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死靈之槲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夜色朦朧下，封離殊看著洛長羨的背影，眼神有些飄忽。
她不想回魔域。
冥冥之中，她總覺得這一趟回去，會發生很多她無法預計的事……
“大人！”小丫頭見她回來，蹦蹦跳跳的跑來迎接，又獻寶似的拉著她到院子裏，指著養在簷牙下的盆栽對她說，“您看，曇花快開花了！”
封離殊不在的日子，她每日都來細心的打理庭院，侍弄花草。今晨一看，養了這麽多年的曇花終於結出了花苞，隱隱有開花的趨勢，這才剛念叨若是大人在就好了，下一刻人就真的回來了。
雨水浸潤了曇花花苞，氤氳出一片幽幽香味的水霧，封離殊指尖輕挑花苞，問道：“你喜歡花？”
“嗯！”清荷不假思索地答道，“魔域的人沒有不喜歡有生命有香味的。”
封離殊嘴角一勾，在清荷詫異的目光裏，右手腕上的九十蓮竄出衣袖，蓮心中央燃著幽藍的火焰，盤根錯節的枝丫被她掬在掌心，隻露出一朵掌心大小的紅蓮。
清荷一聲驚呼：“大人，您可太厲害了！就連常姑姑都做不到！”
她口中的常姑姑是一隻桑妖，本源是一株桑樹，她高興時就會化作人形，偶爾還會送她幾片桑葉。
九十蓮似乎也通人性，聽到自己被誇，焰蕊活潑地跳動了幾下，張開的蓮瓣也愈發妖嬈。
“不過，我還是喜歡曇花。”不等九十蓮回味，清荷蹲下身將被她勾出來的曇花花苞小心的搬回原位。
封離殊收回九十蓮，不解道：“為什麽？”
清荷換蹲姿為坐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為她有生機，魔域……”
“太死氣沉沉了。”
她在這裏待了數百年，看慣了這裏的一石一物，對有生命力的東西實在是太向往了。
她記得自己還是一株有意識的靈物時，種在一方池塘裏，身邊都是同類，雖然不能移動，但滿園的花草總是會在春來時競相爭豔，紅得熱烈的牡丹，白的無暇的山茶，而綠色總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
可若非來魔域，她指不定也活不過那個凜冬。
男主人家的公子突染重病，該用的藥都用了，該請的大夫也都請了，可就是不見好轉，眼瞧著熬不過這個冬天，不知是誰獻計，府上請了個修行者。
那人硬說她是妖物，是她吸食了公子元氣，嚇得她不得不現出原形為自己辯解，不料反而坐實了自己妖的身份。她那時除了勉強化形，根本就脫離不了本體，於是男主人便下令將整片池塘的水放幹，又扔了幹草澆上火油，想將她活活燒死。
是洛長羨救了她。
他從天而降，一道劍光蕩平火海，將她從絕望中救出。
也是他揪出了吸食小公子氣息的幕後真凶——男主人新娶的夫人。
那是一隻千年的狐狸，因貪圖男主人的相貌，便化了形嫁到府上做繼室。
小公子是男主人原配所生，原夫人生產時難產，留下孱弱的幼子便撒手人寰了。男主人為尋人照顧幼子便娶了繼室，不料卻引火上身，反將小公子害得命懸一線。
當年種下這滿池荷花的正是小公子生母，而今朝毀她根基的是她丈夫，但清荷知道什麽是知恩圖報，於是她求洛長羨分了一半靈體給小公子，以補足他被吸食的生機。
失去一半靈體，她在魔域溫養了數百年才恢複了人形。
這一長段故事講完，封離殊感歎的不是過程的曲折離奇，而是在清荷的自述裏，洛長羨居然一改冷心冷情的形象，反倒是像樂於助人的熱血青年。
“大人，”清荷出聲打斷她的猜想，“今晚清荷可以留下來陪您看曇花開花嗎？”
封離殊低頭看她，伸手摸了下她頭頂，“好，留下來吧。”
然而，她終究沒能回來看那場盛開的曇花一現。
“現在？”封離殊蹙眉，手指敲打著王座扶手，“這未免太心急了吧？”
方才拾月對她說，讓她立即動身去封魔地破開封印。
“這計劃已經籌謀很多年了，”拾月睜開閉上的眼，眼中閃動著嗜血的暗芒，“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封離殊追問道：“什麽時機？”
“極北上陽宗一派宗主猝死，扶桑正忙著處理此事。”
“就這？”
拾月走上前將嵌在石柱裏的封魔軸逐一取出，轉身看著她，“若極北、邕南一同出事呢？”
“你什麽意思？”
他將兩卷封魔軸交到她手中，輕輕一笑：“扶桑，自顧不暇了。”
“剩下的，你隻管交給我，”站在一旁的洛長羨忽然開口，隨即走出魔殿，“就是死，我也會給你拖足時間。”
目送他消失的背影，封離殊轉頭問拾月：“你不跟他一起去？”
“我要護送你到封魔地，”拾月手中的魔杖一動，紫色的光暈瞬間密布整座大殿。
眼前的景物不斷地扭曲，再一睜眼就已身處另一地界。
“死靈之地……”她喃喃道。
終年不腐的枯樹，數不清的怨靈，累累的白骨，風中淩冽著死亡的氣息……無不昭示著她現在已經騎虎難下。
“你知道這是什麽樹嗎？”拾月盯著書上倒掛的怨靈，忽然開口問道。
封離殊抬頭看他，隻聽他說：“此乃槲樹，食人骨，飲人血。”
拾月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摸那刻滿劍痕的樹幹，在他的手觸碰到樹幹的瞬間，槲樹以不可思議的姿態扭曲作一束，又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刻化作齏粉。
神為了彌補在那場屠魔盛宴中犯下的殺債，也為了防止那些無辜死去的生靈心存怨恨複生成魔，於是將這上界的樹移植到此，借以鎮壓那些魂靈。
他還記得槲樹長出枝丫那日，他枯坐在封魔地外，眼睜睜看著那些被槲樹困住的魂靈不甘的嚎叫，淒厲的哭喊聲激得他魔意肆虐，他抽劍將這與自己同源的樹砍得七零八落，又眼見著它再次生根發芽，這裏的怨靈一日不滅，槲樹就將永生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