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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枚硬幣

  焉潯不急不緩唱完了整首歌,才將陸晅身周結界撤下。

  陸晅直直朝玄微奔去,灰殼小龜一動不動,彷彿風化一般,一敲就會碎成粉末。

  陸晅心口揪痛,喊她:「玄微!玄微!」

  並無反應。

  他胸腔漫長起伏,抬頭看焉潯:「你把她怎麼樣了?」

  「它又沒死,你凶我做什麼,」焉潯傾身,拈了顆葡萄送進嘴裡,氣定神閑:「我懷疑它連暈都沒暈,只是丟臉丟大發不敢出來罷了。」

  他睥了眼玄微:「你知道它就是只王八嗎?」

  不等陸晅言語,他率先回答:「看你反應,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陸晅一言不發,撿起小龜,小心放進自己大衣兜里。

  「絕望嗎?在裡面看著的時候,是不是特別無能為力,」焉潯咧唇一笑,極度惡劣:「為什麼要喜歡妖,還喜歡這種爛到沒眼看的。」

  陸晅牙根咬緊,快步朝他走去,抓住他衣領,一把將他從沙發上拎起。

  焉潯瞪大眼。

  男人一拳過去,他倒回沙發。

  他這一下極重,焉潯腮幫子頓時火辣辣的,唇腔血氣瀰漫。

  焉潯靠那沒動,揉起下頜,不氣不惱,反倒跟發現新大陸似的笑起來:「你好n啊……」

  陸晅轉頭走出包廂。

  陸晅懊悔憤懣到極點,走出大樓,北風襲來,才將他眼眶那圈熱吹散。

  他一隻手始終揣在兜里,裹著玄微,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可以這樣涼,像握著一團冰。

  忽的,掌心有東西拂過,繼而急促密集起來,像羽毛密密的刮。

  陸晅忙鬆手停步,試探叫了聲:「玄微?」

  口袋裡沒了動靜。

  「醒了?」

  「……」

  陸晅瞥瞥四下,往人少安靜的地方走,附近是湖心公園,萬木蕭條,兩岸柳條萎靡地耷拉著。

  他找到一張長椅坐下,小心翼翼將兜里小傢伙取出,捧在手裡。

  她依然匿於殼裡,彷彿重創之後自閉的小孩兒。

  「是不是醒了?」陸晅湊近,又說:「這邊沒人,也沒監控,你別擔心。」

  玄微不吭聲。

  陸晅心有不忍地摩挲著她坑窪不平的殼面:「疼不疼啊你?」

  小龜這才有了反應,往邊上挪動兩步,彷彿在躲他指腹,就是頭都沒探,爪子伸出的長度也短到可憐。

  陸晅指節稍許一曲,小龜又被抵回他手心。

  小殼裡總算傳出悶哼哼:「你想笑就笑吧。」

  陸晅波瀾不驚:「我笑什麼?」

  「笑我被打得落花流水。」她嘀嘀咕咕,無顏見人。

  陸晅揚眉:「知道疼了?」他一早就該阻止她上門挑釁,這姑娘相當皮實,總是放任自流,順著她讓她撒野撒歡,最後心疼的還是他自己。

  「那閹人好生狠毒,我腦殼都痛死了嗚……」她像跌了一跤的小女孩一樣委屈哼唧,又急於替自己辯解:「是我今天輕敵,只用了三成功力。」

  見她狀態尚可,陸晅胸口重負也適當減輕。他不跟她聊這些事,只說:「我們回家?」

  玄微沒答話,似是默認。

  陸晅把她放回兜里,衣袋一下子鼓鼓囊囊。

  車水馬龍,冬日日光異常清冷,像位薄情女子,悄然睥睨眾生。

  停在人行道等紅燈時,陸晅衣兜動了一下,他隱約聽見玄微叫他。

  他努力摒開周遭喧囂,只留神她動靜。

  可她不再說了。

  陸晅蹙眉,「你剛剛說話了?說了什麼?」

  衣袋急促鼓動,像是藏了只妄圖越獄的狂躁小獸:「我討厭他!你不準跟他玩!」

  陸晅微微一笑。

  眼底綠燈已明,他回:「知道了。」

  ——

  回到公寓,陸晅將玄微擺到茶几上,囑咐她在這等他。

  他上樓翻出醫藥箱,拎上再下樓,玄微已經化作人形,背對他坐在茶几上,吃著昨天還沒來得及解決乾淨的一包蝦片。

  陸晅走過去,撥開她黑緞一樣柔軟的長發,找她傷口。

  玄微忽然仰頭,對上他眼睛。

  她瞳子恰巧映上頂燈的光,瑩亮如揉進了九天星河。

  陸晅一怔,喉結滾了下,手背一挑,快速將她腦袋扶正。

  玄微嗷得捂頭:「你幹什麼!」

  陸晅有點尷尬,只能加緊找,指腹寸寸撫過她腦後,尋著凸起,看是否有水腫。

  男人力道不輕不重,玄微被摸得意外舒服,忍不住眯起眼睛,揚高脖子,回應他動作。

  空氣里蔓延著難言的狎昵。

  陸晅有所察,莫名有些口乾舌燥,他垂下手問她:「你傷哪了,自己能感覺到嗎?我沒找到。」

  「傷心了,傷自尊了。」她雙手按住胸口,癟起紅潤小嘴。

  陸晅不知如何安慰,「那怎麼辦?」

  玄微斂了斂眼,「你會……」

  「嗯?」

  她抽抽鼻子,艱難開口:「換侍主嗎?因為他比我更強。」

  陸晅皺了下眉,走到她對面,蹲下身:「玄微,我想糾正你一件事。」

  玄微挑眼看他:「什麼?」

  「我一直都沒把你當菩薩,財神爺,對你好,照顧你,只是因為喜歡你。」他說得鄭重其事:「誰比你強,或者誰比你對我更溫柔客氣,對我都沒有任何影響。我不圖你有多大能力,也不圖你的金銀財寶,只是喜歡,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當然,你不是人,但喜歡這件事很純粹簡單,想跟你談戀愛,想讓你成為我女朋友,眼裡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你僅僅坐在這裡,我就控制不住地看向你。」

  他目光很深,卻又很真,情愫濃烈,挾裹著許多讓她無法輕易讀懂的東西。

  但玄微無法再在這種注視里理直氣壯高抬下巴,她睫毛微垂,似懂非懂地撅了下嘴,坦白道:「其實我……也有話要說……」

  「嗯?」他低低滾出一個鼻音。

  「你那時問我身份,我跟你說的,都是吹牛逼。」

  「嗯。」

  「我是玄武門人,但玄武老頭根本不管事,大家都自學鑽研,我一向好吃貪玩,始終位列末游。」

  陸晅輕笑一聲。

  「不準笑!」她伸手掐住他上下唇。

  陸晅被捏的跟鴨子似的,他無奈捉住她手,卻未放開:「好,我不笑。」

  「但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很厲害的!今天那個人……」玄微光顧著發泄,壓根沒留意自己手腕還被陸晅握著:「很不尋常,一般天師根本到不了這等境界,光是單修就夠他們琢磨一生。那閹人不知是天賦異稟根骨奇佳還是有其他原因,內力充盈,取之不盡,可與神仙一較高下。」

  「不提他了好吧,」陸晅也洇著一肚子惱氣:「我以後也不會再去健身房。」

  腕部始終存著一圈熱,玄微感到異樣,低頭去找。

  陸晅見她發覺,迅速鬆手看向別處,假裝只是意外。

  玄微緩緩擰起了眉。

  陸晅匆忙開口,但也不打算承認:「我不是故意的。」

  玄微乍然揚眸,似乎不是在意這個:「你的火符沒了誒。」

  陸晅也意識到:「對哦。」

  玄微轉轉眼珠:「他給你解的?」

  「不知道。」

  「一定是他,」玄微凝思:「這人好生奇怪。」

  最關心在意她的人近在咫尺,她卻惦記著傷她那位。陸晅有些吃味,強拉回她注意力:「你餓嗎?」

  玄微仰天長嘯,如窮途飢狼:「餓死了——」

  ——

  是夜,萬籟俱寂。

  一隻小龜從缸中掉出,在觸地前就化為少女。

  她撣了撣手,躡手躡腳溜到沙發。她從身上布兜里捏出一枚一元硬幣,靠到耳邊,裡面有男人聲音,「當我女朋友好嗎」。

  玄微在心裡嫌棄地噫了聲,把它塞回去,手指還在衣擺搓了搓,彷彿不小心沾了什麼臟污。

  她翻出壓在靠枕下的手機,打開瀏覽器。

  點到搜索網站,玄微調低亮度,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女

  朋

  友

  玄微按下查找,屏幕頓時跳出整面內容。高居首位是一條百科,她一指禪戳進去,仔細閱讀第一段。

  「由於自由戀愛的發展,女朋友在人們心中的概念也從單一的女生朋友發展到了做妻子之前的對象的代名詞。人們對女朋友的理解:她是和你有戀愛關係的女生。」

  成為妻子之前的關係?

  妻子?

  哇這人還想跟她發展到這層關係?

  未免太高看自己。

  訛獸之前就告誡過她,說凡人感情太錯綜複雜,是百花園,也是荊棘叢,一朝踏進,堪比深陷沼地。

  再想想阿貅成婚之後,每回出來碰頭,都要給夫人電話,將自己行程一一闡明,彷彿被綁上一道無形的捆仙鎖,再難逃脫。

  慘不忍睹。

  玄微可不想要。

  她又去搜「戀愛」詞條,「戀愛是兩個人互相愛慕行動的表現……最真摯的仰慕,渴望對方成為自己終生伴侶最強烈,最穩定,最專一的感情。」

  最真摯的仰慕……

  最強烈,最穩定,最專一的感情……強烈,穩定,專一……最……

  玄微嚴肅抵唇,這麼一看,倘若她與陸晅戀愛,此人是不是就不會再為他人所動?

  至死都只仰慕自己,即便出現能力碾壓自己的獸妖神人也熟視無睹,終生只為她而活?

  白天一事叫她夜不能寐,心始終高懸在那,惴惴不安。她相當不喜歡這樣。

  如果能用這種手段控住陸晅,防止他三心二意,從而穩固他們之間的主僕關係,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玄微思量良久,暗自肯首,咚咚踩著木梯跑上了樓。

  ——

  陸晅是被拍醒的,他迷糊眯開眼,玄微的臉觸手可及,女孩正坐在她床上。

  他霍地睜開,「怎麼了?」

  她毫不猶豫:「我要跟你戀愛。」

  「……啊?」陸晅以為自己沒聽清。

  她小手招呼過來,拍他臉頰,啪啪兩下,清脆作響:「你醒了嘛你?」

  「你剛才說什麼?」他皺起眉。

  玄微一字一頓:「我、要、跟、你、戀、愛!」

  陸晅面色愈發困惑,他審視她片刻:「我在做夢?」

  她直接抓起他胳膊齜牙狠咬一下。

  陸晅吃痛,嘶了一聲,問她:「你想什麼呢。」

  「不可以跟你戀愛嗎!不是你說的嗎!」她咋咋呼呼質問。

  陸晅徹底清醒,他壓抑著狂跳的心,故作波瀾不驚勾了下手:「過來。」

  玄微將信將疑瞥他一眼,傾身湊近。

  陸晅臂彎一抬,直接把她圈來胸口:「應該是真的。」

  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大幅度嘴角上揚:「我同意。」

  管她葫蘆里賣什麼葯。

  他甘之若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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