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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函城篇

  蘇承安走那日,古寧鎮下了好大的雨。


  我站在鎮口送他,新買的繡鞋踩在水裏打濕了一大片,沁人的冷。


  蘇承安撐著傘讓我早些回去,我不依,他便笑了笑不作聲。


  “如果沒中,就早些回來,”我看向鎮口外的小亭子,“我就在這兒等你。”


  “不會不中,”蘇承安替我將傘扶直,說的很是肯定,“阿雪,等我回來。”


  回來……就娶你。


  蘇承安說這話時臉紅了一片,我看著他的臉,抿著唇心裏一陣歡喜。


  我站在亭子裏目送著他上了馬車,循著一陣馬蹄聲在雨幕裏越走越遠。


  蘇承安是五歲時阿爹阿娘帶回來的,他的父母在做生意的路上出了事,隻留下了一個孤零零的幼子。


  我阿爹憫他孤弱,於是和阿娘商量了一番將人接到了蘇家。


  我叫蘇如雪,他叫蘇承安。


  我與他初見那日,古寧鎮下了第一場雪。


  他穿著守孝的喪服,被阿爹小心的牽到我麵前:“阿雪,以後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再長大些,他最愛穿著一身淡灰長袍,日日到鎮上的書塾裏上學,我便很少再見到他。


  直到鎮南邊的許家上門提親,我想起來幼時那個總愛欺負我的小胖子,心裏害怕極了。


  阿爹阿娘知道我不願,卻也沒回絕這門親事。


  阿娘私下開解我,說是許家的小公子如今長大了性子也沉穩了,定不會像小時候那樣不知分寸。


  隻是隔日我上街,遠遠的就瞧著他坐在花樓之上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見了我,他也一臉輕浮:“小娘子不如也上來陪我們喝一杯?”


  我臉上火辣辣的疼,這麽個放蕩的公子哥,哪裏算得上良人。


  “你……恬不知恥!”我氣急了,揪著手帕恨不得揪的就是他本人。


  誰知他聽了我的話,笑得更加放肆:“嘿嘿,現在就受不了了?等到了我們許家,你就是我的人,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我臉色蠟白,想起來許家上門提親一事。


  “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他聽我說不嫁,手裏握著的酒杯狠狠的砸到我腳邊,“蘇如雪,你別給臉不要臉!”


  碎掉的玻璃渣從我腳背上劃過,隔著羅襪我都感受到了一陣刺痛。


  如月扶著我回了蘇府,我不敢同阿爹阿娘講,一個人捂在被子裏誰也不想見。


  是如月叫了他過來。


  蘇承安剛下學,一到門口就被如月拉了過來。


  他從我的妝盒裏拿出愈肌膏,輕輕的給我上藥,“你不想嫁,咱們就不嫁。”


  隔著被子,我聽不太清他說了什麽,於是悶聲問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隻是你這不上藥,往後留疤了嫁不出去可怎麽好。”


  我從被子裏探出頭,望著正對我的鏡子,“嫁不出去才好。”


  要是真讓我嫁給那浪蕩子,還不如青燈古佛終此一生。


  蘇承安沒說話,安靜的給我上著藥。


  隻是女兒家的心事,我也不好同他講得太多,隻能私底下和如月發發牢騷。


  如月總笑我話本子看多了,世上哪來那麽多如意郎君,若是人人都能求到,那月老怕是要忙死。


  我一想,確實也是。


  人人都能找到如意郎君,就不會有那麽多男子三妻四妾了。


  我若嫁人,那人需得一生愛我,護我,絕不可三心二意。


  阿娘聽我說完,失笑的點了點我的頭,“你啊,一天到晚胡思亂想。”


  我摸了摸微紅的額頭,在她懷裏撒嬌,“阿娘,我不嫁給許家那個小胖子,我不嫁。”


  阿娘順著我的背輕輕拍了拍,卻依舊沒鬆口,“阿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聽話。”


  每每她和阿爹說,阿雪你要聽話,我就知道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


  可一想到餘生要同這麽個人生活,我心裏就抓心撓肺的疼。


  我賭氣的躲在房間裏不出來,任由阿爹阿娘怎麽勸都不聽。


  其實那時蘇家已經很難了,阿爹做生意出錯欠了銀莊很多錢,整個蘇家都得搭上。


  同許家的婚事,是板上釘釘了。


  隻是他們誰都沒同我說,蘇家急需許家的聘禮用來抵債。


  夜晚,阿娘坐在床頭扯了扯我搭在臉上的被子,“阿雪,咱們先吃飯好嗎?”


  我拉著被角不鬆手,就是不搭理她。


  她鬆了手,同我說道:“阿雪,為娘曾經也是個女兒家,哪能不知道你的心思。都想找個一心一意的好夫君,可阿雪,世間男子又有幾個能做到呢?”


  “我與你阿爹大半輩子都走過來了,他納了三房妾室,隻要他心裏最重要的人是我,就足夠了。”


  阿娘的話很平靜,用她的親身經曆來勸我莫要執著於那可望不可即的誓言。


  我扒拉下被子,眼角噙著淚看著她:“可是阿娘,你看見阿爹同姨娘們在一起時,不會難過嗎?”


  與旁人分享自己夫君,容忍他床側有他人酣睡,自己就不會怨恨嗎?

  阿娘被我問得一怔,僵硬的抓著我被角。


  她說:“難過,但也無能為力。”


  年少時青梅竹馬的愛戀,信誓旦旦的承諾,隨著時間的消逝,她已經很難再想起當初的怦然心動了。


  隻要家還在,人還在,就是親情也無妨。


  我沉默著不說話,我不認同阿娘的觀點。


  倘若一段感情隻剩下親情去羈絆,那在一起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就是這時,蘇承安來了。


  他臉上掛著彩,像是被人揍了一頓。


  我看見他走到阿娘麵前直直跪下,阿娘驚慌地叫如月拿傷藥,被他這麽一跪愣是忘了自己在做什麽。


  蘇承安說:“阿娘,我揍了許屏一頓。”


  許屏就是那個向我提親的許家小胖子。


  “他不是阿雪的良人,請您拒了這門親事。”他說。


  阿娘站在原地,遲遲沒反應過來。


  我撐起身看著他,臉上故意帶著一絲怒火:“你在說什麽呢!”


  就算我不嫁,他也不該扯進這件事裏。


  “我讓他死了娶你的這條心,”蘇承安揚著臉,目光堅定的看著我,“阿雪,我欠你一個夫君,你看我怎麽樣。”


  我看了眼阿娘,發現她臉上和我是同款震驚。


  隻是我除了震驚,心裏卻是有一絲竊喜的。


  阿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手裏拿著傷藥,歎了口氣將藥瓶遞給我,“你替承安上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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