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一場心酸夢
這天下午,寶玥親自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箋,叫人送至唐公館,她曾經寫過無數次信給他,今天卻是第一次用“逯寶玥”的身份落筆,想到他親啟信箋時的神情,她不由在心裏充滿好奇,她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信裏的她簡直是我理想中的女子”。
哦,倘若這句話是真的?
想到這裏,寶玥忽然又覺得不安了,這一切變數都太快,而她就像一個強盜兼騙子,之前滿溢的幸福感曾經令她透不過起來,等到最初的興奮漸漸散去,寶玥這才體味到焦灼不安,自責一波波襲來,令她陷入深深的沮喪和懊惱中。
她想這封信真是昨天就該寫了,能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叫對方有個心理準備,總比婚後才恍然大悟要好。
逯寶玥在惴惴不安中派人送出這封厚厚的信箋,可一切都如石沉大海。這令她覺得不安,就是這種等待,令她心底那種熟悉的焦灼感又回來了,它像是一個魔鬼,當她等待命運宣判的時候就會一把攫住她的喉嚨,恐嚇她、威脅她,一遍遍告訴她不配擁有幸福。
第二天中午,唐家就有電話打過來,逯太太笑吟吟的接過電話,以為是確認婚禮前的準備細節。等她把話筒放下時,臉色蒼白的可怕,她用幹澀的喉嚨勉強吐出了這幾個字:“唐力瑋去歐洲了!”
逯宇軒的茶杯頃刻間就落到地上摔得粉碎,他臉上迅速湧上大量的血液,麵頰顯得紅彤彤的可怕,而眼中則滿是憤怒和痛苦,他用顫抖的手似乎想猛擊桌案,臨了卻還是緩緩地放下來,就聽見他低吼道:“他們想做什麽!”
逯太太被丈夫的反應嚇住了,隻把電話筒握在手裏,半晌才用哭腔道:“唐家人說力瑋不同意娶寶玥,他們無論怎麽講都說服不了他,本來是打算到時壓著他去拜堂,誰知道今早才發現他竟然偷偷離家出走了,隻留封信。”
逯宇軒哀歎一聲,道:“之前你不是說唐力瑋那邊沒有問題麽?”逯太太哭道:“唐家人是這樣講的啊,何況力瑋那孩子一向懂事顧大局,誰知道性子也這樣!”逯宇軒道:“那唐家現在是什麽意思?我們兩家同時發表聲明取消婚禮麽?也好,也好,這件事我真的心力交瘁。”
逯太太收斂哀容道:“唐家剛才倒是有個新的提議,就是怕咱們覺得荒唐。”
逯宇軒冷冷道:“我覺得這幾天的經曆和決定,已經是夠荒誕的了,難道還有更荒唐的?”逯太太示意仆人全部散去,這才走近丈夫身邊道:“唐家的意思是,左右不過是逯、唐聯姻,我家不止寶詩一個閨女,他家也不至止有唐力瑋這一個兒子。”逯宇軒聽出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不由放聲哈哈大笑,逯太太察覺出笑聲後的悲憤蒼涼,嚇得不敢置喙,隻聽得逯宇軒道:“詩慧,我們這是在做什麽?是拿兒女們來做交易麽?”
聽見丈夫念叨自己的閨名,逯太太既覺委屈,又覺不安,她道:“這件事難道是我的錯嗎?我,我何嚐不是想要孩子們有個幸福的歸宿,我何嚐不想彌補這些天來逯家顏麵上蒙受的傷害!”
夫妻兩個靜默良久,逯太太拭淚道:“我現在就去致電唐家,先取消明天的婚禮,然後我們再去挨家挨戶通知,叫大家不要再來了。”逯宇軒沉重的歎口氣,他剛要說話,就聽見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繼而就聽見寶玥用沉靜自若的聲音道:“我願意嫁給唐利群。”
這幾天,寶玥的思緒總在狂喜與恐懼間轉換,在地獄與天堂間徘徊,等到真的聽見這個噩耗,她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讓它在她來不及想太多之前變成事實
等她真的表態,反而長舒一口氣,仿佛終於雙腳落地回到現實:現實就是她再也不會感到幸福了,最幸福的階段已經過去,她會得到力瑋的唯一原因是因為就要失去,接下來的婚禮看起來更像是一場告別!
自責愧疚令她不安,他的無情離棄則令她墜入失望的深淵,在她看來更像是一種懲罰——懲罰她妄想擁有的幸福。所以不管是把她嫁給誰,寶玥都覺得無所謂。他是在怨恨她麽?還是厭惡?或者僅僅是對父母荒誕決定的抗議?這些都不重要了,在她決心嫁給唐利群的刹那,就把自己緊緊的拴在了唐這個姓氏上。
婚禮盛大非凡,像是一場大戲,大家都演的很認真,她這個新娘完全像是個木頭人被隨意擺布,隻看到唐家的門戶,由裏至外各層門戶洞開,各類仆役婢女則穿梭一般來往不休,再加上直拂雲霄鼓樂弦索之聲,真是個花團錦簇,倒弄得她手足無措,好在不一會各類繁文縟節就結束了,新娘子被送進上房裏休息。
她獨自呆了一會,就聽見一個聲音笑道:“新娘子餓壞了吧,今天來了好多大人物,每位都不能怠慢,新郎官現在外麵應酬不得空,要很晚才回來哩。”說話的是個形容嬌俏的小丫頭,看上去年齡不大,生得唇紅齒白、伶俐機敏,寶玥一看見她就覺得喜歡。
等那丫頭端進一盤栗子糕、湯麵、餃子、雙喜餑餑等,她才“哎呀”一聲,道:“我都忘了介紹自己了,小的叫倩雲,將來貼身伺候您的就是我啦。”寶玥朝她笑笑,記著母親的囑咐,忙從荷包裏摸出個小小金錠塞到她手裏,道:“今兒大喜的,權當見麵禮。”倩雲哪見過這個,立時喜不自禁,朝她行了個禮道:“多謝二少奶奶的賞。”
到天色漸黑,不知是不是賓客很快就離去的原因,原先還一派熱鬧喧囂的的唐公館,好像忽然安靜了許多,要不是倩雲又來送過一次晚飯和盥洗用具,寶玥覺得世人幾乎都把她忘記了。倩雲幫她卸好首飾和彩妝,才小心陪笑道:“今兒要怠慢新少奶奶了,新郎官應酬太多,恐怕今晚醉得不行,您不如先休息。”
本以為新人聽罷會怏怏不樂,誰知這話令寶玥如釋重負,這個微妙的變化被機警的倩雲察覺到了,她好奇的瞥了一眼這位奇怪的新娘子,才低首退出了新房。
大清早的,寶玥剛坐起來,就聽見外麵敲門聲,等她一答應,就見倩雲捧著個茶盞子進來,笑道:“新少奶奶,你怎麽起來得這樣早?”寶玥道:“我在家也不睡懶覺的。”見她滿臉疑問的神情,倩雲知道是在詢問唐利群的去向,忙道:“少爺昨天喝得太多,夜裏吐過一會,剛才已經起床了,等著和您一道去給老爺太太上茶。”她一麵解釋著這些事兒,一麵拿出件粉色的緞麵旗袍道:“我自作主張幫您備了件粉色的旗袍,不知道少奶奶覺得如何?”
寶玥對於自己的新身份顯然還沒有適應,她衣飾打扮上素來奉行簡單,如今光她的大衣櫃就有整兩堵牆,形形色的的短外套、長外套,披風、禮服,在家見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可謂色色俱全,還有她現在的發型和衣服——那種燙出整齊波浪紋的短發、粉色鏤花紗旗袍,之前在她看來都過於豔麗成熟,如今卻都落到了自己身上,還有一隻公婆送的白金嵌鑽手表,出嫁前母親交待一定要戴上以示尊重。所以等她按照新媳婦的裝扮出門時,真是萬般不得勁,好像穿錯了別人的衣服。
而唐利群的出現,更是令她不安局促。她已經記不得上次和他見麵是在什麽時候,沒想到此番再見他已經是她的丈夫。她這樣想著,就見利群正對她笑呢。大概是夜裏沒有睡好的緣故,他臉色不大好,即使舒顏微笑的時候,眉間也有極深的兩條豎紋,所以他的笑並不能為他增添新婚燕爾的喜悅。
最終還是他先口道:“想不到我們兩個會結婚。”
“結婚”兩個字聽起來很刺耳,她用緊抿的嘴角含住所有情緒,很久才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唐利群又說:“太太昨兒叫人送了幾樣東西,你得空把它們都拆開擺上吧。”
寶玥早上看到屋子裏有口藤編的箱子,裏麵有尊一尺高的烏銅佛像、一掛佛珠,還有一軸絹邊的小中堂,估計就是唐太太送給新人的東西。
利群見寶玥麵露不解,笑道:“年紀大點人,富貴榮華又全有了,一來怕出岔事、禍事,二來也希望長壽。偏巧這兩樣事都不是人力所能辦到的,那隻有靠念佛來寄托——希望你不要介懷。”寶玥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兩個人就沒話了。
等她到客廳見過翁婆,才留意到屋裏屋外的喜慶裝飾並沒有完全去掉,婆婆唐太太是她早就見過的,她說話聲音清亮利落、從容不迫,一聽是發號施令慣了的腔調;而如今再見,刹那之間對方的眼神就如電光一般在人周身繞了一遍,繼而才客客氣氣回應了新娘的問好。
公公唐鶴年則是寶玥成年後頭一回見,他是個身材瘦削、留小胡子的男人,長得好比漫畫上的人物,尤其是兩邊嘴角永遠向下彎,好像吊住了兩隻大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