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葉誠然好奇過小丫頭會把自己帶去什麽地方，可是他們此刻腳下所踩的這片土地卻是他萬萬沒能想到過的。A市第一中學，那是他的母校，承載了他無數年少時光的地方。如今回到這裏，卻是和她手牽手走過來的。
穿過一條兩邊種著古樹的小路，入眼的即是一排排用鐵絲織成的防護網，大概是有比賽，裏頭的籃球場很熱鬧。看台上拉拉隊歡呼的聲音，籃球砸上籃網的聲音，甚至是球鞋底和地麵劇烈摩擦的聲音，這一切都太熟悉了。
“橙子哥哥一定不知道的，我來過這裏兩次。”沒有錯過他眼底的動容，童欣走到他身旁，手環上他的胳膊，又用頭在上麵蹭了蹭。
“那時候我才五歲呢！跟著媽媽擠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才到這兒的。”果然，聽完這話後他望向她，一臉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她便趁機踮著腳在他臉上偷偷親了一下。
“我的記憶也不是很清晰了，隻是隱隱約約知道那時的媽媽很忙，忙著爸爸的公司，還要照顧我。我還知道她總是偷偷的看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直到她帶我來到這裏，那天也是一場籃球賽吧！我們坐在人群中，周圍都是大哥哥大姐姐在呐喊。”
“你五歲的時候？”他的眼神淌上了一絲絲的溫柔,更多的卻是平時不曾輕易泄露的難過。“那年我十六歲，正好是高一，可是她既然都來了，為什麽都不願意出現在我的麵前，她……”
“不是的不是的，散場後我們追了你一路，你走的太快了，而我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媽媽她……”童欣咬了咬唇，她還沒見過媽媽那麽急的樣子呢！後來幹脆就把她摟在懷裏跑，她小時候胖嘟嘟的可不怎麽輕，而且，她腳下踩的還是高跟鞋呢！
“那後來呢！”
“後來啊！我們還是追上了的，在一個長廊的轉角。你背了個單肩包，外套拿在手裏，媽媽正想開口叫你的，迎麵就走來了一個阿姨！她笑著拍拍你的肩膀，然後你叫了一聲“媽”。媽媽就哭了，蹲在角落裏，比我被沐沐搶走了洋娃娃時還要傷心。”
“那……你不是說有兩次嗎？”他的嗓子有些隱忍的沙啞，似乎是發聲都變得困難了起來。童欣轉到他跟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埋進他大衣裏的鼻子能吸到的就都是他的味道了。
“是啊！還有一次是兩年以後了，你的畢業典禮。在禮堂裏我們看著老師給你頒發優秀畢業生的證書，你站在台上發表演講，穿了一身黑色的禮服。那時候我就在想啊！怎麽會有人笑起來好看成那樣呢？”
媽媽始終不肯告訴當年還是小小女孩兒的童欣那個好看的哥哥是誰，可是那個幹淨的笑臉卻如種子般在她的心裏萌了芽，甚至是她在高考後填誌願時毅然決然的填了那個城市的學校也是跟這個有著一定關係的。
所以那次在他的辦公室，作為應聘者的她“初見”他時就有了一些很奇特的感覺，隻是那時候的她還太遲鈍，不足以去發現那一份感情。可是世事就是這麽奇妙和狗血，轉了那麽大個彎，如今，她竟然成了他懷裏的那個人。
“你相信嗎？”知道他心裏定時不好受的，她溫柔的拍著他的背安撫。
“媽媽她一定是在天上看著我們的，她對你有太多的虧欠了，所以才讓我遇見了你啊！你想想看，這麽大的一個世界，兩個人在千千萬萬個生命中走到一起，多麽神奇和難得啊！”我跨越了千山萬水，終於到達有你的地方，才發現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一場遇見。
好半天，他卻是不發一語，童欣著急了，抬起頭來去看他，但馬上就又被按了回去。
“別動，讓我好好抱抱。”
他突然就覺得，一輩子還從沒有過這樣的難過，仿佛連呼吸都是痛的，渾身的血液在叫囂在翻滾，想大吼出來，才發現已經沒了發出聲音的力氣。
該怎麽說呢！那是他介懷了二十多年的東西啊！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拋棄，又怎麽會不痛呢！但也許就是這種痛，讓他習慣性的就忘了那個丟下她的人曾經給過他那樣厚重的愛。就像親手割下自己身體的某個部分，那種感覺，怕是一個痛字所不能形容的吧！
是他，明白得太晚了，用自己的執拗成就了一段偏激的過往，如今她已不在，再說什麽都似乎已經太遲了點。
“媽媽她走之前痛苦嗎？”
“化療的時候會的吧！她的頭發一把一把的掉，卻總是戴個帽子生怕我們知道。其實我和哥哥早就發現了啊！病發作的時候很痛的，她就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就怕叫出一個痛字會讓我們傷心。我們也就隨著她的意思不去提起，那段時間哥哥就像瘋了一般，甚至差點對醫生動手。我呢！什麽也不會，流了淚還要收拾好再進病房的，生怕她看出來我哭過了。”
“嗯！”他已經緩過來一些了，下巴頂著她的發頂，望向前方的目光有些悠遠。
“你不用那麽自責的。”風有些大，吹得耳朵都有些癢癢的，童欣伸手撓了撓，鼻子也癢，就在他的襯衫上使勁的蹭。
“不是自責，我……”
“那你看這個。”她把手張開，手背朝裏的舉到他眼前，細膩而潔白的皮膚再加上肉肉的質感，讓人特有想咬一口的衝動。她又晃了兩下，中指上帶著的鉑金戒指煥發著好看的光彩。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也不會拿媽媽的戒指來跟我求婚了吧！”
“你知道？”葉誠然有些詫異，那枚戒指從前一直掛在他脖子上的，隻有他知道那是媽媽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是啊！落顏姐姐那裏有一枚一模一樣的。”還在她這裏保管了好長一段時間呢！
葉誠然沉默了，幫她把風衣上連著的帽子戴上，然後牽著她沿原路返回。風又起了，掃過一地的落葉。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在這條路上她追著他，一不小心就崴了腳。恰逢人間的四月天，台階邊的樹上，白玉蘭模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