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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好姐姐】

  李道汝一直惦記著找鄔闌請教‘規劃’一事,這比較緊迫,因為皇帝隻給了一個月時間,但是三天過去了他都還沒動筆。


  又想到前段時間他的兩篇文章,本來要刊諸報端,結果被陛下否了,就不知道鄔大老板會不會以此為借口再次要求重寫兩篇文章?


  李道汝冥思苦想,重寫的話又寫啥好?


  他今日沒去文淵閣,呆在了翰林院裏,午膳之後回到自己日常辦公所在的史官廳,單獨一間值房。煮了一壺玫瑰香茶,又翻出一包前些日子買的糕點,還剩了幾塊芝麻麵棗糕和果餡餅,準備佐茶吃。


  好巧不巧,楊鼎臣找上門來,一見李道汝都備好了茶點,遂笑著調侃道:“小弟人還未到,碩仕兄已備好了茶點,哎呀,不喝上幾杯都不好意思走了。”


  李道汝笑了一聲,也調侃道:“走走走,別不好意思……”話雖這樣講,還是又找出另一隻盞,注上香茶,遞給楊鼎臣。


  “今日你的課業都完成了?”李道汝又隨口一問。


  楊鼎臣笑嘻嘻的接過茶放下,拿起一塊棗糕就往嘴裏送,聽他一問,嘴裏還嚼著東西就說道:“有啥課業啊,不就是寫篇文章寫首詩嘛,臨時抱佛腳都來得及。”


  李道汝眉毛一揚,詫道:“梅公兄果然是文詞優長之輩,想必文章佳句都信手拈來,什麽‘一年好景是中秋,嫦娥掩臉玉容羞’這樣的定是張口就來?”


  “哎,你也不用諷我,雖然李杜詩也是我所好,但每日所學皆是這些不中用的,也很乏味的。”


  “你所說的‘不中用’可是以後散館授職的依據,你不是想留翰林院嗎,建議你老老實實的吧。”


  楊鼎臣一聽就心煩不已,又道:“不給你說這些了……說些有趣的。”


  “啥有趣?”李道汝反問。


  “嘿,還正好有個,”楊鼎臣轉而又笑道:“昨兒吧,瞧了一出戲,可有意思了。大普慶搞堂會,演了一出《遊園驚夢》,你猜怎了?”


  “你昨兒還去了堂會?”李道汝又詫異道。


  “下晌才去的,去了正好趕上……說這頭,你猜怎著?小生登場本來該唱‘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這小生登場後,竟至忘其所以,默然無言。然後旁邊提醒道,‘此段曲,牌名【好姐姐】也。但這小生呢,如同墜霧裏一般,對旁邊兒說,‘我隻道唱戲,哪裏去尋好姐姐!’哈哈哈哈……”


  楊鼎臣講完自己先大笑起來,


  李道汝一聽簡直哭笑不得,還差點嗆著茶水。


  “這是哪裏的神仙戲班呐?”


  “這你都不知?湘昆班呐,可有意思了,熱熱鬧鬧的。”


  李道汝心思閃過,忽然有了想法,剛才還在糾結寫篇什麽文章給鄔大老板,現在就有了主意。思索了幾息時間,遂對楊鼎臣道:


  “兄弟,哥哥有事做了,你這就撤了吧,不用不好意……好走不送哈。”


  “誒誒誒,怎麽才坐下你就趕客?茶還沒喝完呢。”


  “不告訴你了嗎,哥哥我有事做了。還有啊……剛那笑話是你編的吧?嫋晴絲是哪段曲牌?【步步嬌】好伐,第二隻曲,【好姐姐】是第五隻曲。”


  “哈哈哈哈……”楊鼎臣又大笑起來:“碩仕兄果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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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約了鄔闌在報館碰頭,

  報館在宣武門外的賈哥胡同,是一棟小三進的院落,當李道汝到達報館時,鄔闌已經來了好一會。


  她正在玩點茶,玩得不亦樂乎。先磨,再篩,再衝,再打泡,反複打泡,然後再來個茶百戲……一套流程走完,這才飲下。其實說玩還是挺恰當,她就是在玩,前世鄔闌除了是米其林大廚外,還是咖啡拉花高手,即興發揮時都不帶重樣的。


  茶百戲有些那個味道,同樣都需要豐富的泡沫才行,不同的隻是手法。


  要說打奶泡,鄔闌曾找工匠仿製了一台Sorbetiere,略加改動當做一個手搖奶泡機,出來的泡沫還挺豐富,雖然沒有咖啡,但有茶,做一杯奶蓋茶還是可以。


  盡管這種奶茶被眾人所‘嫌棄’,鄔闌自己倒是樂在其中。


  李道汝同樣嫌棄奶茶,說來也奇怪,他可以接受茶裏加蜜棗桂圓核桃仁鬆子筍幹杏子橄欖什麽的,就是不能接受茶裏加奶。


  鄔闌抬頭見李道汝進來,隻簡單招呼道:“來了?坐吧。”


  兩人本就熟,所以李道汝沒太過拘禮,坐下之後,又嚐了一杯鄔闌點的茶,嚐過之後不禁誇獎了幾句。時下雖然散茶是主流,但點茶同樣也有愛好者,隻是小眾。永明帝就很喜歡,乾清宮裏還有不少北苑貢茶的品種,像什麽大小龍,小鳳等等。


  飲過一輪茶之後,鄔闌問道:“文章都寫好了?先拿我看看,之後再說發表。”


  李道汝將一信封遞給她,道:“看了請鄔大老板多多指教。”


  鄔闌暗道,還指教呢?我得懂啊。


  接過信封打開來,展開紙張,入眼標題就是:《再評「吳吳山三婦合評牡丹亭」》。


  鄔闌內心裏瞬間開啟吐槽模式,大哥你真是high level,我隻夠level 0,真指導不了你……


  “我看現在《牡丹亭》挺火的,我家嬤嬤說起這戲能說一個時辰,還好這段時間沒見著她,否則又是三句不離什麽杜麗娘。沒想到李檢討也愛好?倒是跟嬤嬤有共同語言……喲,作者還是米其林?”


  李道汝笑著解釋:“是這樣,此劇自問世,大量閨閣女子都曾寫過評論,能出版的隻是少數,其中《三婦合評》是影響最大。我想,可能以女子的口吻寫比較好,所以就用了你的筆名,就當是你寫的一樣,再說米其林這名號比我的名氣大多了。”


  鄔闌無所謂,又繼續往下看……《西廂》生於情,《牡丹》死於情也,張君瑞、崔鶯鶯當寄居蕭寺,外有寇警,內有夫人,時勢不得不生,生則續,死則斷亦。柳夢梅、杜麗娘當夢會閨情之際,如隔萬重山,且杜寶勢焰如雷,安有一窮秀才在目,時勢不得不死,死則聚,生則離矣……


  她看的極慢極慢,仿佛幾個世紀的時光才看完。看完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確實是……時代的代溝太深了。


  李道汝問道:“不如請鄔老板說說?”


  “鄔闌隻得道:“好文章,文筆優美,而且你站在女子的立場能這樣寫,已是不錯。我就是覺得吧……”


  “覺得什麽?”其實李道汝還真想聽聽鄔闌的說法。


  鄔闌又想了一陣,本想說女人一輩子隻為情而活其實挺虧的,但又覺得不合適,於是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隻是說道:“湯若士的《牡丹亭》,或許隻是一種男性式的表達?”


  李道汝不解:“男性式表達?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天地若無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無情,不能環相生,生生而不滅,由情不滅故……天地間隻有男子才這樣認為?”


  鄔闌無奈笑了:“我隻是想說,男子和女子對於‘情’的認知不在同一麵上,就像我們認知‘自己’,男女對‘自己’的認知從來都是不同的。女子更多時候認為最初那個‘自己’並不完美,需要通過提高修養來完美‘自己’,這是一種向內發展的‘自我’。”


  李道汝看著她,眼神裏依然透著不解,又似乎想把她看懂看透:“既然不在同一麵,又在哪一麵?”


  “在我看,男子對於‘情’似乎更致力於儒家或者佛家層麵的論辯,但女子對於情的理解更多偏向姻緣、家庭,或情與才的共存,才子佳人就是這種意味。像杜麗娘的死而複生,關鍵在柳夢梅,從另一麵解釋,就是他認同那個有著完美‘自我’的杜麗娘,她的完美得到了愛人的認可,所以……她的複生是在情在理的。”


  “呀?在《三婦合評》裏,談則就寫道‘此記奇不在麗娘,反在柳生,天下情癡女子如麗娘之夢而死者不乏,但不複活耳……’,與你的想法竟不謀而合!”


  “我沒看過《合評》所以也不好多說,但就你這句來解釋,當女子的‘自我’無法被認同,被尊重,就會是小青故事的結局,所以,小青的逝去也是必然。”


  李道汝看著她的眼神變得複雜,在他心裏,其實鄔闌跟其他女子沒有不同,甚至算不上他欣賞的‘才女’一類,但又覺得她就是‘與眾不同’,至於不同在哪,卻怎麽也解釋不了。


  他突然起了一絲捉狹之意,又問道:“既然提到小青,那就不得不提《療妒羮》裏的楊夫人,‘娶妾,人情之常,寬宏是你之量……想必闌司珍也是知‘人情之常’的吧?”


  鄔闌看著李道汝一臉‘壞笑’的模樣,知他故意的,不過這些事情她無意深聊,隧道:“或許你們都理解錯了,對於大婦來說,身份地位以及掌家的權力才是看重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浮雲。小青之死,是因為她的夫君是個渣男,而非妒婦。從他們三人身上也能看出,男性其實並不在乎什麽女性獨特的‘自我’,隻想用妾來炫耀自己的某些能力,而偏偏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男人眼中最獨特的那個。所以我看妒婦也好,這個楊夫人也好,都是真正聰明的,唯獨小青是個笨的。”


  “嗬嗬嗬……恕在下直言,倘若鄔大老板將來的夫君也是個渣男,你該如何自處?”


  鄔闌笑眯眯的道:“我並不會反對男子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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