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雨後初晴，舊式的屋簷滴滴答答的還落著些水珠，小小的單元房內收拾得幹淨又溫馨，客廳茶幾旁的地板鋪著卡通地毯，兩個小男孩正趴在上麵玩著卡牌，小的那個兩三歲的樣子，白白胖胖的圓乎乎一坨，衝一旁的哥哥咧嘴笑時還淌著口水，十足一個小糯米團子。


  大一些的也不過七歲，相比起來五官更為清秀，時不時將弟弟藏到衣袖裏的牌摳出來，然後無奈的拍拍他的頭，倒是一副小大人的的模樣。


  兩人玩得起勁，與客廳相連的廚房裏，用淡藍色發帶將頭發束起的年輕媽媽也正各種忙碌的搗鼓著。“魚得放薑，豆腐不能煮得太老，雞蛋羹蒸好後再淋上醬油，那個……那個，辣椒炒肉到底是先放辣椒還是先放肉？……”


  隻見她手忙腳亂的將菜一個個下鍋，嘴裏還念念有詞，末了一切就緒才有些虛脫般的靠在了櫥櫃上，甚至沒有了力氣去顧慮額頭上大顆的汗珠。


  小小的空間被弄得有些淩亂，舀糖的小匙別扭的躺在胖鼓鼓的鹽盒裏，冰箱的門上粘上了幾片青菜葉，噗嚕嚕冒著熱氣的燉鍋旁撒了一半的胡椒粉靜靜的呆著，水池邊放著幾盤顏色不怎麽好看的試驗半成品。


  “哥哥，哥哥，哥哥別不理我啊！我給你小蛋糕吃好不好？媽媽上次買的，我偷偷藏了一個哦，哥哥……”


  奶聲奶氣的撒嬌聲讓她原本疲倦的麵容舒展開來，擦幹淨手上的水，她邊解著圍裙邊朝外走去。“讓我看看我的兩個小寶貝在幹什麽呢？安安是不是又做錯事惹哥哥生氣了？”


  “我……我……”見媽媽出來，小安安連忙把手裏捏著的小蛋糕藏到背後，頭低下去片刻，又飛快的抬了起來。


  “沒有啊！哥哥很喜歡安安的，等到安安長到哥哥那麽大，就和哥哥一樣，和哥哥一樣好了，所以哥哥是不會生安安的氣的，不會的。”


  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帶出一抹毫不掩飾的狡黠，說完還徑自笑得眼睛傻乎乎眯起來成一條線。不一會兒一直保持嚴肅的哥哥就端不住了，咧嘴在他頭上拍了拍轉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一旁看著這對活寶互動的媽媽隻覺好笑，食指在小兒子肉肉的臉頰上點了點。


  “要準備吃飯了哦！媽媽的哪個寶貝更乖能先洗完手準備好呢？哥哥已經搶先一步了哦！安安。”


  “哦？”小安安用力眨了眨眼睛。“哥哥，哥哥，等等，安安要尿尿……”


  然後邁著小短腿就追了上去。


  和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總是溫馨而有樂趣的，你給我夾上一筷子菜，我吞掉你手上的一塊的排骨，沒有玉盤珍羞卻仍是平凡而又滿足的幸福，一切似乎很圓滿，可是仔細觀察，卻又似乎缺少了些什麽。


  “媽媽，現在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小家了，可是爸爸他一個人，那麽大的房子，不會孤單嗎？”咬著牛肉湯裏的肉粒，安安口齒不清。聽得分明的媽媽卻是一下子頓住，意識到對麵坐著的兩個孩子都盯著自己，才勉強的扯了扯嘴角。


  “安安乖，爸爸他很忙。”


  “再忙他也是我們的不是嗎？爸爸是屬於我們的，就像我的衝鋒槍一樣，是屬於我的，所以會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忙”這個字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太過深奧，他的字典裏沒有這個概念，隻知道一切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做飯，洗衣服，做家務，這些以前都是不是媽媽會做的事情。他們的家變小了，沒有了小花園，沒有了木橋旁葡萄架下的秋千，也沒有了爸爸。所以他用最淺顯的比方來向媽媽說明這個道理。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回避不了這個問題了，媽媽頓了頓，好半天才輕輕的呼出一口氣。


  “是啊！爸爸是屬於你，屬於哥哥的，這點永遠都不會變，所以我的小寶貝永遠都不要擔心。”明明無比美麗的臉上染上幾分悲涼，我的孩子，我該如何告訴你，你們的爸爸他屬於你，屬於哥哥，卻不屬於我，也不屬於這裏。誰能告訴我，這一切要怎樣，才能不讓任何一個人難過。


  “可是……”


  “安安快點吃飯。”極快的打斷一臉不甘的小安安，哥哥放下碗筷。用不帶他出去玩作威脅，才終於讓這個小話嘮乖乖閉了嘴，弟弟還小，可是媽媽眼中的那些情緒，他是懂一些的，好像是難過，媽媽她，難過了。


  ……


  夜深了，終於把兩個孩子哄睡，媽媽披上外套起了身，窗外的天空，一切都變得寧靜。這樣的世界，即便是到了天明，也該是怎麽找也找不到從前車水馬龍的街道。


  “不一樣了呢！這樣多好啊！這樣，多好……”眼淚啪啪的就墜了下來，她手中的窗簾也被越拽越緊。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


  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模糊起來，隱隱約約，媽媽在一片白光中慢慢透明，直至飄散，消失。手伸向自己旁邊的位置，剛剛還打著呼嚕熟睡的弟弟也已經不在，周圍突然變得好冷，他想喊，卻怎麽也喊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自己被綁在了一個潮濕又陰暗的山洞裏動彈不得，借著洞口射進來的光線還能看見媽媽拉著弟弟的手向外走去，一大一小，兩個越來越不清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