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孔先生的煩惱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裏,祝為民每天不得閑。
周圍村鎮都來了頭麵人物,指名道姓要見“祝隊長”。
來人的很多,但要求倒也簡單,無非是三條:
第一,本鄉本鎮素來為土匪所苦,但手裏沒槍也奈何不得,既然保衛三中隊戰果輝煌,那麽還請擴大一下防區,幫著協防一下本鎮。
至於報酬,那就是第二條要商量的,受保護的村鎮也願意支付,至於具體多少怎麽支付,祝為民也懶得管,全部扔給周得同去交涉。
這兩條倒還好辦,收錢自然不是麻煩事,協防也簡單,做幾麵大旗,上書“保衛三中隊駐防地”往被保護村的村口一插,隔三差五派保衛三中隊去巡邏一趟,以現在祝為民當下的“赫赫凶名“,一般隊伍還真不敢來騷擾。
他正為周圍鄉村第三條要求而頭痛呢,對方都要求保衛三中隊擴編,並且送上自己村鎮的青年人作為後備兵員。
讓他管十個人已經頭痛了,這還是有馮有福和朱誌英幫襯著,他算了下,要是來者不拒收人的話,自己的隊伍瞬間能擴張到一百多號人,這就是一個連!
這個規模絕對不是一個鄉村教書先生外加兩個殘兵所能控製的,早晚要出事。
好說歹說,勸走了大部分人,但保衛三中隊的成員還是一下子猛增到36人。
這個人數也是鎮上頭麵人物們定的,為的是扣天罡三十六,祝為民原本要大罵荒唐。
還是馮有福勸他,“正好三個班,以後巡邏也方便,也能擴大巡防範圍”
他這才悻悻作罷,同時有種不祥的預感,要知道他向來對宋江這廝沒有任何好感。
但眼下……哎……
對一個讀書人而言,這是真的頭痛!
但怎麽辦呢?這個世道隻能趕鴨子上架,走一步算一步了。
有人總比沒人好啊!
……
六場是個老鎮,南匯這塊地方雖然地廣人稀,到底是江南水鄉的底子,土地肥沃,河流密布,加上人民向來勤勞持家,幾百年下來,鎮上的繁榮比不上三十裏外的周浦,但也成為周圍的中心區域,鎮上有幾家茶館,從雞叫做到鬼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正月裏打烊休息外,其他時候皆是如此。
清晨四五點,茶館已經開張,鎮上老人聚集在此,泡上一壺茶,談天說地,肚子餓了,直接從門外阿二處叫副大餅油條,邊吃邊說兩不耽誤。
茶館下午和晚上,搖身一變成了書場,老板堂倌乃至客人都是原班人馬,桌子的茶水和早晨也一摸一樣,但付賬方式卻不一樣。
六分錢買根成人食指長短的竹籌,行內稱為簽子,進了店堂後將之拍在桌子上,自有堂倌前來上茶。
少頃,說書先生登台,一邊整理儀容一邊和相熟聽客聊幾句,醒木一聲,唱支開篇,隨後入書,大約三刻鍾後,進入“小落回”的休息時間,先生趁機抽支煙喘口氣,茶客們中的老年人也機會去去茅廁“滴滴答答”,堂倌們一邊給大夥添水,一邊把桌子上的竹籌(簽子)收走。
此後,不管是誰都可以進場聽書,不需要任何花費,一方麵是滿足了窮人的聽書癮頭,另一邊也算是做善事兼打打廣告,算是雙贏。
孔先生和這間春風茶館算是老關係,一個書藝精湛,一個做事上路,時間一久和茶館老板倒成了朋友,有時下了夜場書,兩人也喝喝小老酒,談談山海經,日子逍遙快活。
隻是眼下兩人之間似乎有點不對勁。
說書先生跑江湖挺瀟灑,背著三弦拎著隻裝替換衣服的皮箱拔腳就走,吃睡都由書場負責。
林正方四十多歲,正是精明強幹的年紀,此刻不停的對著孔先生作揖,後者滿臉無奈,“林老板,林老板,天雷不打吃飯人,你這樣實在不上路啊!”
“孔先生,孔先生,倷行行好,行行好,就答應吧!這對你大有好處,生意上去了,你簽子錢的分成也多了對伐!?”
“銅鈿銀子掛心肺,鈔票都喜歡的,但是也要有本事賺啊,黃浦灘對麵遍地黃金,我沒本事去撿,隻好跑江湖混飯吃,你我老朋友了,能做的我當然做,但是,但是這個事情你提都別提,三皇老爺要怪罪的!”
三皇老爺,原名太伯也作泰伯,太伯與其弟仲雍,均為周太王之子,王季曆之兄。季曆十分賢能,又有一個具有聖德的兒子昌,太王想立季曆以便傳位給昌,因此太伯、仲雍二人就逃往荊蠻,象當地蠻人一樣身上刺滿花紋、剪斷頭發,以示不再繼位,把繼承權讓給季曆。季曆果然繼位,就是王季,昌後來也成為文王。太伯逃至荊蠻後,自稱“句(gōu,勾)吳”。荊蠻人認為他很有節義,追隨附順他的有一千餘戶,尊立他為吳太伯。
評彈用吳音演繹,盛行於吳地,供三皇老爺當祖師爺理所當然。
“你說三皇老爺,我告訴倷,他老人家肯定不會怪罪,你想啊,不管是唱彈詞的還是說大書的都是歸他管,都是他門下的,對伐?你今天不拿三弦就說場大書又怎麽樣?”
“不來三(不行),不來三(不行)”孔先生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般“我學的就是彈詞,去說大書,要被同行罵偷吃稀飯的!”
評彈彈詞與評書的總稱,彈詞又說又唱,用三弦琵琶伴奏,演出內容多為才子佳人男歡女愛,評書則不用樂器,和北方評書相仿,所演內容多為金戈鐵馬或者俠客英豪,故而又被分別稱為小書和大書。
雖然都用蘇州話表演,但方式風格不同,行內俗稱“小書一段情,大書一股勁”
雖然沒有嚴格規定,但兩者涇渭分明,從來就沒有大書小書兩門抱的說法。
林正方今天也確實有點過分,他竟然要求孔先生停說幾天《白蛇傳》,改說……《祝隊長大破蟛蜞窠》。
孔先生當然要雙腳跳了!
其實,大書小書雖然是兩種表演方式,但藝人之間倒是視彼此為同行,畢竟都是拜的一個祖師爺。
對於優秀藝人而言,在精通本門功夫的同時,對另一派的代表作也能來上幾段,像不像三分樣,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在每年救濟同道的慈善義演時,反串一下,也是個不錯的噱頭,能招來不少客人。
孔先生也能說幾段《水滸》《三國》什麽的,跑碼頭時候作為壓箱底的本事,用來招攬聽客,偶爾說一場,同行也不會有意見,反而要誇一句,會的多,本事大,祖師爺賞飯吃。
可《祝隊長大破蟛蜞窠》……
這,這怎麽說?
孔先生向林正方解釋:“要是我當時在場,全部看到了,再給我十天半個月,我哪怕不招人,自己也能編個七七八八,但那天我也多喝幾杯,到了房間倒頭就困,半夜被一聲炮響驚醒,嚇得縮在被頭窩裏索索發抖,你讓我說什麽?總不能講祝先生一道白光,十裏之外取老蟛蜞人頭,或者老蟛蜞擺開無常擂,祝隊長連挑十大蝦兵蟹將,最後一記黑虎掏心,把老蟛蜞打下擂台吧!”
“編書不是你們說書人的本事嘛?你隨便編就好!祝先生不是有槍嘛?阿拉不說十裏之外取人首級,就短點,十丈!十丈外,雙手持槍百發百中,日打鷂鷹,夜打香頭,練的是二五更的功夫。當天晚上‘啪啪’兩槍,送老蟛蜞和黑泥鰍見閻王!”林正方是開茶館的,算是正宗的“職業”聽客,當下給他指點迷津。
“要麽醒木給倷,倷上台!”孔先生白眼一翻。
“嘖,你這不是放刁嘛,我要有你這個本事,我何必還守著這個破茶館?我就是給你提個醒,你腦子比我好,我都能編出來,你編不出?”
“你說的這不是祝先生,這是‘平湖盜’的女土匪黃八妹啊!”
林正方急的跺腳“你管他那麽多!說了就是!平時看你頭子蠻活絡,怎麽這個時候拎不清呢?鄉親想聽什麽你就說什麽!又不會追究你的法律責任!對伐!”
孔先生正要反駁,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對!”。