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偷來的新娘
顧東籬將要趕赴南京上任,臨行前夕,顧公館少不得大擺筵席好和她在北平的朋友傾訴離別,全城權貴無不竭力迎送。顧家的宴席總是那樣華麗氣派,晚宴結束後也總是少不了舞會。等到第一首舞曲剛結束,就見顧東籬微笑著來到逯寶玥麵前,看樣子是要邀請她共舞。
他那雙洞悉世情的雙眸雖然時常滿含笑意,瞬間閃過的光芒卻又是那樣犀利,尤其當他凝視自己時,總令她產生種心事完全被洞穿的錯覺。以前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看見這雙眼睛時隻覺得和藹可親,現在她過早的被命運書寫了濃烈的篇章,再看到這雙眼睛時,竟有種想要逃避的衝動。
不過她還是和顧東籬滑入了舞池,曲子很優美,他笑著握緊她的手,鼓勵道:“是不是很久不跳了?”寶玥笑道:“退步了是吧?”顧東籬搖頭道:“就是步子有些生疏而已。”隨即就見他低首,幾乎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年輕人一定要多笑啊!如果連你們都不開懷,我這種老頭子豈不是更沒理由高興了麽?”寶玥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顧叔叔一點都不老。”顧東籬咧嘴一笑,用自嘲的口吻道:“是麽?看到你們這樣的新婚燕爾,我就忍不住回想十幾年前自己剛成親的時候,倘若這時有魔鬼能讓我恢複青春,我寧可像浮士德那樣!寶玥,珍惜眼前你的親人、你的愛人,你所擁有的一切。”
等到一曲散盡,顧東籬很有風度的牽著她的手,笑道:“多笑笑,年輕!”
他們這裏正說話,忽聽見宴會外的走廊上傳來“砰”的一聲,繼而就是玻璃窗稀裏嘩啦破裂的聲音、女人的尖叫聲,有人喊道:“有刺客!快抓刺客!”大廳裏頓時亂成一團,樂隊也停止了演奏,顧東籬畢竟是經曆過大場麵的,就見他麵色平靜沉著,輕輕拍拍寶玥的手背示意她不要驚慌,這才踱步出門詢問究竟。
寶玥環視周遭,並不見利群的身影,心裏有些發慌,不一會兒就見顧氏夫婦走進舞廳,顧東籬伸展開手臂朝下做個製止的姿勢,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就聽見他鎮定道:“刺客已經被拿,請大家不要驚慌。”話雖如此,寶玥發現走廊上仍舊傳出嘈雜聲,同時聽到有人小聲道:“快拿止血的布帶!”與此同時,顧東籬的眼睛不由自主就朝逯寶玥這邊望了過來,她不知哪裏來的直覺,立時就覺得不妙,剛要朝外走過去,就被顧夫人一把拉住,她小聲道:“刺客行凶時,正好唐先生在盧光華身邊,受了點輕傷在胳膊上,幸好並無大礙——”
不等她話講完,寶玥立時狠狠甩開她的胳膊,直朝外奔了出去。
唐利群說倒黴也倒黴,說命大也是命大,刺客的一槍沒中南京財政部長盧光華,卻由於利群及時把盧光華推開而射中他的臂膀,隻要再偏一丁點,指不定就傷及要害。等他在醫院包紮好傷口安排好病房,已經是深夜了,盧光華和顧東籬半寸不離的跟著他,又交待好多話才告辭而去。
利群半躺在床上,雖然嘴上說不礙事,額上的冷汗卻一直朝外冒,可見是疼得厲害。因見寶玥這麽晚也不肯去睡,他道:“我命且大著呢,你這樣的熬夜明天肯定吃不消,不如早早回家去,明天再來。”寶玥道:“可你這樣,能睡得著麽?”利群道:“其實我胳膊上倒還好,就是腳疼,估計是今天的新鞋子不舒服又跳了幾隻舞,你幫我看看?”寶玥幫他褪掉襪子一看,腳後跟竟然磨出一個很大的水泡!
利群難為情道:“當時隻是覺得有些硌腳,哪裏想到這樣現世報!”他的本意是不去管它,過些日子它自然會破掉,寶玥忙道:“這怎麽行,我來幫你吧。”就見她拿來藥水和一枚針,先是將縫衣針消毒,再把頭發穿過針孔,用這枚針從水泡的一端穿到另一端,好讓頭發留在水泡裏做引流,接下來才慢慢把水泡擠扁,最後將那根發絲再抽出來,又為他塗上了些藥水。
利群看著妻子還穿著晚宴上的衣服,笑道:“有次我在電影上看到人家穿那種電光紫的長舞裙,跳起舞來嘩啦啦響,回頭你也多做幾條,銀行家的太太以後出來應酬的事兒不少,不要替我省。”寶玥瞥他一眼,道:“我又沒念過兩年書,又不大會說話,出去應酬恐怕會被人笑。”
利群接口道:“你還很想讀書?”沒想到她隨口的一句話,他卻這樣認真,利群又道:“咱家畢竟是有些顏麵的,不可能叫你回大學裏去,不過你要是願意,我可以請幾個資質上佳的老師,到家裏為你授課。”寶玥溫柔道:“好,也不急這一時。”很隨便的兩句話,語氣裏有一種溫柔依賴,卻很動人。
寶玥忽然笑道:“你現在這幅樣子,真是乖的很,還記得上次你朝人發火砸東西嗎?嚇死人!”利群忙道:“我也不常那樣,偶爾一次,偏被你逮住。”寶玥不理他,說道:“噯,你生氣時真像隻暴躁的黑熊。”利群道:“那麽不生氣時呢?”寶玥想想,道:“像隻不生氣的黑熊。”
半晌,大家都不開口,利群伸手拉住她的手,低聲道:“你是我偷來的新娘。”這是他們婚後頭一次談及這樁婚姻的荒謬來曆,寶玥剛要張口卻被利群製止,他搖頭苦笑道:“不,你什麽都不要說,我沒有膽識追本溯源,我隻要現在這個結局就好了!”
好在唐利群在醫院躺了幾天就出來了,雖不能立即開工,他卻執意要在家裏辦公,即使沒有公事可辦的時候,他也要找來一些比如《曾文正公家書》或者業內的報紙細細研讀,從沒有鬆懈的時候。寶玥萬沒想到如今負傷養病中,他也這樣苛責於己。她開始也會勸他幾句,利群搖頭道:“人在病重最容易鬆懈,我必須看些鼓舞士氣或者和工作相關的書籍,否則銳氣會被消磨。”
這天晚飯後,唐家的規矩照舊是一家人聚在小客廳閑坐片刻,利群要吃蓮蓬,寶玥就叫人拿來為他剝,唐先生對兒子道:“我記得以前你說這東西吃到嘴裏簡直沒味,好像沒吃一樣。”利群笑道:“那是不得法,這東西也講究的,寶玥教我:要吃一會兒再喝點茶,才會覺得舌齒芬芳。”唐先生於是也跟著兒子吃了好多,唐太太則一粒也沒有嚐。
因為唐先生最近迷上了撲克,每天晚上總是花些功夫叫寶玥陪自己練手,今天也不例外。他們玩了一半的牌,就見管家過來遞過去一隻銀盤子,上麵擺著個牛皮信封。唐氏夫婦接過那信,顯然驚異的很,唐太太更是忍不住發出哽咽的聲音,道:“他還記得這個家!”寶玥心裏一動,那個常在夜深人靜之際纏繞心中的名字驀然冒了出來,她竟不由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利群也不由停下手裏的牌,顯然也激動的很。隻見唐先生抖抖索索要把信皮拆開細讀,唐太太顧忌到兒媳婦還在邊上,連忙使眼色給妻子,這才對寶玥道:“蓮子很好吃,你再到廚房拿一些過來。”
然後寶玥就沒再出現,晚些時候等利群回到臥房,也不見她的影子。問了倩雲才知道寶玥正獨自在小書房。他推門而入,隻見寶玥正背對著自己靠窗而坐,桌子上的墨盒蓋掀開在一旁,一枝墨汁猶潤的筆還架在墨盒上。聽到他進門的腳步聲,寶玥起身笑道:“好久沒寫字了,手都生疏了。”
她見利群盯著自己桌子上的畫冊和字帖發愣,推他一把道:“怎麽,你也對這個感興趣?”利群道:“我又不是翩翩的濁世佳公子,不配做這些風雅的事情。”寶玥聽出賭氣的口吻來,她不想和他較勁,而是默默的拉起利群的手:既然已經嫁給利群,有關力瑋的一切她實在不必再去追究,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如果不把他放下來,她難道能一輩子和利群這樣生活?
利群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主動,他有些驚喜,幾乎不大相信,先是嘴唇動了幾下,不由彎腰摟住寶玥的腰。寶玥沒想到他的胳膊力氣那麽大,恨不能把她撳在他身體裏。她有些難為情的閉上雙眼,利群的胡子渣紮得她臉疼,一雙手卻猶自輕輕撫摸著她的脊背,隨即就聽見他輕輕叫了她一聲“三丫頭”,粗重的呼吸聲在她耳邊呼哧呼哧直響,簡直跟風箱似的。寶玥被他的熱情所蠱惑,隻覺好像掉進熔爐,身上簡直到處都在燒。這種激情對她而言是全新的體驗,令人害怕卻又興奮,於是她不由緊緊抱住利群,卻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覺得利群好像輕聲笑一下,然後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