問幾句,沒想到還真說準了。”德升忙道:“不知道這‘對口’又是個什麽玩意?”


  洪老爺子道:“就是惡瘡的意思,長在脖子後麵第三節頸椎處,因為正對著嘴,所以叫‘對口’,又叫‘砍頭瘡’,過去劊子手上刑,用刀在這個地方使巧勁兒一推,腦袋瓜兒就下來了,亂砍的話不僅傷刀,犯人也受罪。”


  他把砍頭這事兒說得娓娓道來,好像閑談一般,邊上諸人聽到這裏,卻不由都覺得脖子冷颼颼的。德升愁眉苦臉道:“哎!那我可得找個大夫幫我好好看看。”


  洪老爺子父女聽了,對視一笑,做父親的道:“你要是信得過,不用去找大夫,在這裏就能幫你把那玩意去掉。”他見德升露出懷疑神情,慢慢道:“這種事兒又不難,江湖郎中都會做,你要是信不過我,那就算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德升隻好把心一橫,咧嘴笑道:“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洪老爺子嗎?您肯受這個醃臢,我謝都來不過。”


  洪萬魁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叫洪姑拿來一包手術刀,從裏麵挑出把小巧的在酒精燈上燒了燒,隨即就叫德升趴在一張茶幾上。動手前,洪萬魁似乎又想起什麽,朝女兒使個眼色,洪姑立即從裝蜜餞的零食罐裏摸出顆烏梅示意德升含在嘴裏,德升卻以為她叫他吃蜜餞放鬆一下,立時就把酸梅肉吞到肚子裏去,核還沒吐出來,隻覺得脖子後麵一涼,洪萬魁已經把他的惡瘡給豁開了!


  接下來就見洪姑把一條繃帶搓成條、蘸上藥遞給洪萬魁,德升就覺得有東西一截截的正在朝脖子上的刀口裏塞。他也沒覺得疼,估計是這惡瘡已經熟透,就是怪癢。


  無非一盞茶功夫,洪萬魁已經把惡瘡完全割好,洪姑見德升還趴在那茶幾上,提起腳來踢下他的屁股,笑道:“你倒享受上了?還不起來!”德升連忙捂著屁股跳起來,想要去摸脖子,洪萬魁忙道:“不要亂去碰它,也不要碰水,明後天我再為你再換藥。”


  德升連忙行禮朝他道謝,洪姑道:“你還行,哼都不哼一聲!”德升笑道:“幹嘛要哼呢?我都沒覺得怎麽疼。”舒英插嘴笑道:“上次老爺給洪姑療傷,洪姑也沒言語。”德升道:“誰叫咱們大小姐也是條漢子!”


  誰知他這話剛出口,洪姑那張臉立時就陰沉下去,狠狠朝他剜一眼,轉身就朝裏屋走,硬殼的鞋底兒劈吧劈吧直在地上敲個不休。德升不知哪裏說錯話,轉臉看看洪萬魁,洪老爺子正在那裏慢條斯理的擦拭剛才手術中的那枚小刀,好像什麽也沒聽到。還是舒英吐下舌頭,低聲道:“洪姑最不愛人家說她像男人!要不是因為你脖頸剛動了刀子,洪姑非一腳揣在你心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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